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第03章 (第2/3页)

耳根,耳根红到手心去。那女子除了脸上飞起两朵彤云之外,仍白皙亮丽得如阳光下的一片雪。阿里笑道:“他故意的,他故意的!居心不良,嘻嘻,居心不良!”除他以外,二转子、侬指乙、但巴旺和耶律银冲都没有笑。

    笑不出来。

    ——刚才冷血那一番严辞厉句,还留在他们脑里心中。

    那女子很气,把红红的唇抿得一片白:“你……”冷血觉得自己这次不但手大脚大,还头大舌大:“我……”那女子仍是很气。

    气得大力抿着唇。

    “你故意的……下流!”

    阿里因为冷血刚才骂过他“卑鄙”,现在听人骂冷血“下流”,开心得嘎嘎大笑,乐不可支。

    院子里有一棵大树。

    树顶上的阳光很亮、很热、很烈。

    树叶在上空把阳光切成一片片,又把洒在地上的阳光切成一丝红。

    阳光映在那女子脸靥上,暗的光的,都在她那张美脸上柔和得泛了花。冷血忽然想:她的唇一定是甜的。

    他觉得自己的鼻子很幸福。胸膛更是幸运。

    那女子仿佛也知道自己这个姿势很美。

    她就站在那儿,院子里,阶前,树下。

    冷血象着了魔似的站在那里——如果那女子愿意这样对着他在那里,看来他是愿意在那里站一辈子的。

    “你们胆敢污蔑大将军!”原先那发话的声音又用出自肺腑的语音叱了一句,然后还冲近冷血面前,隔开那亮丽的女子。

    那是一个浓眉秀目的青年男子,眉骨和鼻骨都特别高耸,但唇薄而红,象樱桃一样,就是他的眼和唇使他粗豪的男子气概柔和了一半。

    “你想干什么?”那青年气愤的问:“你这无赖!”

    冷血一见到那女子,就说不出话来,斗志也不剩多少,所以不大介意那青年的话。——见到那女子原来有个男子伴着来,他反而是难过多于生气。

    侬指乙看不过去,反问:“你们又是谁?来老庙做什么?你们是将军的什么人?”那浓眉秀目的青年倒给这突眉陷目的侬指乙问得一怔,有点期艾,女的却展现了一个美丽的笑颜。

    “我叫小刀。”她说:“他叫小骨。”

    “啊?”阿里夸张的叫了一声,表情更是夸张:“女孩子叫做‘小刀’啊!”“因为我太温柔了,”那女子大大方方得象阳光下的风,“温柔如我,不叫辛辣一点的名字,是不能行走江湖的。”

    “温柔如你者,其实根本不必行走江湖了。”二转子讨好的说,“因为谁都不忍欺负你,谁都要保护你。”

    侬指乙见二转子要在美女前抢他的风头,忙又拦在小刀的面前,忙不迭的截住二转子的话头,带着开心和警诫的口吻说:“小心,别看他长得一脸聪明样,但从来都对这长相转作不灵。”

    二转子一把扯开他,变得又站在侬指乙身前了:“别信他。他来自落后的地方,成天不洗澡,娶十几二十个老婆……”侬指乙转到前面来一把揪起了二转子:“你可以污蔑我,不可以污蔑我的族人,否则,我让你好看!”

    阿里哗啦啦的笑了起来:“好看好看,狗咬狗骨。”

    侬指乙和二转子一同霍然回身,面对阿里,目露凶光,齐声问:“你说什么?”阿里连忙抬头望天,低头看地,只说,“没、没什么,我只是跟狗说话而已。”侬指乙向那女子指着阿里骂道:“小刀姑娘,你更别信这无赖。他有着狼犬的个性,而且还有一对看似温驯的狗眼——你千万别为他眼睛所骗!”

    二转子也附和说:“对对对,小刀,我们之中,最卑鄙的就是他,他自己也承认他是下三滥……”他昵称那女子为“小刀”,比侬指乙少了“姑娘”两个字,自觉是一大胜利,沾沾自喜。

    阿里也翻了脸:“你说是说,别涉及我的门派,我可是以‘下三滥’为荣!”那青年小骨也趁机说:“你们背后骂惊怖大将军,谁都不是好东西!”阿里、侬指乙、二转子全停止斗口,望向小骨。

    阿里问:“不是我们要说大将军的坏话,而是大将军实在太差太差,太坏太坏,太没人性太不正道了。说他好话的就不是好人!”

    “不是不是好人,而是不是人!”侬指乙道:“邻村小秀才十二岁,才去当大将军府小丫环,没两天,给抬出来,下体就流血不止而死!小刀姑娘在这里,我还没脸多说呢!我呸!”

    “兵马都监孟怒安不是人人称戴,平民感颂的好官吗?可是这九年来,他没露过面,却一改往昔为民请命、克勤克俭的作风,作了多少恶事,杀了多少好人,判了多少冤案!”二转子道,“到头来,才弄清楚,原来孟二将军早已死了四年,头颅早给割了下来,抛在城西大粪坑里,已浸成了蛆虫的安乐窝。他的脚早已给大将军的狼犬啃光了,双手和脊椎骨给大将军造了一种兵器,听说就叫做‘青龙白骨鞭’。他的肚肠听说还卖给市场的肉商,下令他们得当作是猪牛的内脏,卖给百姓作肴。他既然死了四年,那么,那些伤天害理的命令是谁以他的名义下的呢?象惊怖大将军这种人不骂,还能骂谁!”

    小刀脸色惨白,阳光一下子在她脸上淡褪了色:“……有这种事,天!”小骨的眼瞪得越大,唇就紧抿得越小:“……怎么这些……我都不知道的!”“我呸!”侬指乙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大将军的老爸不成?那种老狐狸做尽丧尽天良的事,你这些雏儿知悉才怪呢!”

    他还是针对小骨来骂。

    对小刀还算口下留了情。

    “是好是坏,骗得一时,骗不了永远!是善是恶,骗得了一小撮人,骗不了大家!大将军老说他为了大部分老百姓的利益,出兵平乱,‘东零村’是这样变成寸草不生的废墟了,‘乌金壁’的好汉义盗,也给斩草除根,”阿里气忿难平的说:“就你们这些公子少爷不知道!”

    “我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当然什么都懵然不知!”二转子也忿然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他以为已尽掩天下人之耳目,但大家心里明白,今天他当权有权,大家忍辱偷生、忍气吞声,可是历史会记下他那一笔的。”

    他们三人常在一起,早有默契,一旦骂战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紧密快急而有力,小骨全无还口之能。

    倒是冷血冷冷的加了一句:“与其坐等历史还个公道,莫如我们今天就向他讨个公道来!”

    只要一谈起锄奸去暴、行侠仗义的事,他的话又有力有劲、敢作敢当起来。小刀竟气得眼中有泪花泛漾,“我不信,你们没有证据。”

    一见她想哭的样子,阿里也扁了嘴,想哭:“我们说的都是真的。”侬指乙说:“你一定是刚出来闯天下的了,大将军是百姓们的公敌,谁都知道的呀!”二转子道:“唉,你为他那种人伤心干吗?白费了姑娘珍珠似的眼泪了。”他居然也会“怜香惜玉”。

    一直没说话的但巴旺忽道:“她要证据,还不容易!这几天,两省十七县有十一起秀才书生,赴京上书,陈诉黎民疾苦,奸佞当道,但据我们所知,已给大将军派人杀了六起,有一起人,便是由著名太学生张书生为首,一行十六人,因生怕途中遭人杀戳,由忠义之士‘大寒公’梁大中亲自押阵,大概入暮前就会经过老渠,我算定惊怖大将军决不会让人到京里去告发他,一定会在这一两天内半途杀这一十七人……你们要是不信,且拭目以待好了。”

    冷血双眉一轩,道:“一路来,我也听说有三起太学生、书院同学给山贼拦路劫杀了,原来是……”小刀恨声道:“我不信!”

    小骨高声道:“我更不信!”

    耶律银冲忽道:“什么信与不信,去看看不就得了!”

    小刀说:“好!”

    小骨道:“求之不得!一定是有歹人拦杀太学生,嫁祸大将军!”

    侬指乙眯着眼,使他的深目更凹凹的陷了进去:“你们是将军府的人?”小刀嫣然道:“我们是京里来的。闻说大将军盛名遐尔,不知竟会有这等事!”然后遥向冷血一指道:“我们一路上都听到骇人的血案,又见此人行踪诡秘,所以就跟来查个究竟,不意却听到了这些……”耶律银冲道:“且不管你们是从哪里来,因何而来的,让你们知道真相也好。”冷血忽然问:“你们既知大将军如此凶狠,残杀大学生,为何不阻止救助?”“救?救得了几个?”侬指乙说:“我们早就习惯了。”

    “救?我们早已饿坏了,银子都给苛税刮光了。”阿里说,“我们还等人救呢!”“救?救他们我们就得给说成是乱党暴民了。”二转子道,“我们现在也只带你们去看个真相,而不是救,不过是要让你们清醒清醒。我们就躲在老庙,不闻不问,看也不看。”小刀说:“人人都象你们这样独善其身,天下人就要苦了,这算什么‘五人帮’!”“我们连独善其身也有所不能,还说什么兼济天下?”但巴旺也说话了,“住在老渠的人,最是自量,最有自知之明。朝廷的事管不了,最好填饱我们自己的肚皮!有什么办法?哪儿有我们效力之处?我们担心的倒是……”他叽叽的笑着,象一匹黑色的马,涎着脸向小刀阿谀的说:“我倒是担心温柔如小刀姑娘的,一旦见着这种场面,我怕会……”“众人见他也一样讨好美人心,全嘘叫起来,把但巴旺下面的话喝住了。



    十八、问天下书生破国之痛忘未



    他们一行人:耶律银冲、但巴旺、阿里、侬指乙、二转子、冷血、小刀、小骨自老庙走回老渠,可是那十七太学生一行人却杳无影迹。侬指乙说:“他们大概是怕了,明知是死,还何必作虎山行?”

    这时,天气渐凉,夕阳西下,暮色将至,牛粪和草根在这微凉的初晚里发出清新的气味,闻起来很舒服。

    初亮的星子近得象在小丘上一尺之遥,垂手可撷。

    冷血觉得小刀姑娘的眼眸比星子还亮。

    “说不定他们已平安过去了呢!”她说。

    说完这句话她就看到了人。

    一行十七人。

    不止。

    他们还荷着锄,带着农具,有人还搬着犁头,拖着疲乏的身躯,跟着一大群下田将息的农佃,一路有说有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不上书,都种田去了?”二转子等人都猜疑了起来。

    侬指乙、阿里和二转子都是打听的能手,打听之下才得知,原来这十七名学生早在下午已经过老渠,见农人忙于耕地,为首的张书生说:“反正我们也来不及赶下一站了,今晚得留在老渠,不如趁有时间,帮帮庄稼老哥们的忙吧!”

    他们就真的掀袖敛袴的,脱了布鞋就下来帮忙耕作,连农佃们婉拒坚拒都不理。这些农户们赞口不绝,“这些太学生真是要得,我家阿牛,文当然不如他们,连下田也躲怠得很哩。”老头子就一径的说,“他们真了不得,还要替大家赴京上书,为咱们小老百姓申冤除暴呢!”

    阿里等又问起这干太学生会留宿在哪里。

    “我要招待他们住在我家,”镇长老瘦惘怅得什么也似的道:“他们说,绝不敢扰民呢,还是住到大安客栈去了。哎,我家的猫猫,可又见不着张书生、梁兄弟那种人才了。”另一个镇上的老福却嘲笑他:“你啊!就是到处找人把大闺女推出去,不如就让我家的穿穿将就一坐,要了你家的猫猫吧!”

    “呸呸呸!”老瘦啐他刮他:“你家穿穿?癞蛤蟆!也不撒泡尿照照,跟我家猫猫配个脚板低!”

    “哇哈!你算什么?嫌起我家穿穿来了!我家穿穿有什么不好……”于是两人便吵了起来。

    ——看来,这两人也吵骂了十几年了,吵得习以为常,一时不吵反而不习惯哩。耶律银冲等人也不理会,径自赶去大安客栈,在门前又一次遇见这风尘扑扑、疲惫但不倦的十七名太学生。

    在暮色四合里,他们原来比较少晒太阳的白皮肤象都披上了一层灰纱。小骨以一种“后见之明”的语言道:“你们看到了吧?他们都平安无恙!谁敢在惊怖大将军的地头惹事!”

    但巴旺驳斥他:“长路漫馒,今晚不下手,谁知道明天动不动手?”小刀不想让两人起冲突:“没事就好嘛。”

    冷血却问耶律银冲说:“要不要通知他们,该提防一下?”

    耶律银冲略一沉吟,道:“也好。”

    于是由能言善道的侬指乙走了过去,趁他们正在分派房号之际,跟为首一名清瘦的书生说:“你们是上京告状的太学生吧?”

    这些人文质彬彬,显然未走惯江湖,闻言俱是一怔。

    为首的书生道:“不能说是告谁的状,只是书生之见,合疏建谏危机,弹劾奸宦,望能上动天听,降恩黎民而已。”

    这回轮到侬指乙一怔,回首问冷血:“他说什么?我听不大懂。”

    耶律银冲忽道:“回去。”

    那十几人均为大诧。

    一名精悍汉子上前一揖,温文有礼的道:“不知老兄此语何解?”

    “回去。”耶律银冲依然道,“不然,一定会有人来杀你们的。”

    那十七人均一晒。

    ——他们听有杀身之危就象在听别人的故事,死亡对他们而言似只是一个哲思。“谢谢。”那悍汉道,“我们知道了。”

    耶律银冲问:“你们不走?”

    “我们知晓有这样的下场才来的,大势危殆,小人当道,君子见弃,国之将亡,谁能不理?”那为首的书生说,“这个时候我们不该太顾虑自己的安危的。”

    说完,他就笑笑,继续跟那悍汉分派安排那些人住房。

    只剩下冷血等八人在店里发呆。

    那店掌柜见小刀、小骨衣着光鲜,前来兜话儿:“客官,喝酒吃饭吧?我这儿有美酒好菜呢!哪,让我来数数,有热火小炒……”小骨没精打彩,不耐烦的叱道:“不饿不饿,不吃不吃!”

    小刀却掏出一块碎银,把掌拒的弄得称谢不已,再不过来烦扰。

    侬指乙咕噜道:“这算什么?”

    阿里伸伸舌头:“碰一鼻子灰了。”

    二转子搔搔头皮,他的头皮也真如云如雪、飘飘而下,两肩白了一层,把小刀吓得暗中退了一步。

    这一退,又靠近了冷血一点。

    冷血只觉鼻端一香,这次学精了,连忙退了一步;刚一退去,心里又大是后悔,但又不好再上前一步。这次没“撞”上,他心中不无遗憾。

    过了半晌,但巴旺涩声说:“走吧,留在这儿也没意思了。”

    耶律银冲叹道:“当真是书生之见,就是不听劝……”话未说完,忽闻雷声。

    不止一声,而是四面八方,一齐骤响起紧密的雷声。

    不是雷声。

    而是蹄声。

    ——马蹄遽响!

    “来了!”

    但巴旺是在乍闻蹄声之际说了这句话。

    在这句话出口之际,东、南、西、北四面的木板墙,猝然破裂,各有七骑神骏,破板冲了进来,并一齐勒然止住,分四面把十七名太学生围在木梯之下、客栈中心。这二十八骑神骏,说止便止,气势惊人,连人带马,不发一声,平时训练精严,由此可见。

    侬指乙又咕噜道:“哎,单就这四下一冲,毁坏民居的银两就够这店家白干一年半载了。”

    冷血手背上一道青筋,忽然跃了一跃,他的右手无名指,也动了一动。可是他人却安如磐石。

    没动。

    也没说话。

    说话的是马上一名满腮虬髯的巨汉。

    只有他和另一名鼠髯汉子是穿缨盔铠甲的——其余的人都是扎巾劲装打扮,象山贼多于官兵。

    这二十八人杀气腾腾,手上不是拿剑握刀,就是提钺挺戟,有人举着火把,火焰嘶嘶的吞吐着,象一条条会发光而挣扎着的蛇。

    这些人连人带马一冲进来,人人都抱着头、变了脸,但见这二十八骑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才舒了小半口气。

    那虬髯巨汉叱道:“闲事的呆子,就是你们了吧?”

    那为首的书生神色宁定,但若仔细看去,当会发现他眼神透露出视死如归的决心。“有何见教?”他抱拳揖道。

    “承认就好,你们大概也知道咱们是谁派来的了吧?”虬髯巨汉大刺刺的道:“他老人家你也敢惹,你们还是受死吧!”

    说罢,一抡斧钺,就要取人性命。

    他身旁的鼠须汉却似有心保全这些人,作势一拦,道;“你们还是快交出那封勾结逆党的通敌函件吧,这样七将军或可免你们一死。”

    “免我一死,又有何用?”那白面书生气淡神闲的道:“天下百姓,如在锅中,我死又有何叹?”

    那鼠须瘦汉“赫”了一声,喝道:“你们这些穷秀才也真酸不可闻、迂不可耐!”“酸就酸吧,迁就迂吧,如果连这一点骨气都没有,我们的书也就白读了。”白面书生洛然道:“问天下书生,破国之痛忘未?我们朝廷,昏慵无能,贪佞腐败,国家已丢了一半,人民只剩了一半,我们这几条命算什么?只要能尽一已之力,试挽狂澜,就怕没有好刀来光顾我的头颅了。”

    “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书生坦然道:“朋友,你也是人,天良何在?”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身后十几名同窗和弟子,脸上都出现一种敢死无惧、命丧不悔的凛然正气。

    那鼠须瘦汉的马,退了一步,但那虬髯巨汉却大笑,环顾在场众人道:“好!我就看你这臭书生有多少血可流!大家听着了,大爷成全他们!你们看到的,就照例说是‘瘦金峡’的土匪们干的!谁要是多说半句,全家、鸡犬、不留!过去有的是例子,不怕死的就嚼舌去!”

    然后,手上至少一百二十斤重的斧钺,随手一舞“呼”的一声,转得象小木棒一样,直向白面书生头上斫落。

    忽听有人低喝了一声:“住手!”

    虬髯巨汉威风惯了,上级叫他住手,未开口前他就体察上意先行住手,要是别人胆敢叫他住手他就偏不住手。

    这次他陡然住手,当然不是因为听话,而是那听似低沉的一喝,竟象一根筷子戮入了他的耳膜里,很有点刺痛。

    “谁!”

    他怒问。

    一个青年踏前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样子,胯下的马已遽蹄惊立!



    十九、问天下侠客弃家之耻忘未



    他好不容易才把受惊的马勒止,脑里只有一个明确的印象:那就是那青年象剑一般坚决的神情。

    “你是谁?”

    “冷血。”

    “你胆敢来防碍本将军办案?”

    “我也是从京城来的捕役。”

    “那好!”虬髯巨汉傲然道:“那你总听说过‘砍头七将军’莫富大吧?见了上司,还不依礼叩拜!”

    “你胡作非为,残民以快,不配当我上级!”

    “什么?”

    “滚回去!”冷血冷玲地道:“否则,我在这儿先杀了你,再向大理寺禀告。”“你是什么东西!”莫富大吼了起来,巨钺映着火光炸出厉芒,“活得不耐须了?我先宰了你!”

    那鼠须瘦汉忙道:“小兄弟,你初出茅芦,不知莫七将军的威名吧?还是回京去吧,少惹是非!我是为了你好。”

    冷血看了他几眼:“你是他的副将?”

    “我叫傅从,人称‘三间鼠’。你拿着我们的名字,回京里去问问我们的来头吧,省得枉送性命。”鼠须瘦汉苦口婆心的道,“我也是为你好。”

    冷血反问他:“听你说话,还有点人味,为何却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三间鼠”傅从涩笑道:“除此以外,我还能做什么?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脚色而已!你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还是快快走吧!”

    冷血在一日之内,连听两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终于忍无可忍,以一种极其坚定的声音说““大家都习惯沉默、不敢反抗,所以才会受人欺压,任人鱼肉。身处高位的人,抓住权力不放,视百姓为奴仆,视万民为刍狗,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没有人们的支持,他连一根草都不如!得民心才能得天下。一个真正拿得起、放得下,有原则、有良知、够定力、够胆识的人,是不会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种借口的!”

    话才说完,只听有人喝了一声:“好!”

    其实是一男一女一齐喝彩,但图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声,所以听来只有一声。男的是小骨。

    女的是小刀,火光映耀中,男的英气,女的爽飒。

    “三间鼠”傅从低下头去,好象在看跃动在马鞍上的一只苍蝇。

    “好哇!”“砍头将军”莫富大怪叫道,“原来不止一名叛逆,而是一群乱党!来人啊,把这里的人统统拿下!把这些造反书生全部就地处决!”

    除了“三间鼠”傅从之外,其他二十六名大汉,皆自马上一跃而下,如狼似虎般杀人的杀人,抓人的抓人,一看便知是此道好手,抓惯了人,也杀惯了人。

    他们还要动手,忽呀“挣”的一声。

    因为听见声音,所以他们看见了剑。

    看到了剑,才发现剑尖已掂在“砍头将军”的喉咙上。

    冷血用剑尖挑了挑,剑锋微微割破下巴的感党,使得莫富大声音也颤了起来。他明明防着冷血。

    他明明看到冷血出剑。

    他明明自恃有这么多手下。

    他明明有一身武功。

    ——可是他就是避不过去。

    ——可是那一剑就已抵眷他的咽喉!

    “你……你要怎样?”

    “叫他们撤,我要绑你回京受审。”冷血冷冷地道。

    “你……你知不知道……这……这样做……”莫富大不知因为喉咙不方便移动,还是因为害怕之故,每个字都象给寒风自齿裂里吹送出来似的,“……威……胁朝朝……朝廷命官……罪大……大恶极……你们……你们…胆敢……”冷血的剑略挑了一挑,莫富大的话便说不下去了,噎住了。

    傅从急道:“你这可是以下犯上、带头作乱啊!还好你只是孤身一人,冷兄弟,回头是岸,我们有事好商量,从轻发落,否则你又怎能跟我们这么多人对抗?”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但巴旺忽然急声道:“他只是一个人吗?这件事没我们的份儿吗?”

    阿里也悠哉游哉的说:“我们只是一个人来的吗?我们不是人吗?”二转子顺口溜般接了下去:“刚才我也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早给这冷东西骂了一次,现在又骂了一顿!”

    侬指乙当然也不甘寂寞:“骂两次,总该醒了吧!没听那书生说吗,问天下书生破国之痛忘未?我也来问一句:问天下侠客弃家之耻忘未!”

    小骨说:“当然未忘。”听他口气,他早把自己当成侠客了。

    小刀婉然中带着凛然:“所以,别漏了还有我们俩!”

    最后到耶律银冲说话了。

    他们五人,素有默契,平时吵吵闹闹,到重要关头时,总是心意相通,大家心里的话,一人接说一段,如臂使指,如一人说。

    耶律银冲干咳一声:“冷兄。”

    冷血对耶律银冲也很尊敬,忙道:“叫我冷血就是了。有何吩咐?”“你做的事,就是咱们要做的事,也等于是咱们做的事。”耶律银冲说一个字象打下了一口钉子:“咱们一人做事,八人齐当!”

    小骨、小刀一齐叫了一声:“好!”

    冷血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笑。

    ——没有人可以想象在这么一个坚忍如花岗岩石的脸上,因为一个笑容,可以产生那么巨大的变化,直如风吹花开。

    但就在他笑容甫现的一刹那,发生了一件事——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急电不及闭目!

    “三间鼠”傅从忽然自他手上的长戟里抽出一把剑。那剑长达丈余,细若小指,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长针,这长针急刺冷血。长针到了冷血肩头不到三分处,陡然止住,不再前刺。

    这几个动作是分解过的,然而在傅从手上只不过用了半瞬间完成——也就是说,你只要想眨眼,而还没眨眼之际,他已把一切动作完成了。

    然后他完全变了模样。

    垂头丧气变成狞挣嘴脸。

    “放下你的剑。”他声音尖锐刺耳得象磨在刀锋上,“你们这干反贼,跟老子还不够玩哩!”



    二十、反扑



    局面是这样的:冷血的剑,指着“砍头七将军”莫富大的下颔。

    “三间鼠”傅从的针剑,则指着冷血的后头。

    局面完全凝祝

    耶律银冲、但巴旺、阿里、侬指乙、二转子及小刀、小骨,全皆震住,不敢出手,生怕一动就害死了冷血。

    他们甚至可以感觉得到汗水如何突破了毛孔的防线。

    静。

    只有火焰在烧的声响,象有人在刮指甲。

    原来傅从是一个最貌不惊人但却最可怕的敌人。

    冷血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快剑制住了莫富大。

    傅从却用急电不及闭目之手法制住了冷血。

    傅从用一只眼监视“五人帮”和小刀、小骨。

    用另一只眼盯住冷血的后背。

    冷血觉得后背给人的目光刺痛了。

    ——傅从目光之利,尤甚于他的针剑!

    “慢慢来,你的命在我手里。”傅从用一种稳操胜券才有的语音道,“你把剑放下来。我不希望你一惊慌,失手伤了七将军。”

    冷血当然仍背向傅从,“你叫谁放剑?”

    傅从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冷血居然问:“我为什么要弃剑?”

    傅从大讶:“你的命就捏在我手里啊!”

    冷血淡淡地道:“是吗?”

    傅从闻言,心里一凛。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一,冷血回身。

    二,出剑。

    三,剑刺中傅从的手腕。

    四,傅从手受伤剑落地。

    五,冷血的剑尖变成抵在傅从的下颔上。

    六,他同时飞起后腿蹴飞了莫富大。

    六个动作,一气呵成,完美无瑕,无瑕可袭。

    傅从当然不是死人。

    他更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

    ——他七岁的时候,五名同门,一齐放掉各人手上的两只鸟,他可以一口气(在鸟未及振翅高飞之前)刺杀十只鸟,而且剑还是从另一同门腰畔那儿夺过来的。可是,当冷血做那些动作的时候,他的针剑明明还指在对方的后颈上,可是偏偏就来不及刺出(只差三分就刺及),冷血使已做完了一切他要做的动作。

    这—来,局面完全改现。

    ——变成冷血的剑抵着他的喉管。

    一切的变化,对傅从而言,完全失控。

    究其原因,只不过是一个字:快!

    他没料到冷血会反扑。

    ——竟敢这样反扑!

    ——竟会这样反扑!

    “你错在太高估自己,”冷血的目光连着剑光象三道箭射向他,使他从眼里、喉里冷到心底里去了,“而太低估了敌人的力量了。”

    “假如没有反扑的信心,”冷血嘴角现出一丝坚忍的微笑,“我会让你用剑抵住我的后颈吗?”

    傅从这回是听到自己的汗浸湿衣衫的声音了。

    “回去,”冷血霍然收剑,“告诉惊怖大将军,少迫害好人——否则,我的剑第一个就不饶他!”

    可是傅从并没有真的“回去”。

    冷血一旦收到,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反扑。

    ——全面的反攻!

    二十六人,刀、剑、枪。

    那二十六人家刀的拿刀握剑的握剑挺枪的挺枪全攻向冷血。

    刀破空。

    剑急啸。

    枪绽出杀人的花:枪花!

    刀光剑芒枪花,都不如那丈三长的斧钺——斧钺一动,所有的刀风剑风枪风,全给淹没了。斧钺一闪,所有的刀光剑光检光,也给掩盖了。

    莫富大一斧砍向冷血。

    他恨极了冷血!

    ——这一斧,他不是要砍冷血的头,而是要把他自脊椎骨劈成两半,而且这还只是他劈冷血的第一斧!

    他要把冷血斩尸万段!

    这班人所有的攻袭都集中在冷血的身上。

    只有一个人例外。

    傅从。

    他在自己二十七名同胞攻向冷血之际,他腾身过去做一件事。

    做的只是一件事,杀的却是好多人。

    其实他才是这班人真正的头领。

    他的任务是杀掉那十八名书生。

    ——杀十八个人要多久?

    (比喝一杯水快吧!何况这些兔崽子只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傅从的针剑,就象一条银蛇的信,直刺这干太学生的头领:张书生!

    剑刺张书生!

    张书生张大了口,看似并不知道如何去闪避!

    ——果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傅从本来有点好奇,这样正义凛然的书生,面对死亡的时候;究竟是怎么一个样子?不会惊怕?怕得要死?抱头鼠窜?还是……看来,张书生的样子也没有两样……两样!

    突然,张书生的样子变了样!

    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张英伟坚忍的脸!

    ——张书生竟变成了冷血!

    当傅从省觉冷血已拦在张书生面前接他一剑之际,一切已来不及了。冷血一剑刺在他的剑上。他的剑断。剑裂。剑碎。冷血的剑直刺入他的手心里,一直搠入了他的臂骨并宜入肩骨。然后冷血抽剑。傅从只觉鲜血和骨髓一齐给他抽了出来。整个人一软倒地。

    (在倒地之前的刹那,他还在想:我不是二十七人攻冷血吗?怎么他们没攻杀他……)想到这里,傅从就晕死过去了。

    所以他不知道不是他们没攻杀他。

    而是根本拦不住冷血。

    冷血压根儿不想跟他们交手。

    二十七件兵器击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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