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苍生为子

    第十八章 苍生为子 (第2/3页)

知道这口井到底有多深。

    掏出阿仁为他准备的“吹不灭”小心翼翼地点燃,这“吹不灭”据说是早年间盗墓贼发明的,用极薄的羊肠薄皮制成球形,大小随意,铜锈与龟尿调和刷在内面可不惧火烤,内中以十字铁丝分别接连四点,将蜡脂悬在中间,点燃之后作照明之用,颠仆不灭,风再大亦难以吹灭,更能漂浮于水面。

    谭啸这一只“吹不灭”只有拳头大小,将它燃起封了口子,扔了下去,这巧制的灯笼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光明,“噗”的一声落在水面之上。

    这口井深达三丈,水面乌黑,也不知水下还有多深。时间只有一个时辰,谭啸不敢耽搁,叮嘱红豆多加小心,便将双脚探入井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身子挤了进去,身上也不知蹭破了多少地方,火辣辣直疼得谭啸嘶嘶吸气。

    眼看谭啸的脑袋也要没入井中,红豆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最后叮嘱道:“保重!”突如其来地俯身蜻蜓点水一般亲了谭啸额头一口,随即转过头去再也不看谭啸。

    谭啸一愣,旋又一惊,惊诧之下手一抖差点松开了紧握的绳索,把谭啸吓出一头冷汗,心下嘀咕这丫头方才被吓傻了不成,怎么跟生离死别一般?

    越过井口,内中便宽敞许多,谭啸敏捷如灵猿,沿着绳子快速下滑,不过数息便下落了大半。眼看再有几个起落就要抵达水面,异变忽起,就见平静无波的水面忽地轻轻波动起来,一阵轻微的振翅之声传入谭啸耳中。谭啸汗毛竖起,心中警兆陡升,暗叫一声“不好”,奋力一拽绳索就要向上蹿去。

    哪知他这一拉之下牢牢系在大石之上的绳索竟然软不着力,反随着他的手一齐坠落下来!

    谭啸大叫一声,身子向下跌落,井底一泓死水看似深不见底,其实不过尺许深,所幸他距离井底已然不远,水下亦无锋利尖锐之物,谭啸这一跌摔得七荤八素,却是不曾致命。

    谭啸周身剧痛阵阵,脑中却一片混沌,他想不明白坚实的绳索怎会突然断折?守在井口的红豆竟然悄无声息,他心头一紧,猛然抬头望去,却看见了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井口的大石正缓缓移动,眼看便要将整个井口尽数遮盖。昏暗的月光下,无数闪烁着幽绿微光的飞虫振翅从井壁石缝中飞了出来,他的身下突地传来无数针刺一般的疼痛,谭啸惨叫一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谭啸被一阵令他痛不欲生的剧痛唤醒,入眼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甚至让他无法分辨自己是瞎了还是这井中太过黑暗的缘故。

    谭啸只觉得周身如同被烈火烧灼,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虽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却无骨断筋折的重伤。耳畔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昏迷前一刻出现的那些体态奇大的萤火虫已不知去向。

    良久之后,谭啸身体终是恢复了一丝气力,扶着井壁勉强站立起来,“吹不灭”早被他压得粉碎,火折子也已经湿透,井口被巨石封死,借以攀岩的绳索更是早已经从头断裂,谭啸心底一片茫然,暗忖难道这一次真要死在这里不成?

    此刻回忆起临别之时红豆凄然欲绝的眼神是那般明显,而自己竟误认为是害怕……谭啸自嘲一笑,声音如老牛哭鸣,沙哑难听至极。

    谭啸摸索井底,青石为基,连缝隙也无,莫说乾坤宝珠,便是连石头子儿也没有一块。

    井内无日夜,心若死灰的谭啸终还是迷迷糊糊地陷入昏睡,朦胧中听到一声粗鲁的呼喝:“小子!死与或未死都他奶奶的吱一声!”

    谭啸为之一振,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田疯子,是你吗?”

    井上传来嘿嘿的笑声:“你小子命硬啊,等等,道爷想办法弄你上来!”

    随即便传来巨石摩擦发出的“嚓嚓”之声,掩住井口的大石一寸寸地挪开大半,然后就听到田疯子气喘吁吁地骂道:“贼老天,你不老为何我会老?好不公平!”

    谭啸骇然,这块重达三四百斤的巨石竟是暮年的田疯子以一己之力挪动的,此人壮年时双臂必有千斤神力。

    封井巨石虽然被挪开了,可谭啸如何攀上去却成了难题。田疯子身材高大,却是连井口也挤不进来,谭啸浑身欲裂,更没有力气独立攀出深井,最终还是田疯子将绳索抛入井中,让谭啸捆住自己,硬生生将他提了出去。

    “道长,你救了我一命。”重见天日之后谭啸第一句话便是感谢田疯子的救命之恩。

    田疯子刚要说话,面色突然一变,侧耳倾听片刻,伸手将巨石推回原位,嘿嘿一笑道:“暂且让他们高兴一阵儿!”伸手将谭啸扛在肩上,沉声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有人来了!”

    等谭啸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间破旧的民宅之中了,他周身红肿不堪,忽冷忽热,神志也时浑时清。

    “糟糕!糟糕!”田疯子在地上连连打转,不停拍打自己的脑门,“道爷不怕这鬼眼的毒,却也解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谭啸迷迷糊糊中听到他的话,强自支撑起身,低低吩咐田疯子一番,便再次昏迷了过去。

    好似做了一场可怕无比的噩梦,谭啸悠悠醒转,入眼的是一人一猴两张可爱无比的小脸。见他睁开眼睛,十二跳将起来发出一声激动的欢呼:“醒了!谭大哥醒了!”

    那形貌怪异的小猴亦是上蹿下跳,似也为谭啸醒来而欢喜。

    “醒了?醒了?”田疯子叫嚷着从房外闯了进来,瞧见谭啸身上已经消肿大半,神情虽疲惫虚弱,眼神却已经恢复了清明,长长嘘了口气,伸手去拍十二的脑袋,“你小子这医术硬是要得!不如拜道爷为师如何?”

    谭啸闻言不禁暗笑,这老道怎的到处收徒弟?

    “十二,你离开时没人发觉吧?”这时的谭啸除了面前两人和一无所知的魏六儿,再不相信任何人。当他在井下昏迷之前一刻,神志前所未有的清明,他隐约看清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骗局,只是其中还有许多环节他想不通。

    十二尚未来得及回答,田疯子已经嗤笑道:“你小子还说务必小心谨慎,我去时那宅子除了这娃娃,再没个喘气的活物!”

    谭啸一怔,望向十二:“阿仁是何时离去的?”

    十二想了想说:“你离开后我就再未曾见到过他。”

    “红豆一直没有回去吗?”

    十二想也不想地说:“我离开之前并未见她归来。”

    谭啸眼底流露出痛苦无比的神情,仰天叹息一声。田疯子嘟囔道:“你小子捡回一条命来还不高兴,跟死了亲爹似的,无趣!”

    谭啸这才想起来自从自己醒来,还没对十二说过谢谢,朝十二招了招手,笑着说:“十二,你救了谭大哥一命,以后咱俩两不相欠了。”

    他看见十二的眼底布满血丝,显然为了救他不知熬去了多少心血,心下益发感动。

    十二只是摇头不语。

    田疯子在一旁插嘴道:“你是该好好谢谢这个娃娃,道爷这辈子还是头次见到有人能解鬼眼之毒,这份医术比起叶永绿怕也不遑多让!”

    谭啸一愣,原来田疯子还不知道十二是半仙神医的弟子。

    十二赧然笑道:“是谭大哥的造化大,若不是你把那枚装有凝神香的荷包戴在身上,而又是凝神香遇水融化,令得鬼眼不敢靠近,又解了一部分毒,恐怕就算我师傅在也回天无力了。”

    想了想,十二认真地补充道:“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谭啸自嘲地苦笑。

    “道长,您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还知道我在井内?”谭啸望向田疯子。

    田疯子嘿了一声道:“还不是正赶上道爷我放虫子……”他猛地住了嘴,脸上闪过尴尬的表情,偷眼观瞧谭啸。

    谭啸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田疯子无意中的失言印证了他的猜测,他淡淡地说道:“原来您就是田青。”

    “咦?”田疯子惊奇地眨了眨眼睛,“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是你那老不死的师傅告诉你的吧?他是怎么编排我的?”

    谭啸黯然地闭上双眼,颤声道:“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听到林宗德的死讯,田疯子第一个反应竟与神秘老人谭忠一模一样,“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是决计不相信他已死的!”

    谭啸默默地摇了摇头,不愿意再提起那个人:“我师傅和他的家人都是你杀害的吗?”

    田疯子愣了片刻,陡地暴跳如雷,须发俱张,怒吼道:“林宗德这个没有那活儿的阉人!老子咒他生生世世做太监!他用师傅要挟老子一辈子,到头来还要把脏水泼在老子的身上!”

    暴怒中的田疯子并没有疯很久,骂了几句便迅速冷静下来,胸膛起伏不定地盯着谭啸道:“你可是认定我是那等忘恩负义、丧心病狂之人?”

    谭啸盯着棚顶,看也不看田疯子一眼,喃喃道:“你救我一命并不意味着我必须相信你,这世上还有谁可以信任吗?”

    田疯子望着谭啸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确实不必信我的……只是我却受不得委屈,所以当年的事不管你信抑或不信,我仍要告诉你。”

    祁门历代有明暗两徒,明徒若平安无事,便是祁门当然的掌门人,可以收徒,那暗徒虽同样一身本领,却不可以祁门弟子自居,亦不可收徒授业;假若明徒发生意外,或死或叛,暗徒便成为明徒,这规矩却是谭啸不知道的。

    而田疯子与林宗德便是上代的暗明两徒,虽然田疯子入门在前,张德子却以为他虽然天赋极佳,生性实在太过耿直,因此虽传他技艺,却不许他以祁门自居,林宗德却是张德子选的继承衣钵之徒。

    庚子之乱时,张德子盗取了乾坤宝珠出宫后,心满意足,打算金盆洗手,便召来两位弟子最后见上一面,结果正是在这场师徒三人唯一的一次团圆宴上,三人一齐中毒。

    田、林二人皆指称是对方下毒,三人之间彼此无法信任,各自退逃。田疯子既没下毒,心中便确定是林宗德觊觎乾坤宝珠暗下杀手,他担心师傅张德子安危,四处搜寻,结果数年之后林宗德传来信息,说师傅张德子一直都在他的手上,若是他不听号令,便会杀死张德子。

    田疯子忌惮他心狠手辣,又得到了乾坤宝珠,若是自己不从,果然会杀掉师傅,便一次一次地替他行事,从设计与袁世凯结识,到一年之前开始暗中在太和殿布置鬼眼虫卵,五个月之前得到林宗德的密令,暗中传出“神龙献宝,天下一统”的流言,并制造了那诡异离奇的异象。

    救下谭啸那夜却是纯属巧合,他在外朝放虫,突然发现几只踏水兽钻入内廷,田疯子便察觉有异。这踏水兽天性最喜食鬼眼,便是远隔数十里亦能捕捉其气味,田疯子年前布置鬼眼只是在太和殿四周,决计未曾将鬼眼置于内宫,他便一路跟着踏水兽来到贞顺门里的枯井旁,将井口巨石移开了一条缝隙,这一看将他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子旬月之前还活蹦乱跳的,怎的突然被压在这大内深宫的荒井里了?

    说起来谭啸还要庆幸当日田疯子夜闯普化寺时留与他的那两块银圆,这才让田疯子发现谭啸虽是林宗德的徒弟,性情却并不相同。

    田疯子一口气讲完这场纠葛多年的恩怨,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谭啸,疑惑道:“我就想不明白了,林宗德煞费苦心设计了这么大个圈套就是为了将你困死井中?”

    谭啸嘴角抽动了一下,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嗓音沙哑地道:“自然还要借我布局推袁世凯登基称帝。”

    田疯子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原因不够充分:“我还是不明白,就算没有你,想来只要他将乾坤宝珠交给袁世凯,袁贼只怕跳着高地称帝了。”

    “可是假如他根本没有乾坤珠呢?”谭啸扭头,眼神亮得吓人,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田疯子问道。

    田疯子张大了嘴巴,怔了半晌,嘟囔道:“莫非乾坤宝珠在你手里?”

    谭啸摇头。

    “不明白……”田疯子一脸不解地摇头。谭啸亦低声呢喃道:“我也不明白的。”

    谭啸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而有时候得到答案的唯一办法只有等,谭啸就如同一只受伤的孤狼,远远地盯着,绝不走近,就像受伤的狼如果想捕猎,只有等着最佳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红豆消失了,阿仁也消失了,唐府再度荒置,谭啸躲在贝满女中门外也从没看见过婵娟……

    谭啸的失踪并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他本就是一个过客。

    在他的强烈请求之下,田疯子带着十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离开了京城,而谭啸从一个翩翩佳公子变成了一个衣着肮脏褴褛,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叫花子。

    袁克定接二连三制造的天降吉兆终于让袁世凯为之动容。

    两个月后袁克定召集心腹重臣,展示神龙所献定乾镇坤的至宝——传国玉玺。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以和氏璧雕凿成传国玉玺,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小篆,乃其后历代皇帝立国之重器,几经失而复得,流传千年,直至明军攻破大都,传国玉玺再未现世。

    原来它一直被得到它的朱棣藏在太和殿宝座上的藻井金龙口中!

    六百年前的燕王朱棣得到了传国玉玺,所以他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起兵篡位,终于坐上了那个九五至尊之位。

    六百年后的袁世凯也得到了传国玉玺,他也坚信自己将是个开天辟地的圣君。

    登基仪式暗中已经开始筹备,登基地点定在明清历代帝王大典的举行之地——太和殿,登基时间定在了明年的元月一日。

    大总统府里流出一个小道消息,大总统登基之日将迎娶新皇后,而这位新皇后的血统贵不可言。

    谭啸听说这个流言之后,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来到了埋藏无数太监、宫女骸骨的恩济庄,在守墓太监阴暗而污秽的房间里,谭啸用一个银圆看到了一幅画。画上是一片红豆,然而岁月已让它艳丽美好的鲜红褪变成了肮脏丑陋的暗朱色,作画者为爱新觉罗·载湉,年号光绪,画于光绪二十四年。

    “卖吗?”谭啸问那个正周而复始地玩着吹一下银圆后疾快地放在耳畔听辨真假游戏的老太监,掏出了一把银圆,哗哗作响。

    老太监几乎睁不开的昏花老眼陡地射出强烈的光芒,然而那光彩渐渐暗淡。“不卖。”他摇头,悲哀地说,“这是光绪爷留给珍主子唯一的念想了。”

    珍妃他他拉氏,光绪二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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