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乔治的房间和内伯特大街的老屋

    第08章 乔治的房间和内伯特大街的老屋 (第3/3页)

叉腿,站在那里灿烂地笑着。“好、好、好,现在大家都在、在、在这、这里。我、我们玩、玩、玩什、什、什么?”

    “有烟吗?”理奇满怀希望地问。

    11

    5天后,也就是快6月末的时候,比尔告诉理奇他想去内伯特大街,到艾迪看到麻风病人的那个门廊下看看。

    “你说什么?”理奇感到很震惊,又有点好奇。

    “我想。想、想去看、看看那个门廊下面。”比尔说。他的口气很坚决,但是却不看着理奇。

    理奇又说:“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可能就看到了一个流浪汉,然后就添油加醋。上帝啊,你还不了解艾迪吗?”

    “没、没错,我了、了解艾、艾、艾迪。但、但是你还记、记得相、相册里的那张照、照、照片吗?”

    “记得,但是——”

    “听、听、听我、我说。”比尔直视着理奇,讲得很漫。他又分析了班恩的经历和艾迪的经历的相似之处,又把它们和那张会动的照片联系起来。比尔推测从去年11月以来德里所有死去的孩子都是被那个小丑杀害的。“而、而且也、也、许还不止他们,”比尔最后说,“还、还有所。所、所有那些失、失踪的孩、孩子呢?”

    “那你想要什么?小丑的亲笔签名?”

    “如果那个小、小、小、丑杀了其他的孩子,那么他、他也杀。

    杀、杀了乔、乔治。“比尔说。他的眼睛注视着理奇,像一块石板——冷酷、坚定、毫不退让。”我、我想杀、杀、杀死了它。“

    “上帝!”理奇吓坏了,“你怎么能办到?”

    “我、我爸、爸有一支手、手、手枪,”比尔说,“就放在他的壁、壁、橱里最上面的一层架、架子上。”

    “如果是人还好,”理奇说,“如果我们能够发现他正坐在一堆孩子的尸骨上面。比尔,我可不想仅仅因为一个人穿着一件小丑的衣服就杀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我不愿这么做;如果我能制止你的话,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要、要是真、真有、有一堆、堆尸、尸、尸骨怎、怎么办?”

    理奇舔了舔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又问比尔:“如果不是人,你怎么办,比尔?如果真是什么怪物怎么办?要是真有这种事怎么办?班恩说那是干尸,气球逆风飞行,而且那干尸没有影子。乔治相册里的照片……要么是我们的幻觉,要么就是巫术。我想告诉你,我不相信那是幻觉。你手上的伤当然不是幻觉,对吧?”

    比尔摇摇头。

    “所以如果那不是个人,我们怎么办,比尔?”

    “那、那我、我、我们就得想、想想别、别的办法了。”

    “哦,对了,”理奇说,“我想到了。如果你连射四五枪,那个怪物像电影里的狼人一样继续朝我们走过来,你可以试试你的弹弓。要是那个不灵,我就撤一把喷嚏粉。如果它再往前走,我们就叫暂停,说,‘嗨,停止。到此结束,怪物先生。哦,我得去图书馆继续阅读这方面的书籍。我会再回来的。请原谅。’你准备这么说吗,老大?”

    他看着自己的朋友使劲摇头。他既希望比尔坚持要去察看那座老屋的门廊,同时又希望——拼命地祈祷——比尔能放弃这个想法。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一切就像去看恐怖电影,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讲——很重要的一个方面——那眼看恐怖电影完全不同。因为这很不安全。

    不像看电影你知道最后一切都会结束;即使没有结局也没有任何伤害。可乔治房间里的那张照片却跟电影不同。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是那显然是自欺欺人,因为现在他能看见比尔手指上那一圈圈的伤痕。如果他没有把比尔拖回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比尔笑了。真的在笑。“你、你、你想、想让我、我带你去看、看、看那张照、照片,”他说,“现、现在我想、想带、带你去看、看看那座房、房子、扯平、平了。”

    理奇咒骂着。两人放声大笑起来。

    “明、明天早、早、早晨。”比尔说,好像一切已经决定了。

    “如果是个怪物呢?”理奇盯着比尔的眼睛。“如果你爸爸的枪也挡不住那个怪物,比尔?如果怪物继续往前走呢?”

    “我、我、我们想、想、想想别、别的办法。”比尔还是这句话。

    “我们必、必、必须要想。”他仰起头像个疯子似地笑起来。过了一会儿,理奇也跟着笑起来。不笑简直是不可能的。

    12

    “弄到手了吗?”理奇急切地问。

    第二天上午10点钟他们两个骑车穿过和班伦相接的堪萨斯大街。

    天空灰蒙蒙的。理奇直到半夜一直都没睡着。邓邦看上去好像昨晚也没睡好,下眼圈黑黑的。

    “弄、弄到了。”比尔拍拍他那件绿色连帽风衣。

    “让我看看。”理奇十分向往。

    “现在不行,”比尔笑了笑,“别、别人会看见的。看、看、看看我还带、带来了什么?”

    “哦,糟了,我们遇到麻烦了。”理奇说着大笑起来。

    比尔假装委屈。“这、这、这是你、你的主意、多、多、多杰。”

    这个铝制弹弓是比尔前年收到的生日礼物。说明书上说如果你学会如何使用,这种弹弓会成为有利的捕猎工具。说明书上声称“如果使用得当,这个弹弓会像弓箭和枪炮一样高效,有杀伤力”。吹捧了这么多优点之后,说明书上还警告玩这种弹弓很危险,就像不要将子弹上膛的手枪对准别人一样,切莫将那20颗滚珠子弹对准别人。

    比尔还用不太好这玩意儿。但是他想说明书上的警告正是他所希望的——弹弓上粗粗的皮筋弹性很大,用这个射击易拉罐,能打穿一个洞呢。

    “你现在会用了吗,比尔?”理奇问他。

    “还、还、还行。”比尔说,虽然这并不属实。他认真研究过说明书上的图示,又在德里公园里练得胳膊酸疼,射击纸靶,10次能中3次,有一次还差点中了靶心。

    理奇试了试那个弹引又还给比尔。心里怀疑如果要杀那个怪物。这东西是否能像手枪那么管用。

    “唉!“他说,”你带来了弹弓,够棒,但那也算不了什么。看我带的,邓邦。“说着从兜里掏出一袋喷嚏粉。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突然忍不住了,又笑又叫,用力拍对方的后背。

    “我、我、我们一、一、一切都准、准备好了。”比尔还咯咯地笑个不停,不时地用袖子擦眼睛。

    “一切就绪。结巴比尔。”理奇说。

    “喏,听着。我、我们把你、你的自、自、自行车藏、藏在班、班伦。我骑车带、带你,以防万、万一我、我们不得不迅、迅速撤、撤、撤退。”

    理奇点点头,丝毫没有异议。他的那辆22英寸的自行车搁在比尔的那辆又高又大的“银箭”边上就像个什儒。他知道比尔更高大,银箭也更快。

    比尔帮理奇把车藏在小桥下。他们坐下来,头顶偶尔有汽车隆隆驶过。比尔拉开上衣拉链,掏出他爸爸的手枪。

    “你、你千万要小、小、小心,”比尔提醒他,“这种手、手枪没。没有保、保、保险栓。”

    “上子弹了吗?”理奇向道,感到有点紧张。这支枪掂起来很有分量。

    “还、还、没、没有。”比尔说。他拍拍口袋。“我这、这、这儿有、有、有几颗子、子、子、子弹。但是我爸、爸、爸爸说、说有、有时你要很小、小心。如、如果身上的枪、枪、枪、枪觉、觉得你放松了警、警、警惕,自、自、自己就会上、上好子弹,就可能杀、杀、了你。”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微笑,表明他根本不相信有这么可笑的事,又表明他完全相信有这种可能。

    理奇明白。他父亲的那只猎枪也比不上这支枪的杀伤力。这支手枪,好像专门是做杀人用的。理奇不禁打了个冷颤,明白了人们为什么要造这种东西。手枪还能用来做什么呢?用来点香烟吗?

    他把枪口对准自己、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扳机。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他明白了比尔那神秘的微笑。他把枪还给比尔,很高兴枪不在自己手上。

    比尔又把枪藏在上衣里。理奇突然觉得内伯特大街没有那么可怕了,但是他越来越强烈地预感到今天必定会流血。

    他看着比尔,想再告诉他自己的这种预感。但是他仔细捉摸着比尔的表情,只说:“准备好了?”

    13

    像往常一样,当比尔跨上车的那一瞬间,理奇就觉得他们要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脑浆进裂。那辆大自行车左右摇摆,喀啦喀啦响得像机关枪。理奇紧闭双眼,等着那不可避免的结局。

    这时比尔吆喝了一声:“哈——哟,银箭,走嘞!”

    车子的速度加快了,终于不再摇摆不定。理奇也松开了刚才死死抱住比尔后腰的手,抓住后轮上方的车售。比尔斜插过堪萨斯大街,沿着一条小街,飞速驶向威产姆大街。他们飞也似地穿过斯特海姆大街,穿行在威产姆大街上。比尔一只脚踩着脚蹬靠在车上,又吆喝起来:“哈——哟,银箭!”

    “快骑,老大!”理奇尖叫着。他吓得快要尿裤子了还在不停地笑。“坐在上面!”

    听到这话比尔跨上车座,伏在车把上,飞速地蹬车。看着比尔宽阔的肩膀在风衣下左右晃动,理奇突然确信他们是不可战胜的……他们会永远活着。哦……可能不是他们,但是比尔会长生不死。比尔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强壮,多么自信、完美。

    他们向前飞驶,路两边的房屋渐渐稀少。他们经过一片一片平坦无垠的田野。理奇看到远处的旧火车站,右边活动板房盖成的仓库一字排开。银箭颠簸着驶过一条一条铁轨。

    向右拐就是内伯特大街了。街牌下面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蓝色标志,上面写着“德里货运场”。下面还挂了一块黄底黑字的大牌子,写着“死巷”二字——正像是对货运场的评价。

    比尔骑车拐到内伯特大街上,沿着人行道向下滑行了一段距离,跳下车。“咱们从这里走、走、走过去。”

    理奇应了一声,从车上跳下来,心情万分复杂:既感到安慰又有点后悔。

    他们沿着路面龟裂、长满杂草的人行道向前走。前面就是货运场。那边传来一阵马达声,偶尔也能听到车钩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你害怕吗?”理奇问比尔。

    比尔推着他的银箭,看了理奇一眼,点点头。“有、有点儿。你呢?”

    “当然怕。”理奇说。

    比尔告诉理奇他前一天晚上问父亲了一些关于内伯特大街的情况。他父亲说二战结束前这里住着很多铁路上的人——工程师、乘务员、单身汉、货运场工人、行李搬运工。货场衰落了,这条街也冷清下来。再往前走,房屋更加稀少,也更加破旧、肮脏。街尽头的那三四座空屋已经用木板封死,庭院里长满杂草。人行道消失了,他们走在一条众人踏平的小路上。

    比尔停下来,指了指前方。“就在、在、在那、那儿。”他低声说。

    内伯特大街29号本是一座整洁的科德角式红色房屋。现在红漆已经腿成谈粉色,一块一块地剥落下来,像是伤口。黑洞洞的窗户用木板封住了。房屋两侧荒草丛生;草地上长满蒲公英。左边一块高高的木栅栏歪歪斜斜地立在阴湿的树丛里。离栅栏不远处有一大丛向日葵——最高的足有5英尺。微风吹过,那些向日葵摇摇晃晃地点着头,好像在说:这些孩子在这里,难道不好吗?更多的孩子,我们的孩子。理奇不寒而栗。

    趁比尔停车的功夫,理奇观察了房屋四周。他看见门廊附近茂密的草丛里伸出一个车轮,便指给比尔看。比尔点点头,这正是艾迪提到的那辆翻倒的三轮童车。

    他们上上下下打量着内伯特大街。马达声此起彼伏,好像咒语在空中回旋。街上空无一人。那硕大的向日葵又在摇摆:新来的男孩。

    好孩子。我们的孩子。

    “你、你、你准、准、准备好了吗?”比尔的问话把理奇吓了一跳。

    “唉,我刚想起来我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今天到期。”理奇说。“也许我应该——”

    “少、少、少说废、废话,理奇。你、你准备好了还是没、役。

    没好?“

    “我想好了。”理奇说,虽然他根本就没有准备好——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

    他们穿过杂草丛生的草地来到门廊下。

    “看、看那、那、那里。”比尔说。

    远处门廊左侧的格子栅栏倒在一团树丛上,那里曾经是玫瑰花丛。没有被倒塌的栅栏压住的地方玫瑰花懒洋洋地开放着,而栅栏下面和前方的树丛却是一团枯死的树枝。

    比尔和理奇相视无言,神情严肃。艾迪说的全是真的。7个星期过去了,还留有那天的痕迹。

    “你不是真想钻到那下面去吧,是吗?”理奇几乎是在哀求。

    “不、不、不想,”比尔说,“但、但是我想、想……”

    看到他是那么认真,理奇的心直往下沉。比尔的灰色眼睛里闪烁着执着。他的表情是那么坚决、那么迫切,使他显得更加成熟。理奇心里暗暗墙咕,看来比尔真想杀了那个怪物,如果它还在这里的话。

    杀了它,也许还要割下它的头拿去送给他爸爸,说:“看,这就是杀害乔治的那个家伙。现在你下班回来该跟我说话了吧。该告诉我这一天过得怎样,掷硬币决定谁来买早茶咖啡的时候谁输了吧?”

    “比尔——”但是比尔已经不在那里。他已经绕到门廊右侧,艾迪曾经爬过的地方。理奇赶忙追过去,差点被草丛里的那辆三轮童车绊倒。

    他赶上来,比尔正蹲在那里,察看门廊的下面。门廊一边的栅栏已经被什么人——哪个流浪汉——拆掉了,以便于出入。

    理奇在他身旁蹲下来,心里敲着小鼓。门廊下面空空荡荡,只有腐烂的树叶、泛黄的报纸和影子。很多影子。

    “比尔。”他又叫了一遍。

    “怎、怎、怎么了?”比尔掏出手枪。他小心地取出子弹夹,又从裤兜里掏出那4颗子弹,一颗一颗地装进去。理奇看得着迷。他又看看门廊下面。这次他发现了新的东西,碎玻璃,闪着幽光的碎玻璃片。他不是笨孩子,知道这几乎完全证实了艾迪的故事。门廊下枯枝腐叶上的碎玻璃表明窗子是从里面被砸碎的。从地窖里。

    “怎、怎么了?”比尔抬头看着理奇,又问了一遍。他的脸色严肃、苍白。看着他那坚定的表情,理奇在心里认输了。

    “没什么。”没说。

    “你进、进、过去吗?”

    “进。”

    他们爬到门廊下面。

    理奇曾经很喜欢这种树叶腐烂的味道,但是这里的味道丝毫不能让人产生愉快的感觉。树叶软绵绵的。好像有两三英尺厚。他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只手或者爪子突然从树叶下伸出来,抓住他,他该怎么办。

    比尔正在观察那扇破窗户,到处都是玻璃碴。窗框都碎成两截,扔在门廊台阶下。窗框上面的一根木条伸出来,像根折断的骨头。

    “被什么东西用力砸碎的。”理奇低声说。比尔点点头。

    理奇也挤过来看。阴暗的地窖里堆满了筐子、盒子。地上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儿。左边有一个大火炉,一根管子伸向挪顶。在地窖的最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隔间,是马厩。但是谁会在这里养马呢?他突然明白过来,这种老房子里,火炉烧的是煤。那东西肯定是煤仓。

    最右面有一截楼梯通向地上。

    比尔坐下来、躬身向前,理奇还没搞清他要干什么,比尔的脚已经伸了进去。

    “比尔!看在上帝的份儿上,”理奇急了,“你要干什么?快出来!”

    比尔没有回答,编身进去。“不要命啦!”看着比尔消失在黑暗中,理奇急得直抱怨。“比尔,你疯了?”

    下面传来比尔的声音:“要是你愿、愿意,你、你就、就、就待在上面。在那里看、看着。”

    理奇顾不得害怕,也缩身钻进地窖。不知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腿,理奇惊叫起来。

    “是、是、是我、我。”比尔压低了嗓门。理奇跳下地窖,站在比尔身边。“你以、以为是、是谁、谁?”

    “巨兽。”理奇勉强笑了笑,声音还颤抖着。

    “你、你走、走那、那条路,路,我、我、找走、走、走——”

    “放屁。”理奇说。他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我要跟你在一起,老大。”

    他们朝那个煤仓走过去。比尔举着枪,走在前头。理奇紧紧地跟在后面,不停地四处张望。比尔在煤仓的一侧站了一会儿,突然绕过去,双手举枪。理奇闭紧眼睛,等着枪响。枪声没响,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没、没、没什么,就是些煤、煤。”比尔咯咯地笑了,却很紧张。

    理奇走到他身边,看到那里还有一点没有用完的煤,几乎堆到房顶。

    “咱们——”理奇话音未落,楼梯顶端那扇门砰地一声撞在墙上,打开了,透进一丝光亮。

    两个孩子尖叫起来。

    理奇听到一阵吼声——像是困在笼中的野兽发出的曝叫。一个流浪汉走下台阶。褪色的牛仔裤上——一双手来回摆动。

    那不是手,是爪子。巨大、变形的爪子。

    “爬、爬、爬到煤、煤、煤堆上去!”比尔高声叫喊,但是理奇却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猛然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一切,是什么将要把他们杀死在这阴暗、恶臭的地窖里。虽然知道了还要亲眼看看。“煤、煤堆项、顶上有一扇窗、窗、窗户!”

    那双利爪上长满棕色的绒毛,像电线一样蜷在一起;指尖上长着锯齿型的指甲。理奇看见了一件丝绸上衣。黑色衣服、橘黄色滚边——德里中学的校服。

    “快、快、快走!”比尔尖叫着,使劲推了理奇一把。理奇爬上煤堆,煤块的尖角戳痛了他,使他清醒过来。煤堆像雪崩一样塌落下去,耳边不断传来疯狂的咆哮。

    理奇吓得魂飞魄散,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爬上煤堆,刚直起身,又滑下去。他又尖叫着,纵身跳上去。上面的窗子被煤灰染得污黑,透不进一点光亮。理奇抓住插销,用尽全身的力气转动。但是插销丝毫末动,而那咆哮声越走越近。

    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浓烈的硝烟刺激着理奇的鼻子,使他完全清醒过来,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转动插销的方向错了。他向相反的方向用力,这次插销发出一声长长的钝响。煤灰像辣椒面一样落在他的手上。

    又是一声枪响。比尔。邓邦高声叫道:“你杀了我弟弟,你这个混蛋!”

    一会儿那个怪兽好像笑了,开口说话了——好像一只恶狗一阵狂吠,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我也要杀了你。”

    “理奇!”比尔高声喊他的名字。比尔爬上来,煤块哗啦哗啦地掉了下去。咆哮声、木头劈裂的声音、狗吠声、狼嚎声——所有噩梦里的声音都搅在一起。

    理奇用力猛撞那扇窗户,顾不得是否玻璃会碎了,砍掉他的手。

    他已经不在乎了。窗子没碎,在生满铁锈的饺链上向外弹开了。煤灰落在理奇的脸上,他像泥鳅一样敏捷地钻出地窖,闻到新鲜空气中甜甜的味道,感到长长的草叶蹭在脸上,看见向日癸那样鲜绿、粗壮。

    毛茸茸的茎秆。

    地窖里又传来一声枪响。那个怪兽发出一声尖叫——原始的愤怒的叫声。接着传来比尔的喊声:“它抓、抓住我了,理奇!救命!它抓、抓、抓住我了!”

    理奇趴在窗口,看见比尔仰着脸,惊恐万状。

    比尔横躺在煤堆上,伸着双手,费尽力气也够不到窗框。他的衬衫、外套已经卷到了胸口。他滑了下去,不,他是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拉下去的。那东西在动,在比尔身后投下臃肿的影子。一个咆哮着,像人一样会叽哩咕噜地说话的影子。

    理奇不用看。上个星期六,他已经在阿拉丁剧院看过了。是个疯子,丧心病狂的疯子。

    那个狼人——真的狼人——捉住了比尔。

    比尔尖叫一声,理奇伸手抓住比尔。他们撕扯着争夺比尔——理奇拽住比尔的手,狼人死死地拖住比尔的脚踝。

    “离、离、离开这里,理奇!”比尔高声叫道。“离、离——”

    那个狼人的脸突然从黑暗中闪出来,短短的额头高高地凸着,盖着几缕头发,毛乎乎的两顿凹陷下去,深褐色的眼睛里透着可怕的精明。怪物张开嘴,发出一声吼叫,白色的泡沫顺着嘴角流下来。那怪物仰头爆叫,眼睛一直盯着理奇。

    比尔爬上煤堆。理奇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向上拉。就快要成功了。突然那个狼人又抓住了比尔的腿,他又被拖回无边的黑暗。

    那一瞬间,理奇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便脱口而出内尔先生的声音。这一次理奇不是在做拙劣的模仿;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十分像内尔先生,那是每一个子夜后还在巡视门户的爱尔兰巡警的声音:“放开他,小子,不然我砸烂你的狗头!我向上帝发誓!现在就松开他,不然我挖出你的狗眼!”

    地窖里的怪兽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怒吼,但是理奇也听出那吼声有些不同。可能是恐惧,或者疼痛。

    他使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把比尔拉出窗户,摔倒在草地上。

    “快、快、快跑!”比尔喘着粗气,几乎是在呻吟。他抓住理奇的衬衫。“我、我、我们必、必、须——”

    理奇听到煤块哗啦哗啦滚落的声音。不一会儿,狼人的脸出现在窗口,冲他们嚎叫,一对利爪紧紧地抓着干枯的野草。

    比尔手里还拿着那把枪。他双手端枪,眼睛眯成一道细缝,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巨响,理奇看到狼人的头骨被掀开。鲜血如注,顺着它的脸淌下来,沾满毛发,浸湿了衣服的衣领。

    一声吼叫,狼人开始往窗外爬。

    理奇好像在梦里,慢慢地从兜里掏出喷嚏粉。趁那个血淋淋、怒吼着的怪兽费力地挤出窗口的时候,理奇把喷嚏粉抛出去。“滚回去,小子!”他学着爱尔兰警察的声音命令道。一团白雾喷在怪物的脸上。

    它不再嚎叫,惊奇地盯着理奇,呛得打起喷嚏。那双红肿、混浊的眼睛冲着理奇不停地转动,好像要永远记住他。

    怪物不停地打喷嚏,口水、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它的脸上还有愤怒,但是毫无疑问也有痛苦。比尔可能用枪打伤了它,但是理奇使它伤得更重……开始用爱尔兰警察的声音,之后用喷嚏粉。

    上帝,要是我再有点儿发痒粉,或许我就能杀了它。理奇正想着,比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换起来。

    比尔拉得正是时候。狼人止住了喷嚏,向理奇扑了过来。那样迅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若不是比尔又拽了他一把,把他拉起来,他也许还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巨兽扑过来,撕断他的喉咙。

    理奇跌跌撞撞地跟在比尔后面,朝门前的大街跑去。“它不敢追过来。我们已经到街上了。它不敢追过来,不敢,不敢——。

    但是怪兽还是追上来了。他听见怪物跟在后面,淌着口水,叽哩咕噜地吼着。

    银箭就停在那里。比尔飞身跳上自行车,理奇纵身跳上车筐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怪物正穿过草地走来,离他们还不到20英尺远,鲜血和着口水淌在衣襟上,右面太阳穴上露出一根白骨。鼻子上还有喷嚏粉的残迹。另外两样东西使理奇恐怖到极点。怪物的外衣上安的不是拉链,而是硕大的橘黄色绒球扣子。而且在怪兽血迹斑斑的左襟上用金线绣着理奇的名字。理奇差点昏过去,心想干脆不做抵抗,任由怪兽来杀死自己好了。

    怪兽又向他们扑来。

    “快走,比尔!”理奇失声尖叫。

    银箭开始慢慢地启动——太慢了。比尔费了半天功夫才使它旋转起来。

    比尔骑车拐上内伯特大街的时候,狼人正好穿过了那条布满车辙的小路,牛仔裤上溅满血污。理奇克制不住那可怕却又无法摆脱的诱惑,回头看见那条牛仔裤撕开了几道口子,露出一撮一撮粗糙的棕毛。

    比尔用尽力气,银箭还是跑不起来。这时一只巨爪伸向理奇,他一声惨叫,躲了过去。狼人咧着嘴,咆哮着。他们离得那么近,理奇看清了它的黄眼睛,闻到它呼吸中夹带着腐肉的味道。看见它那锯齿一样的尖牙。

    怪兽的巨爪又向理奇打来。理奇尖叫着,以为自己这次真的没命了——但是那一爪在耳边呼啸而过,来得那么猛,把理奇贴在前额上的汗津津的头发都掀了起来。

    “哈——哟、银箭,走嘞!”比尔声嘶力竭地吆喝着。

    他已经骑上了一个缓坡的坡顶,银箭终于停止了晃动,飞跑起来。比尔拼命蹬车,沿着内伯特大街,向2号路拐去。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理奇的脑中一片混乱。谢天谢地——又响起了狠人的吼声——哦,天啊,那吼声好像就在耳边。

    理奇睁开眼睛,正看见那双混浊、凶恶的眼睛。

    “比尔!”理奇用力想喊出那个名字,声音却硬在喉咙里。

    比尔似乎真的听到了,更加用力地蹬车。他身上所有的力量都被唤醒了。他尝到了喉咙根里血腥的味道。他的眼睛凸出,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感充溢胸中——那感觉狂野、自由、完全属于他自己。那是一种强烈的愿望。

    银箭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哈——哟,银箭!”他高声吆喝,“哈——哟,银箭,走嘞!”

    理奇听见踩在碎石路上的重重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狼人的巨爪用尽摧毁一切的力量砸在理奇的眼眶上。那一刻,理奇觉得自己的脑袋真的要掉下来了。一切都变得模糊、不重要了。声音若有若无,色彩消失在世界之外。他倒下去,紧紧地抓住比尔。热血流进眼角,一阵刺痛。

    怪兽又扬起巨爪,砸在银箭后面的挡泥板上。理奇感到车身剧烈地摇晃,差点翻倒在地,最后还是挺直了身冲了过去。比尔又叫起了“哈——哟,银箭,走嘞”!但是那吆喝声听起来像回声一样遥远。

    理奇闭上眼睛,紧紧地搂住比尔,等待死神的来临。

    14

    比尔也听到了奔跑的脚步声,知道那个怪物还不肯罢休。但是他不敢回头去看。一旦那个怪物追上来,就会将他们碎尸万段。

    加油啊,小伙子,他心里呐喊。把一切都给我!你所拥有的一切!加油,银箭!加油!

    比尔感觉到自己骑得飞快,好像在和魔鬼赛跑。只不过这一次的魔鬼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小丑。它的脸上涂满油彩,红红的嘴唇翘起来,露出吸血鬼的笑容,眼睛是明亮的银色硬币。不知什么原因,它的镶着橘红色皱边,坠着橘红色绒球大扣子的丝绸套服外面披着德里中学的校服。

    银箭飞速行驶,内伯特大街的景象在他眼中模糊了。比尔还是不敢回头。理奇死死地抓住他,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告诉理奇放松点儿,却不敢松一口气。

    像一个美丽的梦,前面就是内伯特大街和2号路相交的十字路口。威产姆大街上车辆来来往往。在极度的恐慌中,对于精疲力竭的比尔这一切都好像是一个奇迹。

    比尔猛地刹住车,银箭划出好远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理奇重重地撞在他的肩上。他回过头,身后的街道空空荡荡。

    但是离他们万英尺远的地方,那一排荒凉的好似墓舍的房子的尽头,一个明亮的橘黄色斑点躺在路边的下水道旁。

    “啊哟……”

    已经太晚了。理奇从车子上甩了出去,翻着眼睛,眼镜斜挂在鼻梁上,额头渗出鲜血。

    比尔抓住他的胳膊,两人都滚到路边,银箭也翻倒在地上。比尔扭伤了脚腕,痛苦地大叫一声。理奇只眨了眨眼睛。

    “我本来想带你找到那些宝藏,先生,但是那伙人实在太凶恶了。”理奇喘着粗气。但是那飘若游丝、奄奄一息的声音吓坏了比尔。

    理奇的额头上粘着几根卷曲的棕毛使比尔更加恐惧。他用力拍理奇的头顶。

    “呀噢!”理奇大叫一声,眼睛眨了眨,睁开了。“干吗砸我的脑袋,老大?你差点儿砸碎我的眼镜。我的眼镜已经都变形啦!”

    “我以、以、以为你要、要、要死、死、死了。”比尔说。

    理奇慢慢地坐了起来,用手摸摸头顶,疼得哼哼叽叽的。“怎么——”突然他记起了一切,吓得瞪大了眼睛,四处乱望,大口地喘气。

    “别、别、别怕,”比尔说,“它、它已经走、走、走了,理、理、理奇。它已经走了。”

    理奇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街道,哇地哭起来。比尔看着他,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理奇搂着比尔的脖子,紧紧地拥抱着他,想说几句俏皮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便咽。

    “别、别哭,理、理奇,”比尔安慰着他,“别、别、别——”说着自己也痛哭失声。他们就那样跪在那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晶莹的泪水顺着粘满煤灰的脸颊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