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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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理良知 (第1/3页)

    一

    我在一座山、一座山地拜访佛门时,已经心生不安。那么多智慧在山头间闪耀,山路上问道者络绎不绝,那么,山脚下呢?山脚下存在着大量儒家书生,他们毕生都在为国家伦常而传道、授业。他们偶尔抬头仰望山林,心情会是如何?

    当然会不爽。最典型的是唐代文坛领袖韩愈,他在《论佛骨表》中开头就说,佛教并非中国产品,是从“夷狄”外邦传进来的。在传进来之前,中国的三皇五帝都很长寿,传进来之后,中国帝王的寿命反而短了。他还说,我这样攻击佛,如果佛是灵验的,那就惩处我吧,我等着。

    更多的儒家学者则根据中国的精神主轴上提出质难,认为中国历来倡导“忠孝”,但是,佛教讲“出世”就失去了忠,讲“出家”就失去了孝。还有不少评论者指出,佛教建造了太多的寺庙,靡费过巨,占地过广,又形成了大量非生产人口。

    这些批评,看似有理,实则无理。韩愈不知道,佛教并不许诺“寿命”,更不许诺帝王的寿命。说到“忠孝”,佛教恰恰是要审察这类“社会责任”之上的人生奥秘。而且,佛教希望广大信众,不是成批地“出家”,而是更好地“在家”。

    儒家学者中那些善于学习的人渐渐明白,佛教的盛行,正好暴露了儒学的短板。儒学张扬的是社会秩序,佛教探究的是人心本性。社会秩序是统治者的课本,人心本性是一切人的疑问。社会秩序的课本,必定掺杂大量权势的意愿;人心本性的疑问,却会启发天下众生的觉悟。

    既然如此,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的儒学能不能改变一下自己的身段,从外部获得更多教益呢?但是,要儒学获得教益是一件麻烦事,因为它历史长、背景阔、资源多,很难大幅度转型。如果不是大幅度转型,它获得的教益总是有限。

    幸好,儒家学者中毕竟还有杰出的明白人,而且不止一个两个。于是,从唐代开始,尤其是在宋、明两代,儒学发生了重大转型,产生了“新儒学”。如果说,旧儒学的重点在于弘扬伦常秩序,那么,“新儒学”的重点在于探掘人心本性。毫无疑问,这是受到了佛教,特别是禅宗的重大影响。

    “新儒学”可分为“理学”和“心学”。“理学”之“理”,是指“天理”;“心学”之“心”,是指“心性”。

    新一代的儒家学者认为,社会秩序中的种种是非,关乎一种比较抽象的本性,他们直称为“性”。而这“性”,又与“天”有关。他们从儒家早期经典《尚书》《左传》《孟子》中找到种种有关天人之间神秘关系的文句,进而系统地探究人世的起点和归结。对于这样的探究,旧儒学兴趣不大,着力不多,而新儒学则突飞猛进。

    但是,即便如此,“新儒学”与禅宗仍然有极大的差别。不管是“理学”还是“心学”,都显得严肃、沉重、吃力,而禅宗却是那么轻盈、波俏、干脆。更大的差别在于,“理学”和“心学”总想识别天下的是非善恶,着力于分割;而禅宗则无意分割,无心识别。

    对此,我们应该更多地体谅这些处于艰苦转型中的儒家学者。他们始终秉持着一系列社会责任和人间理想,这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因此,无论他们想得多么高深玄虚,也不可能脱空而去。他们反而会回过头来质询禅师们:你们的那些机锋和顿悟,妙则妙矣,但普天下到底有多少人能够真正领会?如果永远只能局限于极少数智者,那么,佛理所主张的引渡众生又怎么能完成?

    儒家学者们的这种质询,自认为是义正词严。

    这是一大群中国仕子的精神自守。我们只能直面,却难于指责。其实,我们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不错,是这样。但对我个人来说,却又有点特殊。出于对魏晋名士的长久缅怀,对艺术美学的彻心投入,我对于接受儒学之外的思想,比别的中国学人少了一点障碍。特别是禅宗,简直与我迷醉毕生的艺术天性难分彼此。我经由艺术,可以顺畅地通达它;而经由它,又可以快速地进入艺术的最深层面。由此明白,我的天性,更接近于禅。

    在这种情况下,由我来向理学和心学表达尊敬,应该比较客观。

    二

    看到了佛教的一系列严密体系,这些儒家学者决定要从新的思维高度,为儒学提供一种宏观的精神依据。

    这就是前面所说的“天理”和“心性”,后来又进一步探挖到“良知”。

    此前,正宗的儒学讲了那么多应该遵行的美德,那么多必须奉守的规矩,却没有阐述根本理由。对此,儒家学者历来不太在意,常常把根本理由粗粗地归之于遵循先王遗范,念及国计民生。此外,就只说应该如何如何,而不说为什么。这种学术状态,以前尚可,但在佛教的对比下就显出了单薄。

    “天理”和“良知”这两个概念找得很好,人们即使一时不了解其中深义,却也能从词面感觉上知道它们指的是什么。只要是中国人,遇到看不下去的人间祸孽,就会大声喝问“天理何在”“良知何在”?

    这种世俗喝问,其实也就是把事情顶到了最终底线。在最终底线的划定上,恰恰与这两个概念的哲学意义相当。

    “天理”和“良知”,理学和心学都说,但一般认为,理学重在“天理”,而心学则重在“良知”。

    理学在哲学史上被称为“程朱理学”,其中“程”是指程颢、程颐两兄弟,朱,则是指集大成者朱熹。朱熹认为,“宇宙之间,一理而已”。正是理,决定了天下万物的由来和规范。他把由来说成是“所以然”,把规范说成是“所当然”。

    朱熹

    朱熹正是在这个当口上,触及了所有的思想家都很难回避,又都很难深论的善恶问题。孟子说“性本善”,荀子说“性本恶”,但都没有深入论证。朱熹认为,孟子的问题在于“不备”,荀子的问题在于“不明”。他自己则不执着于一端,而要从根源上理清脉络。

    朱熹认为,“理”是至善的,但是,当“理”行世时要化作“气”,这气就有清、浊、阴、阳之分了。清而生善,浊而生恶,于是人类也就有了善恶。

    朱熹说,由于天理是至善的,因此人的先天本性也是至善的。朱熹把人的这种先天本性说成是“天命”;与此相对,他又把后天养成的特性说成是“气质”。“天命”和“气质”常常矛盾和错位,所以一个人应该省思自己的“天命”,并以此来改善自己的“气质”。其中一个关键,就是放弃“人欲”,服从天理。而且,要知而后行。

    由个人推及社会,朱熹主张用天理来安置各种人际关系。他认为很多血缘关系本是“天理”、“天命”的呈现,如父子关系、兄弟关系、族亲关系。由此延伸下去,他又提及了君臣关系。把君臣关系提高到天理,这正是朱熹最被后世诟病的症结所在。

    朱熹本想用“天理”来表述一种稳定有序、相反相成、百脉呼应的社会理想,但把君权专制合理化了,也就把强取豪夺的制度结构看成是一种天然现象。难怪,在朱熹去世之后,他的学说渐渐受到统治集团的重视,甚至变成了“国家哲学”。

    撇开这一部分,朱熹试图用天理的概念来探求宇宙和人世的终极道理,还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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