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政篇第二

    為政篇第二 (第2/3页)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孟武伯:懿子之子,名彘。武,其謚。

    唯其疾之憂:此句有三解。一,父母愛子,無所不至,因此常憂其子之或病。子女能體此心,於日常生活加意謹慎,是即孝。或說,子女常以謹慎持身,使父母唯以其疾病為憂,言他無可憂。人之疾,有非己所能自主使必無。第三說,子女誠心孝其父母,或用心過甚,轉使父母不安,故為子女者,惟當以父母之疾病為憂,其他不宜過分操心。孟子言父子之間不責善,亦此義。三說皆合理,第一說似對《論語》原文多一紆回,且於“唯”字語氣不貼切,[光案:“且於‘唯’字語氣不貼切”,東大版原作“且於唯字語氣不貼切”,“唯”字無引號。]第三說當作唯父母疾之憂始合。今從第二說。

    【白話試譯】

    孟武伯問:“怎樣是孝道?”先生說:“讓你的父母只憂慮你的疾病。”

    (七)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子游:言偃字子游,孔子晚年弟子。

    是謂能養:孔子謂世俗皆以能養為孝。

    犬馬皆能有養:此句有兩解:犬守禦,馬代勞,亦能侍奉人,是犬馬亦能養人。另一說,孟子曰:“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蓄之也。”是犬馬亦得人之養,可見徒養口體不足為孝。前解以養字兼指飲食、服侍兩義,[光案:“兼指飲食、服侍兩義”,東大版原作“兼指飲食服侍兩義”,無頓號。]已嫌曲解。且犬馬由人役使,非自能服侍人。果謂犬馬亦能養人,則徑曰犬馬皆能養可矣,何又添出一“有”字。[光案:“添出一‘有’字”,東大版原作“添出一有字”,“有”字本無引號。]皆能有養,正謂皆能得人養。或疑不當以親與犬馬相比,然此正深見其不得為孝。孟子固已明言豕蓄獸蓄矣,以孟子解《論語》,[光案:“以孟子解《論語》”,疑當改為“以《孟子》解《論語》”,將人名改為書名。]直捷可信。今從後解。

    不敬何以別乎:若徒知養而不敬,則無以別於養犬馬。何孝之可言?

    【白話試譯】

    子游問:“怎樣是孝道?”先生說:“現在人只把能養父母便算孝了。就是犬馬,一樣能有人養着。沒有對父母一片敬心,又在何處作分別呀!”

    (八)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色難:此有兩解。一,難在承望父母之顏色。《小戴記》〈曲禮〉有云:“視於無形,聽於無聲。”能在無形無聲中體會得父母之意,始是孝。一,孝子奉侍父母,以能和顏悅色為難。《小戴記》〈祭義〉[光案:“祭義”,東大版誤植作“祭法”。當遵聯經版。]有云:“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人之面色,即其內心之真情流露,色難仍是心難。前說指父母之色,後說指孝子之色。既是問孝,當直就子言。且前解必增字說之始可通,今從後解。

    服其勞:服,操執義。

    先生饌:先生或說指父兄,或說指長者。上言弟子,不言子弟,則指長者為是。饌,飲食也。或說:饌,陳列義。有酒食,先為長者陳設。兩說同義,依文法,當如前解。弟子事長者,有敬即可。子弟事父兄,則敬必兼以愛。

    曾是以為孝乎:曾,猶乃也。謂乃只如此便謂孝乎?

    以上四章皆問孝,而孔子所對各不同。或疑乃孔子因人施教,針對問者之短處與缺點。於是疑子游或能養而稍失於敬,子夏或對父母少溫潤之色,凡此皆屬臆測。《論語》文辭簡約,或當時問語有不同,孔子針對問語而各別為說,記者詳孔子之言,而略各人所問,遂若問同而對異。學者且當就文尋繹,知孔子言孝道有此諸說,斯可矣,不宜離此多求。

    【白話試譯】

    子夏問:“怎樣是孝道?”先生說:“難在子女的容色上。若遇有事,由年幼的操勞,有了酒食,先讓年老的喫,這就是孝了嗎?”

    (九)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回:顏回,字淵,孔子早年弟子,最為孔子所深愛。

    不違如愚:不違,意不相背。有聽受,無問難。[光案:“問難”之“難”,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辯論詰問”解。]如愚人,是即默而識之。

    退而省其私:退,退自師處。私,謂顏子離師後之言行。或解私為燕居獨處,似未允。

    亦足以發:發者,發明,啟發。於師說能有所發明,於所與語者能有以啟發之。

    回也不愚:孔子稱其不愚,正是深讚其聰慧。

    此章殆是顏子始從學於孔子,而孔子稱之。若相處既久,當不再為此抑揚。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和顏回言,整日他沒有反問,像愚魯人一般。待他退下,我省察他的私人言行,對我所言,甚能發揮。回呀!他實是不愚呀!”

    (一0)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所以:以,因義。因何而為此事,此指其行為之動機與居心言。或說:以,為也。視其所為,可以知其人。

    所由:由,經由義。同一事,取徑不同,或喜捷徑,或冒險路,或由平坦大道。此指其行為之趨向與心術言。

    所安:安,安定安樂義。勉強為之,則不安不樂,易生改變。或則樂此不疲,安固無變。此指其行為之意態與情趣言。

    視、觀、察:此三字有淺深之次序。視從一節看,觀從大體看,察從細微處看。

    人焉廋哉:[光案:“人焉廋哉”,東大版誤植作“人焉瘦哉”,“瘦”乃“廋”之誤植。]廋,藏匿義。由上述看人法,其人將無可藏匿。重言之,所以斷言其無可藏匿。

    此章孔子教人以觀人之法,必如此多方觀察,其人之人格與心地,將無遁形。然學者亦可以此自省,使己之為人,如受透視,亦不致於自欺。否則讓自己藏匿了自己,又何以觀於人?

    或說,觀人必就其易見者,若每事必觀其意之所從來,將至於逆詐臆不信,誅心之論,不可必矣。然此章乃由迹以觀心,由事以窺意,未有觀人而可以略其心意於不論者,學者其細闡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要觀察他因何去做這一事,再觀察他如何般去做,再觀察他做此事時心情如何,安與不安。如此般觀察,那人再向何處藏匿呀![光案:“如此般觀察,那人再向何處藏匿呀”,三民版原作“(如此般觀察),那人再向何處藏匿呀”,“如此般觀察”五字加小括號。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之。東大版殆漏植此小括號於先,聯經版承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俱宜加上小括號。惟,三民版括號外之逗號,宜一併放入小括號內,改為“(如此般觀察,)那人再向何處藏匿呀”。]那人再向何處藏匿呀!”

    (一一)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溫故而知新:溫,溫燖義。燖者以火熟物。後人稱急火曰煮,慢火曰溫,溫猶習也。故字有兩解。一曰:舊所聞昔所知為故,今所得新所悟為新。一曰:故如故事典故。《六經》皆述古昔,稱先王。知新謂通其大義,以斟酌後世之制作,如漢代諸儒之所為。

    可以為師:依前解,時時溫習舊得而開發新知,此乃學者之心得。有心得,斯所學在我,能學即能教,故曰可以為師。若分溫故知新為兩事,故是外面所得,新仍是外面所得,總之是記問之學。所學在外,則知識無窮,記問雖博,非屬心得,既非能學,即非能教。僅成稗販,何足為師?然心得亦非憑空自創,乃從舊聞中開悟新知,使內外新舊融會成一,如是始可謂之學。依後解,事變無窮,所謂新者,皆古所未經,師所不傳,若僅溫故不能知新,則必有學絕道喪之憂矣。故惟溫故而能知新,始能勝任為師。此兩解,言異而義一,學者其細參之。

    本章新故合一,教學合一,溫故必求知新,能學然後能教,若僅務於記誦稗販,不能開新,即不足以任教。義蘊深長。

    【白話試譯】

    先生說:“能從溫習舊知中開悟出新知,乃可作為人師了。”

    (一二)

    子曰:“君子不器。”

    器,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今之所謂專家之學者近之。不器非謂無用,乃謂不專限於一材一藝之長,猶今之謂通才。後人亦云:“士先器識而後才藝。”才藝各有專用,器,俗稱器量,器量大則可以多受,識見高則可以遠視,其用不限於一材一藝。近代科學日新,分工愈細,專家之用益顯,而通才之需亦因以益亟。通瞻全局,領導羣倫,尤以不器之君子為貴。此章所言,仍是一種通義,不以時代古今而變。

    今試以本章與上章相參,可見一切智識與學問之背後,必須有一如人類生命活的存在。否則智識僅如登記上賬簿,學問只求訓練成機械,毀人以為學,則人道楛而世道之憂無窮矣。不可不深思。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君子不像一件器具,只供某一種特定的使用。”[光案:“一個君子不像一件器具,只供某一種特定的使用”,東大版原作“一個君子不像一件器具,(只供某一種特定的使用)”,“只供某一種特定的使用”原被放入小括號中。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

    (一三)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行在言先,言隨行後,亦敏於行而訥於言之義。

    【白話試譯】

    子貢問如何纔是一君子?先生說:“君子做事在說話前,然後纔照他做的說。”

    (一四)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周,忠信義。比,阿黨義。《論語》每以君子、小人對舉。[光案:“君子、小人對舉”,東大版原作“君子小人對舉”,原無頓號。]或指位言,或指德言。如謂在上位,居心宜公,細民在下,則惟顧己私,此亦通。然本章言君子以忠信待人,其道公。小人以阿黨相親,其情私。則本章之君子、小人,[光案:“本章之君子、小人”,東大版原作“本章之君子小人”,無頓號。]乃以德別,不以位分。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待人忠信,但不阿私。小人以阿私相結,但不忠信。”

    (一五)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罔:此字有兩解。一迷惘義。[光案:“一迷惘義”,東大版原作“一、迷惘義”,原有一頓號。]只向外面學,不反之己心,自加精思,則必迷惘無所得。一誣罔義。[光案:“一誣罔義”,東大版原作“一、誣罔義”,原有一頓號。]不經精思,不深辨其真義所在,以非為是,是誣罔其所學。後解由前解引申而來,當從前解。

    殆:此字亦有兩解。一危殆義,[光案:“一危殆義”,東大版原作“一、危殆義”,原有一頓號。]亦疑義。思而不學,則事無徵驗,疑不能定,危殆不安。一疲怠義。[光案:“一疲怠義”,東大版原作“一、疲怠義”,原有一頓號。]徒使精神疲怠,而無所得。後解借字為釋,又屬偏指,今從前解。

    此章言學思當交修並進。僅學不思,將失去了自己。僅思不學,亦是把自己封閉孤立了。當與“溫故知新”章合參。

    【白話試譯】

    先生說:“僅向外面學,不知用思想,終於迷惘了。僅知用思想,不向外面學,那又危殆了。”

    (一六)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攻,如攻金攻木,乃專攻義,謂專於一事一端用力。或說攻,攻伐義,如“小子鳴鼓而攻之”。[光案:“如‘小子鳴鼓而攻之’”,東大版原作“如小子鳴鼓而攻之”,“小子鳴鼓而攻之”七字原無引號。]然言“攻乎”,[光案:“然言‘攻乎’”,東大版原作“然言攻乎”,“攻乎”二字原無引號。加引號]似不辭,今從上解。異端,一事必有兩頭,如一線必有兩端,由此達彼。若專就此端言,則彼端成為異端,從彼端視此端亦然。墨翟兼愛,楊朱為我,何嘗非各得一端,而相視如水火。舊說謂反聖人之道者為異端,因舉楊、墨、佛、老以解此章。然孔子時,尚未有楊、墨、佛、老。可見本章異端,乃指孔子教人為學,不當專向一偏,戒人勿專在對反之兩端堅執其一。所謂異途而同歸,學問當求通其全體,否則道術將為天下裂,而歧途亡羊,為害無窮矣。一說,異端猶言歧枝小道。小人有才,小道可觀,用之皆吾資,攻之皆吾敵,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光案:“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之句號。]後世以攻異端為正學。今按:由此觀之,本章正解,尤當警惕。

    孔子平日言學,常兼舉兩端,如言仁常兼言禮,或兼言知。又如言質與文,學與思,此皆兼舉兩端,即《中庸》所謂執其兩端。執其兩端,則自見有一中道。中道在全體中見。僅治一端,則偏而不中矣。故《中庸》曰:“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

    【白話試譯】

    先生說:“專向反對的一端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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