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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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危。如此则修之于庙堂而德冒四海,治之于今日而福流万世。诚有如光之所以期其君者,尚何危难之有哉?

    以上察事几之萌动

    ▲防奸萌之渐长

    《坤》:初六,履霜,坚冰至。象曰:履霜坚冰,阴如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文言》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顺当作慎)。

    程颐曰:“阴之始凝而为霜,履霜则当知阴渐盛而至坚冰矣。犹小人始虽甚微,不可使长,长则至于盛也。”

    又曰:“天下之事未有不由积而成,家之所积者善则福庆及于子孙,所积不善则灾殃流于后世,其大至于弑逆之祸,皆因积累而至,非朝夕所能成也。明者则知渐不可长,小积成大,辩之于早不使顺长,故天下之恶无由而成,乃知坚冰之戒也。”

    臣按:辩之于早即所谓审微也。《坤》卦此爻阴始生于下,其端甚微,而其势必至于盛,其象如人之初履霜也,则知其为阴气之凝。夫阴气之始凝也但结为微薄之霜耳,驯而至于极盛且将为坚厚之冰焉。大凡国家祸乱之变、弑逆之故,其原皆起于小人,诚能辩之于早、慎之于微,微见其萌芽之生、端绪之露,即有以抑遏壅绝之,不使其有滋长积累之渐,以驯致夫深固坚牢之势,则用力少而祸乱不作矣。圣人作《易》以此垂戒,示人以扶阳抑阴之意。盖阳为君子、阴为小人,小人之初用也未必见其有害,然其质本阴柔,用之之久,驯致之祸有不能免者。人君知其为小人也,则于初进之际窥见其微即抑之黜之,不使其日见亲用,则未萌之祸消矣。夫然,又安有权奸窃柄之祸、佞幸蛊心之害哉?

    《大畜》:六四,童牛之牿,元吉(童者未角之称,牿施横木于牛角以防其触者也)。六五,豮豕之牙,吉(攻其特而去之曰剟,所以去其势也)。

    程颐曰:“初居最下,阳之微者。微而畜之则易制,犹童牛而加牿,大善而吉也。盖人之恶止于初则易,既盛而后禁则扞格而难胜,莫若止之于初也。”又曰:“豕刚躁之物而牙为猛利,若强制其牙则用力劳而不能止其躁猛,若豮去其势则牙虽存而刚躁自止,其用如此,所以吉也。君子法豮豕之义,知天下之恶不可以力制也,则察其机、持其要,塞绝其本原,故不假刑罚严峻而恶自止也。”

    臣按:《易》之《大畜》此二爻诚人君制恶之要术也。人君之于小人,诚能察之于其微,知其不可用,制之于早使其不敢肆,操之有要使彼自戢止,则天下国家又安得有莽、懿之祸,览、节之患哉?君子所以贵乎炳几先也,不然则无以知其为小人,将驯致于权不可收、势不可遏之地矣,可不戒哉!

    《后》:初六,系于金柅(柅,止车之物。止之以坚强之金柅),贞吉(静正则吉)。有攸往,见凶(往而进,见之则凶),羸豕孚蹢躅(羸弱之豕,中心之诚在乎蹢躅跳踯也)。

    程颐曰:“《后》阴始生而将长之卦,一阴生则长而渐盛,阴长则阳消,小人道长也。制之当于其微而未盛之时。君子、小人异道,小人虽微弱之时未尝无害,君子之心防于微则无能为矣。”

    又曰:“如李德裕处置近幸,徒知其帖息畏伏,而忽于志不忘逞,照察少不至则失其几也。”

    臣按:先儒有言豕方羸时力未能动,然至诚在于蹢躅,得伸则伸矣。如唐武宗时李德裕为相,君臣契合莫能间之,近幸帖息畏伏,诚若无能为者,而不知其志在求逞也,其后继嗣重事卒定于其手而德裕逐矣,几微之间所当深察。虽然,《易》之言又不特为君子、小人设也,吾心天理、人欲之几亦若是焉。人欲之萌,盖有甚于羸豕之可畏者,能于此而止之而不使其滋长,则善矣。臣愚以为,吾心私欲窃伏之几,尤甚于小人帖息求逞之几,必先有以防乎已然,后可以防乎人也。此又卦爻言外之意。

    《诗小弁》:莫高匪山,莫浚匪泉。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

    朱熹曰:“山极高矣而或陟其巅,泉极深矣而或入其底,故君子不可易于其言,恐耳属于垣者,有所观望左右而生谗谮也。”

    吕祖谦曰:“唐德宗将废太子而立舒王,李泌谏之,且曰:‘愿陛下还宫勿露此意,左右闻之将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此正‘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之谓也。”

    臣按:李泌谏德宗曰“勿露此意”,所谓此意之露,即是几微初动之处也。意在言前,又不但若《诗》所谓“无易由言”而已也。小人非惟听吾言之所发有所观望而生谗谮,亦且伺吾意之所向有所予夺而窃权柄,是以人君于凡施为举动,如命官、讨罪之类,皆当谨之于几微之先,不可轻露其意,使小人得以窥测之。苟或一露其几,则将有贪天功以为己,私假上权以张己威,树功于人收恩于己者矣,不独如李泌所谓建储一事也。

    《通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司马光曰:“事未有不始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

    胡寅曰:“善为天下国家者,谨于微而已矣。卑宫恶服,虑侈汰也;不遑暇食,防逸豫也;栗栗危惧,戒骄溢也;动守宪度,虞祸乱也。不为嗜欲则娱乐之言无自进,不好功利则兴作之计无自生,颦笑不苟谁敢矫假,八柄在己谁擅威福。诚如是,虽使六卿复起,三家辈作,操(曹操)、懿(司马懿)、莽(王莽)、温(朱温)接踵于朝,方且效忠宣力之不暇,而何有于他志。是故韩、赵、魏之为诸侯,孔子所谓吾末如之何者,人君监此亦谨于微而已矣。”

    臣按:三晋欲剖分宗国非一日矣,至是魏斯、赵籍、韩虔始自裂土而南面焉。周虽不命,其能禁其自侯哉?原其所起之由,先儒谓始自悼公委盟会于大夫,平公受货赂于崔杼,荀跞出会三臣内叛,阴凝冰坚,垂及百年矣。是以君子临事贵于见几,作事贵于谋始,为大于其细,图难于其易。勿谓无害,其祸将大;勿谓无伤,其祸将长。

    以上防奸萌之渐长

    ▲炳治乱之几先

    《五子之歌》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臣按:蔡沈谓,民心怨背岂待其彰著而后知之,当于事几未形之时而图之也。嗟乎,使世之居人上者皆能图无形之怨,则天下岂有乱亡之祸哉!惟其不能图也,耳目蔽于左右,心志隔于上下,见者尚不能图,况不见乎?明者尚不能知,况未明乎?图之之道奈何?曰民之所好者逸乐也,吾役而劳之,民虽未怼也,吾则思曰力穷则怼民之情也,豫于事役将兴之初,度其缓急而张弛焉,不待其形于言也;民之所急者衣食也,吾征而取之,民虽未怨也,吾则思曰财穷则怨民之心也,豫于税敛于民之始,量其有无而取舍焉,不待其征于色也。凡有兴作莫不皆然,则民无怨背之心而爱戴其上如父母矣。噫,察民怨也于冥冥之中,弭民怨也于涓涓之始,古之帝王所以得民心而保天下者如此,后世人君则不然,视民如暗见如不见,此其所以上下相戕而祸乱相仍也欤。

    《周官》:王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

    臣按:大猷谓大道之世也。若昔大道之世,制治、保邦于未乱、未危之前,所以常治而常安也。若待其既乱、既危而后制之、保之,则已无及矣。然则其道何由?亦曰审几而已矣。盖天下国家有治则有乱,有安则有危,然乱不生于乱而常生于治之时,危不起于危而常起于安之日,惟人君恃其久安而狃于常治也,不思所以制之、保之,于是乱生而危至矣。人君诚能于国家无事之时审其几先,兢兢然、业业然,恒以治乱、安危为念,谋之必周,虑之必远,未乱也而豫图制乱之术,未危也而豫求扶危之人,则国家常治而不乱,君位常安而不危矣。蔡沈解此,谓所以制治、保邦者即下文“明王立政”是也,而臣以审几为言者,窃以谓人君能于未乱、未危之前,审其事几之所始以防其末流之所终,则永无危乱之祸矣。其于制治、保邦之道似为切要,惟圣明留意。

    《易》象曰:水在火上,既济。君子以思(思之于后)患而豫(为之于前)防之。

    《唐书》:玄宗天宝末,安禄山反入关,帝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至咸阳望贤宫,日向中,帝犹未食,民献粝饭,杂以麦豆,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有老父郭从谨进言曰:“在廷之臣以言为讳,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邃,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诉之乎?”帝曰:“朕之不明,悔无所及。”慰谕而遣之,命军士散诣村落求食。夜将半,乃至金城县,县民皆走,驿中无灯火,人相枕藉而寝,贵贱无以复辨。宋儒范祖禹曰:“上下之等,以势相扶而已矣,天子以一身而寄天下之上,合而从之则为君,离而去之则为匹夫。明皇享国几五十年,一旦失国出奔,不四十里而已无食,天子之贵、四海之富其可恃乎?”

    德宗建中四年,泾原兵过京师作乱,帝召禁兵御贼,无一人至者,乃与太子、诸王、公主自苑北门出,宦官左右从者仅百人,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遂幸奉天。贼登含元殿,争入府库,运金帛。时朱泚闲居,贼迎入宫,僭号称大秦皇帝。帝时在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乞一襦袴,帝为求之不获,竟悯默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间,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

    《宋史》:徽宗末年,金人分道南侵,将逼京师,乃传位钦宗。靖康元年,金人自真定趋汴,屯于城下,京师遂陷。金人欲邀徽宗出郊,钦宗乃代其往,遂如青城。金人索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于是大括金银。金人逼钦宗易服,既而又欲徽宗至青城面议,且以内侍所具诸王、皇孙、妃、主名尽取之。徽宗即与其后同如青城,郓王楷及诸妃、公主、驸马及六宫有位号者皆从。凡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冠服,礼器、法物、八宝、九鼎等物,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倡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

    臣按:程颐有言:“时当既济,惟虑患害之生,故思而豫防,使不至于患也。自古天下既济而致祸乱者,盖不能思患而豫防也,何也?盖物极则反,势至则危,理极则变,有必然之理也。人君于此思其未萌之患,虑其末流之祸,展转于心胸之间,图谋于思虑之际,审之于未然,遏之于将长,曲尽其防闲之术,旁求夫消弭之方,毋使一旦底于不可救药、无可奈何之地,则祸患不作而常保安荣矣。”先儒有言成汤之危惧、成王之䴙毖,皆思患豫防之谓也。后世人主若唐玄宗、德宗、宋之徽宗皆恃其富盛而不谨于几微,遂驯致于祸乱而不可支持之地,谨剟于篇以垂世戒。若夫叔季之君,未致于既济之时而罹祸乱者,则不载云。臣尝因是而通论之,自古祸乱之兴未有不由微而至著者也,人君惟不谨于细微之初,所以驯致于大乱极弊之地,彼其积弊之后,衰季之世固其宜也。若夫当承平熙洽之余,享丰亨豫大之奉,肆其胸臆信任匪人,穷奢极欲无所不至,一旦失其富贵尊荣之势而为流离困厄之归,是岂无故而然哉?其所由来必有其渐,良由不能慎之于始,审之于微,思其所必至之患,而豫先有以防之也。此三君者皆有过人之才,当既济之时不能防微谨始,思患而豫防之,以驯致夫困苦流离之极,有不忍言者。吁,可不戒哉,可不戒哉!臣故因《大易》思患豫防之象而引三君之事以实之,而著于审几微之末,以垂万世之戒,后世人主尚鉴于兹,兢兢业业,谨之于微,毋使一旦不幸而蹈其覆辙焉。岂彼一时一人之幸,其实千万世、亿兆之人之幸也。

    以上炳治乱之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