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暗中的宴会

最新网址:wap.88106.info

    第十一章 黑暗中的宴会 (第1/3页)

      1

      这场国际象棋的结局是白棋的女王将死了黑棋的大王。双胞胎姐妹抬头看看自鸣钟,确认时间后,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

      “中也先生,过会儿见。”

      “中也先生,过会儿来看着我们的契夏,好吗?”说着,她们打开另一扇门,走出房间。

      “中也君,你也可真讨人喜欢呀。”

      听见玄儿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他不知何时已经来了,正坐在游戏室一角的黑皮安乐椅上,脸上露出那个童话中契夏猫的笑容。

      “她们两个人很少那么兴高采烈的。”

      “是吗?”

      “听说你要来,她们就一直盼望着。她们好像还温习了中原中也的诗集。”

      “你说什么了,让她们如此期盼我的到来?”

      “也没说什么。”玄儿一本正经地给香烟点上火,“你是一个认真的建筑系学生,和中原中也相似的好青年,我非常喜欢——我就说了这么多。”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高兴,但既然没有被宅子里的人讨厌和无视,还是不错的。

      “那钟挺有意思的。”我看着那嵌在黑色墙板里的钟表盘,“隔一段时间,音乐就会响起,木偶就会出来吗?”

      “是的。北馆重建的时候,我爸特地让人订做的。”玄儿吹散烟雾,看着我,继续说下去,“有一个叫做古峨精计社的钟表厂家。据说我父亲和当时的社长关系很好,便亲自拜托他们设计、制造。”

      “造得很不错——那个八音盒的曲子叫什么?”

      “哦,那叫<红色华尔兹>。”

      “<红色华尔兹>?”我有点不解。对这个曲名和刚才听到的旋律,我没有一丝印象。

      “你不知道也属正常。”玄儿说道,“那是我后妈美惟年轻时创作的一节曲子。她还创作了一节曲子叫<黑色华尔兹>。上午的旋律是<黑色华尔兹>,下午则是<红色华尔兹>。制造得非常巧妙,独具匠心。”

      美惟是玄儿的后妈,那对双胞胎姐妹的亲娘。刚才我在音乐室前,和美鸟、美鱼相遇时,她们曾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妈妈很檀长乐器”。难道她还有作曲的才华?

      “好了,时间快到了。”说着,玄儿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回房间,换换衣服,你就在沙龙室里休息休息。”

      “为那个宴会换装?”

      “是的。总要换一下。”

      “那,我……”

      “你不用换。这样就可以了。”玄儿笑眯眯地看着我,“你是我尊敬的客人,而且包括我爸在内,所有人都知道。你没必要那么紧张。”

      “那过会儿见。到时间,我来叫你。”

      “好的。”

      和双胞胎姐妹一样,玄儿也推开另一扇门,离开了游戏室。我独自回到沙龙室,坐在沙发上。野口医生还在那里,单手拿着一个盛有乳白色液体的磨砂玻璃酒杯,看着电视。

      “怎么样?中也君,你也来一杯?这是我作为礼物带来的家乡酒,口感不错。很好喝。”

      虽然他劝酒,但我还是摇摇头:“我不太能喝。”

      “是吗?你才19岁?只要喝了,身体逐渐就会习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是这么能喝的。”

      “野口先生,过会儿您不参加在‘达丽娅之馆’举办的宴会?”我慢条斯理地问道。满脸通红的野口医生左右摇摆了一下拿着酒杯的手。

      “不参加,我没受到邀请。”

      “但是您不是就和浦登家族的人一样吗?”

      “对。我和柳士郎的确是老朋友,相互信任。但是……”野口医生没有再说下去,一口喝完了杯中酒。我觉得他那架势似乎在说——“不要多问了”。

      电视里正播放什么节目呀?解说员板着脸,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近来的国际形势。苏联奉行和平共存路线,中苏对立加剧,中东各国局势让人担忧,今后日本在东亚地区的……哎呀,这些,这些都是发生在我这个世界中的事情吗?

      我又被一种淡化的现实感,以及与之相伴的浮游感所困扰。

      2

      “我想问问美鸟和美鱼的事情。”我将视线从杂音喧嚣的电视画面上移开,面朝着野口医生,“您是看着她们出生的吗?”

      “是的。”野口医生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挺着啤酒桶一样的大肚子,陷在沙发中,交叉着胳膊,“都快1年了。她们出生于我在熊本的医院中。哎呀,当时——作为医生,我不应该说——但的确吃惊不小。”

      “莫非是您把她们从胎内抱出来的?”我随口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医生戴着玳瑁边眼睛,他眼睛睁大一了一点。

      “不,不,我的专业是外科。分娩由产科医生负责,但当时产科医生也受惊不小,手忙脚乱地让护士喊我过去……当时她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比她们的父亲柳土郎先看到她们的。”

      “在日本,像她们那样的连体双胞胎,多吗?”

      “非常少见。有一种观点,认为概率是十万分之一。而且其中七成以上是死产,就是出生不久死亡了。虽然我也有相关知识,但亲眼目睹,那还是第一次。哎呀,吓了一大跳呀。”

      野口医生停顿一下,吐了口气,慢慢地捋了捋灰色的胡须。

      “不管什么时代,在哪个国家,先天异常儿的出生都有一定的概率。有报告显示——近年来,这种概率有增大的趋势。这和人们最近经常谈论的工厂有害废水、大气污染、新药的副作用以及放射性能源等问题有着复杂的关联。因此老产科医生或多或少地都会碰到这样的婴儿。但是,很少能碰到像那对孩子那样,完全的H型双重体……”

      “H型双重体?”

      我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不太明白。野口医生向上推了一下眼镜,轻轻地哼了一下鼻子。

      “‘连体双胞胎’是俗称,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刚才的叫法。在母胎内,双胞胎两个个体的某个身体部位结合起来,就这样发育下去——这样的畸形被称为‘双重体畸形’,可以分为两个大类——‘对称性双重体’和‘非对称性双重体’。

      “所谓’非对称性双重体’,就是其中一个个体发育不良,与另一个个体结合时,犹如寄生其上,比如只能长出从胸部开始的上半身,或者只能长出脚……有许多结合的情况。与此相对,正如你所看到的,那对双胞胎姐妹的身体各自独立,她们是‘对称性双重体’,而且属于其中的‘H型双重体’或‘X型双重体’之类。”

      “除了‘H型’之外,还有其他类型吗?”

      “是的。”野口医生深深地点点头,“光一个‘对称性双重体’,就有各种各样的病例。比如有‘Y型双重体’、‘逆Y型双重体’等。”

      “‘Y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两个个体的身躯结合在一起,呈Y形。虽然头部和上半身是分开的,共有四个手臂,但下半身合而为一,只有两条腿;‘逆Y型’则相反,两者共有一个上半身和头部,但下半身一分为二,共有三或四条腿。”

      两个上半身,两条腿;一个上半身,四条腿……听着野口医生的解释,我胆战心惊地在脑海中描绘出那些奇形怪状的样子。就这样,我已经觉得头晕目眩了。

      “‘Y型’最有名的例子便是四世纪后半期,出生在意大利的乔瓦尼和杰科莫兄弟。而‘逆Y型’最有名的例子还是弗兰克·郎提尼。据说他有三条腿,其中一条腿可以代替椅子使用。他后来去了美国,在马戏团、杂耍场表演,后来还拍电影,取得了成功,被称作‘怪王’、‘三条腿的奇迹’——你知道吗?”

      这些人名、传闻,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或许注意到了我困惑的表情,野口医生轻轻咳嗽一下:“说得太偏题了。总而言之,人们常说的‘连体双胞胎’,指的是‘对称性双重体’中的‘H重体’。就是两个个体的腰部、背部或者胸部的某个地方结合在一起,形成如同罗马字母H的形状——你知道章和严兄弟吗?”

      “章和严?这个……”

      “就是章邦卡和严邦卡,他们两人出生在1814年的暹罗。这对双胞胎就这样面对面,胸骨的剑状突起部分结合在一起。据说他们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中国人和马来西亚人的混血儿。”

      “是吗?”

      “这对兄弟非常聪明,运动能力也很优秀。后来他们巡游欧美各地,进行马戏表演,从而成名。‘暹罗双胞胎’的叫法从那时盛行起来。”

      “哦,是的。关于这个传闻,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

      我想起来了,艾拉利曾经以“暹罗双胞胎”为标题,写过侦探小说,其中有提及章、严兄弟的部分。但是在此之前,我便知道这对兄弟了。上中学时,我曾偶然在图书馆里看到一本书——《惊异的实录传闻集》,其中涉及到相关内容。

      “他们兄弟两人后来分别和两个女子结婚,生了很多孩子。对吗?”

      “他们四个人一共生了22个孩子。还有个古怪的插曲——后来他们的妻子闹别扭,从而两对夫妻分开居住了。那对双胞胎以三天为期限,来往于两家——最后,他们一直活到60岁左右。据说章邦卡因为患肺炎,死在前头,四小时后,严邦卡也一命呜呼。”

      “真不愧是野口医生,知道得真详细。”

      “你过奖了。16年前,当我亲眼目睹那对刚刚出生的双胞胎后,我才开始调查了许多相关内容。”

      上半身靠在沙发上的野口医生,往前坐坐,伸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酒杯,又倒点酒进去,喝了一口,然后接着说起来,嗓门也比刚才大。

      “现在已经明了的就是,怎么说呢?就是美鸟、美鱼那对姐妹的情况非常罕见,可以和章、严兄弟匹敌。”

      “匹敌?这话怎么说?”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她们的健康状况非常良好。除了身体侧面——腰部,一部分结合在一起外,其他肉体机能几乎没有任何问题。虽然同样是‘H重体’,根据结合的部位和深度,悲惨之极的例子比比皆是。就是我刚才说的,有些生下来便是死胎,有些出生后不久便死了,这样的概率很高。而且就算有些双胞胎可以挣扎着活下来,但往往受到许多疾病的折磨。

      “可是这对双胞胎姐妹,虽然身体侧面相连,但并没有给她们的身体机能带来太多的障碍,她们又没多少共用的器官。而且两个人还那么美丽,可以和世界知名的希尔顿姐妹相媲美……”

      说着说着,野口医生的嗓门越来越大,光秃秃的红额头显得更加红了,嘴角堆积着白沫……眼睛有点湿润。很显然,他似乎处在一种兴奋状态。

      他这么喜爱——可以这样说吧——那对双胞胎姐妹?虽然当时我有点吃惊,但还是赞同他的见解。

      “她们两人的确很漂亮。”

      ——我们两人合在一起是螃蟹。

      “她们很自然地接受了事实——她们以那样的形态出生,长大。我觉得是这样。怎么说呢?正因为如此,她们才那么……”

      ——我们两个人是一个人。

      “但是,野口先生。”我在衬衫的上口袋中摸索着香烟,“我一直在考虑,她们两个今后,一直到死都只能那样吗?就像章、严兄弟那样?”

      野口医生正准备喝酒,听到我的话,拿着酒杯的手顿时就不动了,他斜着眼睛瞪着我。

      “你的问题就是——能否给她们两人做分离手术?是吗?”

      我犹豫片刻,沉默着点点头。医生哼了一下鼻子,便抿着嘴,一语不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叹口气。

      “我觉得从医学和技术角度而言,并不是非常困难。”

      “怎么说?”

      “不是做不了分离手术。”野口医生说道。和刚才的兴奋状态截然不同,他的声音很低,犹如波纹散去的水面,脸上露出一丝苦恼的阴郁。”我知道——问题不在身体,而是她们的精神上——但或许不能一概而论吧。”

      3

      从西侧的游戏室隐隐传来八音盒所奏的《红色华尔兹》——晚上9点。这是宣告宴会开始的时间。玄儿怎么还没来?

      我正想着,通到走廊上的两扇房门中,西头一扇被打开了。来者不是玄儿,而是小田切鹤子。

      “中也先生,请来吧。”

      “哦……好的。”

      我赶紧掐灭手中的香烟,从沙发上站起来。野口医生默默地看着我。

      “玄儿呢?”

      我冲着转身朝走廊走去的鹤子问道。她没有回头,只是停下脚步。

      “玄儿少爷已经在那里了。”她答道,“刚才他嘱咐过,让我带你去。”

      “是吧。”

      此时,鹤子显得很从容,根本想像不出刚才垂死的蛭山被拾进来的时候,她会那样惊慌失措。她挺着胸,静静地在我前面,朝走廊走去。我本想利用这个机会问她一些问题,但看样子似乎不行。

      我们走到口字形建筑西侧的边廊上。

      这里也放着一尊青铜像,和我刚才在音乐室前看到的那尊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好几条蛇缠绕着一个半裸的女性。从这个拐角往右转,一直走,就是我和玄儿看完北门后,回来时经过的那个后门。此时,鹤子往左拐了。

      走廊右侧有一扇双开门。里面和东馆一样,有个大厅。厅里也有通向二层的楼梯,内里有一扇双开黑门,门那边便是通向西馆的走廊。

      “请。请这边走。”

      鹤子穿过大厅,走到内里的那扇门前,说道。我默默地跟在她后面,脑海中想着早晨目睹的西馆那黑糊糊的外观。

      门对面的走廊基本上和连接东馆与北馆的走廊相同,也是一条用石头建造的酷似隧道的通道。墙壁和天花板以及地面都砌着黑色石头。

      当我正准备跟在鹤子身后,踏上这条走廊的时候,不禁“哎呀”嘟哝一下。

      走廊一直向前延伸,在昏暗的对面能看见一扇黑色的灯,但是这段距离比我想像的要长得多。我感觉有几十米。这两幢建筑之间有这么远吗?——我感到很迷惑,但等我在走廊上走起来,才明白那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走廊被有意建成这样,让人产生错觉。

      首先,与面前这扇双开门相比,走廊对面的那扇门,无论是高度和宽度都要小,也就是说造得更小。而且整个通道也相应地被建造成“前窄后宽”的形状。

      无论两边墙壁的高度,还是顶部和地面的宽度,都是越往前越窄。墙壁上方的采光窗户也一样,靠我这边的大,靠前的小。而且,窗户和窗户之间的间隔也是越往前越小……总之,通过这种特殊的整体构造,让人产生远近错觉,让人从北馆方向往西馆看,产生比实际大几倍的距离感。

      据说在l7世纪的巴洛克时代,有许多建筑中都采用了与此相似,让人产生错觉的手法。即便在日本,在通往茶室的甬道中,建筑师也经常利用这种让人产生远近错觉的建筑手法。从建材为石头这一点看,这个走廊是北馆翻建时才建造的。或许这种让人产生幻觉的建筑手法也是那个叫中村的建筑师提议的。

      也可能是连接北馆和西馆的通道原本就被精心设计成这样。

      不管怎样,这种建筑风格中蕴含着什么意味呢?

      如果硬要解释的话,恐怕是突出隔离感。

      西馆是这个宅子的内里,某种意义上的核心。为了突出这样的西馆和北馆的不同,才会精心设计,让人产生这种视觉差。

      这个宅子本来就和我们日常世界相隔很大。不单纯是地理位置的问题,所有的一切都和我们的常识相去甚远——如同合成怪兽的外观,黑糊糊的内饰,以及生活在这个宅子里的人……

      在这样的宅子里,西馆——“达丽娅之馆”则处在更加孤立的“内里”。说得夸张一点,这西馆或许是一个日常世界的理论和法则完全无法相通的“异界”。要想到达这个“异界”,就必须经历一种“仪式”,那就是穿过这条让人产成距离幻觉的通道……我胡思乱想着,跟在鹤子身后,朝前窄后宽的隧道走去。

      实际一走,我发现这条走廊最多七八米长,尽头的门也比普通的门低矮、窄小。

      穿过走廊尽头的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扇双开黑门。有门楣的这扇黑门看上去是这个西馆的旧入口。

      门里面是个有楼梯的宽敞大厅。这里比北馆更加安静,微微散发着旧木材和灰尘的气味。光线更加昏暗,到处都是或浓或淡的黑暗。

      很快,我就明白了——光线之所以昏暗和照明有关系。这里的光线来源不是电灯,而是墙壁上的烛台——那里插着几根燃烧着的蜡烛。

      这个房间里不是没有电。我抬头能看见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吊灯的黑影。是故意不开灯,用蜡烛照明的。或许因为今晚是“达丽娅之夜”吧。

      “请小心脚下。宴会厅在二楼。”说着,鹤子朝大厅中央的楼梯走去。

      我跟在鹤子身后,走上那一个铺着黑绒毯的宽楼梯。到正面墙壁尽头,楼梯成直角向左拐,一直延伸到。楼走廊。

      这条走廊上的照明也只有烛台上的蜡烛。当我看见自己的身影在烛光中晃来晃去,非常害怕。而且就在那时,外面又传来轰隆的雷声,所以我虽然不热,手掌上却满是汗水。

      “就是这边。”鹤子停下脚步,推开走廊上的一扇黑门,回头看着我,“请进。”

      我听话地慢慢走进去。这昏暗的屋子中空无一人。

      “这里是休息室,宴会厅在那里……”说着,鹤子指着入口左首方向一扇双开门。她朝那里走去,轻轻拧开把手,说道:“我把中也先生带来了。”

      “请进来吧。”门里传来应答声,那是浦登柳士郎的声音吗?

      “请,中也先生。”鹤子从门口退下来,伸出一只手,催促着我,“这边请。”

      “谢谢。”

      我冲着通向宴会厅的门,正准备用汗津津的手握住门把手,不禁回头看了一下鹤子。只见她站在通向走廊的门边,一动不动,看着我。

      怎么回事?一瞬间,我这样想着。

      她端庄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的手,那眼神,那目光……非常锐利,让人胆寒。从那眼神上看,她似乎非常憎恨我。她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厌恶?不,是羡慕、嫉妒?还是……

      “那我就告辞了。”鹤子避开我的视线,冷冷地说道,“希望达丽娅能祝福你。”

      很快,鹤子就消失了,仿佛溶化到走廊上那黑暗中。我无意识地叹口气,再次握住门把手——就在那时,沉闷的雷声又响起来,仿佛要掀起我心中积聚的不安。

      4

      当我走进只有微弱烛光的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暗中的那个异国美女的身姿。

      那一头垂到胸口的黑发;那锐利的双眸——眼珠是深褐色;那病态般惨白的皮肤;那挺直的高鼻梁;还有那尖下巴……很显然,这不是日本人。她那涂着口红,线条优美的嘴唇边浮现着美丽、性感、妖艳的微笑。

      ……哎呀,那就是……

      我抬着头,出神地看着正面墙壁上的大肖像画,傻站在那里。

      那就是……达丽娅?那就是以她名字命名西馆、浦登达丽娅年轻时的肖像吗?

      她是第一代馆主浦登玄遥从意大利带回来,并与之成婚的女人。她是玄儿、美鸟、美鱼两姐妹以及阿清的曾外婆。说实话,漂亮的美鱼、美鸟两姐妹和画中的女人还真有几分相像。

      画中的美女穿着黑色长裙,两手叠加放在膝盖处,坐在安乐椅上。随着烛光晃动,她的表情似乎也在发生微妙变化。她那褐色的目光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能射穿对方。那鲜红的嘴唇似乎就要张开,讲述这个世界的一切秘密……

      “欢迎。”

      昏暗中,传来浦登柳士郎的低声,这声音犹如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我似乎刚刚摆脱魔法,环视室内一圈。

      我觉得房间里似乎有淡淡的白烟。似乎什么地方点着香,那气味闻上去酸酸的,甜甜的,好像还有点苦,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浦登家族的人全都围坐在房屋中央的晚餐桌旁:从我进门的角度看,柳士郎坐在右首,最靠内里的地方。他依然穿着黑色服装,和去南馆时一样,只是领带换成了深红色。

      “请坐那边。”宅子的当家人说着,用手指着他的正前方。

      玄儿隔着桌角,坐在我座位的左边。他也和柳士郎一样,换上黑色的衣服,深红的领带。自从春天和他认识以来,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扎领带。

      “中也君,这是你的座位。”玄儿冲我招招手。

      即便听到友人的声音,我还是觉得身心紧张。我关好门,冲柳士郎鞠躬行礼,然后朝指定的位置走去。我的脚步肯定晃晃悠悠。

      当我坐到高靠背的黑色椅子上,玄儿轻声冲我说道:“对不起,刚才走不开,就让鹤子带你来了。”

      “没什么。”

      我低下脑袋,摇摇头,不禁想起刚才鹤子在邻屋的眼神。接着,我抬起头,看看玄儿,也许是烛光的作用,他那本来就苍白、瘦削的脸颊显得更加苍白,宛如病入膏育。

      美鸟和美鱼两姐妹并列坐在玄儿旁边。她们也换下了和服,穿上了洋装和鲜红色的裙子。当然,那裙子是按照这两个连体双胞胎的尺寸特制的。

      在美鸟和美鱼旁边,有个女人纹丝不动地靠在椅背上。那就是这对双胞胎的母亲美惟吗?在座的人当中,只有她是我初次见到。

      ——我们的妈妈呀。

      ——生下我们的时候,妈妈受惊不小。

      她和肖像画里的女性一样,穿着黑色长裙,身材纤细。她的脸庞被长发遮住,从我这个角度无法看得非常清楚,但大致能看出她皮肤白哲,容貌清秀。

      ——从那以后,她一直……至今还一直惊恐不安。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空中,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加入。看那样子,她完全心不在焉。

      “今晚——9月24日的晚上,我们又相聚在这里。”浦登柳士郎缓缓地说起来,“今晚是‘达丽娅之夜’。就是在这个晚上,我们的母亲达丽娅诞生在遥远的异国。30年前,就是在这个晚上,她留下遗愿,离开人世——今年的‘达丽娅之日’又来到了……”

      长桌上放着两个黑糊糊的烛台,每个烛台上面插着几根蜡烛,所有的蜡烛都是刺眼的大红色。周围的墙壁上也有几个烛台,上面的蜡烛也全是红色。

      我突然想到——房间里的气味说不定是从那些蜡烛上散发出来的,蜡烛里面说不定添加了一些香料成分。所以……玄儿的对面坐着望和、征顺夫妻。征顺靠我这边,望和靠里面,他们的儿子阿清坐在两人中间;在南馆走廊上碰见他时,阿清还戴着贝雷帽。现在他脱掉了贝雷帽,露着光秃秃的脑袋。他们一家三口也和其他人一样,换上了黑色的衣服。

      一共是八个人——这就是如今住在黑暗馆里,浦登家族的所有成员吗?

      我一边听着柳士郎继续说着犹如咒语一般的话语,一边悄悄抬尖看看左首上方:肖像画里的美女用锐利的眼神看着这边,唇角露出妖艳的笑容。我突然觉得虽然浦登柳士郎本该是这个场合的“主导者”,但那画——那画中的女性仿佛凌驾其上。

      “大家恐怕都知道。”说着,柳士郎慢慢地环视一圈了很快,他那浑浊的视线直直地盯着我,没有移开,“今晚,我们邀请到了客人来参加这个宴会。”

      我赶紧坐直,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只能很暖昧地点点头。宅子的当家人悠然地抬起石手,指着我:“让我再次给大家介绍一下”,随后报出了我的名字。

      “由于玄儿的一再要求,今晚他受到了邀请。原则上,有资格出席‘达丽娅之夜’的这个宴会的人只能是具有玄遥和他妻子达丽娅血统的浦登家族的人以及他们的配偶。但我以前就考虑有时也允许例外。过去我也曾经想创造这样的机会。所以——”

      柳士郎将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到了旁边的玄儿身上。

      “这次,玄儿提出这样的请求,我经过确认,决定破例。”柳士郎再次慢慢地环视一圈,“有人不同意吗?”他问道,那语调还是让人不敢提出异议——没有一个人作答。

      我又抬头看看墙上的肖像画。我觉得那女人含着笑意的鲜红嘴唇似乎微微一动——这肯定是我的心理作用——不知道她是说“同意”,还是“反对”——当然,她是不可能开口说话的。

      昏暗中,那股酸酸的,甜甜的,似乎还带点苦,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气味依然散发着。我觉得这气味越来越浓,仿佛从鼻腔渗透到气管、肺……不,是直接渗透到脑子里。无规则晃动的烛光与这气味一起,让我的心境朦胧起来。

      ……啊,这里是……

      从盘踞在心头的不安中,突然冒出这样的疑问。在这种状况下,产生如此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里是……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在这里干什么?在这里将要发生什么事?我到底会怎样?

      “好了——”浦登柳士郎的声音又响起来,“今晚的宴会现在开始!”

      5

      宴会的气氛本该是轻快、热闹,但当时的氛围正好相反,自始至终肃穆、沉重,让人觉得有一种仪式般的严肃。

      当柳士郎宣布宴会开始后,没有人说话,都沉默着。有人看着烛台上的蜡烛,有人埋头看着桌子,还有人看着墙上的那幅肖像画。还有一些人看着当家人的行动,我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多长时间呢?我觉得有好几分钟,又觉得不过几秒。总之,当时我快失去正确的时间感了。

      柳士郎不慌不忙地将双手抬至胸前,拍了一两下巴掌。那似乎是个暗号,通向刚才那个休息室的双开门吱嘎着被推开了。只见一个人从那里无声地走了进来,我好不容易才憋住,没让自己叫出来。

      ——那是“僵尸”!

      就是白天我在庭院中看到的那个“僵尸”。这人穿着类似西方修道士身上的宽大黑衣,衣服上还带着帽子。白天我看见的肯定就是这种类似斗篷的衣服。

      “鬼丸老?”我将脸凑到玄儿旁边,低声问道。

      “是的。”玄儿稍稍点下头,在我耳边嗫嚅着,“那个人的基本工作是守墓——就是看守那个‘迷失的笼子’。在‘达丽娅之夜’的这个宴会上,宅子里的佣人原则上禁止进入这个房间。但有个人例外,就是这个人——鬼丸老。”

      这个老佣人已经快90高龄,从玄遥时代开始,就一直在这个宅子里。虽然现在已经弄清这人的庐山真面目,但在我看来,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像僵尸。或许和着装有关系,或许是因为这人在屋内还带着帽子。

      这个老佣人一直走到屋子内里,只能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由于那件肥大黑衣的遮掩,除了能看出有点驼背,个头不高外,根本弄不清其体型。脸部也被帽子遮盖住。

      我突然意识到一点——

      这个被叫做“鬼丸老”的佣人究竟是男是女呀?玄儿从来没提到那人的性别,还说不知道其全名……

      这个老佣人先走到房间内里——柳士郎身后的黑影中,很快就回到桌边,手里捧着一个形状有点怪的大大的红罐子。

      柳士郎拿起倒立在桌子上的酒杯,放在黑色的杯垫一角。老佣人一手握着罐子的瓶颈处,一手扶着罐子的下方,开始往当家人的酒杯中倒起来。倒入杯中的是和罐子一样红的液体,那似乎是红葡萄酒。

      穿着黑衣的老佣人无声地,按照顺序,给每一个人的酒杯中倒上酒。先是柳士郎,然后是美惟、美鸟、美鱼、玄儿之后,轮到我。

      尽管老佣人走到我身边,但由于其脸部被黑色帽子遮掩,我除了能稍稍看到其嘴角的皱纹外,还是无法看清其长相和表情。我又不能刻意地盯着老佣人看,只能僵直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葡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新网址:wap.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