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3/3页)

 『我不只觉得艾勒里无聊,事实上——对,连带女生一起到无人岛也是件无聊透顶的事。』

      『虽然是无人岛,却没野外求生那么严重。』

      『话不是这么说,我只是不想和阿嘉莎那种傲慢的女人在一起,而且还有个欧璐芝。不晓得什么原因,这一、两年来,我们七个人似乎成了小集团,所以我不便大肆宣言。其实,那些娘儿们毫无可取,自以为是……』

      『你说得太过分了。』

      『对了,差点忘记你和欧璐芝是青梅竹马。』

      爱伦坡默默踩熄香烟,然后想起什么似的看看表说:

      『已经一点半了——回去吧,否则没饭吃了。』

      『吃饭前,请各位稍等一下。』戴着细致金边眼镜的艾勒里向大家说。『下任总编辑要发表谈话。』

      十角形的桌子上已摆好食物,有熏肉、色拉拌蛋、法国面包和咖啡。

      『各位,虽然有点不是时侯,但是我还是得来个饭前致词。』陆路一本正经地说着,微微清了清喉咙又说:『是这样的,早在今年新年聚会时,就有人提议到这座十角馆来看看。当然,那时并没有人想到实现的可能性。后来因为凡斯的伯父买下这栋建筑,特别招待我们……』

      『不是特别招待,我只不过是说如果大家有意,可以向伯父说一声。』

      『好了,还不是一样。总之——凡斯的伯父在S区经营房地产买卖,是位精明的事业家。这次他买下角岛这一带,打算极力改建成青年休闲中心。对吧,凡斯?』

      『也许规模并不很大……』

      『话说回来,我们此行含有试验的意味,正好一举两得,皆大欢喜。还有,凡斯一早就为大家做好各种准备,非常辛苦,特此感谢。』说着,陆路向凡斯深深一鞠躬。

      『——现在言归正传。』

      『快点,蛋和咖啡会凉掉。』阿嘉莎插嘴,催促着。

      『马上说完,不过,如果菜冷了就不好吃。这样吧,大家边吃边听。

      『思——现在聚在这儿的,都是有资格冠上学长大名的精英——也就是本研究社的主要创作组……』

      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中,社员们彼此以绰号称呼,这是研究社创立之初,流传下来的一种传统。

      十年前,社员们由于推理小说迷特有的稚气,当然为数尚少的所有社贝均以欧美著名作家之名为绰号。后来,随着社员的年年增加,作家名字当然不敷使用,因此想出继承学长名字的方法。也就是说,拥有作家名衔的社员,在毕业之际,有权选出一名后辈继承自己的名字。

      自然而然,各继承人的选定便以社刊作品为基准。因此,目前拥有绰号的人们正是研究会的首脑人物;也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有较多的机会聚在一起。

      『……我们这支强劲的队伍,从今天开始为期一周,要在这个不可能产生杂念的岛上朝夕相处。所以,我们不应该白白浪费这段美好时光。』陆路向大家莞尔一笑。『稿纸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利用这次旅行期间,为四月即将发行的社刊贡献一篇作品,拜托拜托。』

      『哦,』阿嘉莎的声音响起。『难怪,我正诧异为什么只有陆路带这么多行李……原来早有阴谋。』

      『不错,我就打这个主意。阿嘉莎学姐——还有欧璐芝,请大力帮忙。』陆路又是一鞠躬,抚着滚圆的脸颊嘿嘿笑着,活像一尊弥勒佛。众人围着桌子,各自浮现复杂的笑容。

      『陆路,如果大家都写孤岛的连环命案,题材不是重复了吗?』爱伦坡问。

      听爱伦坡这么说,陆路挺直腰杆应道:『到时,用那个主题编成专刊就行了。或者,干脆一开始就规定这个题材,不是也很有意思吗?我们的「死人岛」刊名,不就是取自克莉丝蒂女士著名的处女作?』

      撑着一只手注视陆路的艾勒里,向邻座的凡斯压此了声音,轻轻抛出一句话:

      『糟糕,这次的总编可不好应付。』

      5

      他们的第一天就这样平静度过。

      除了午饭时陆路的要求外,七人并没有其它任何约束。他们原本无意联手合作什么事,因此空闲时间都各自自由活动。

      到了傍晚时分。

      『怎么了,艾勒里,一个人玩牌?』

      阿嘉莎从房间走出来,穿着白罩衫和黑色皮裤,长发上扎着鲜艳的棣棠花色头巾。

      『最近我有点热中此道,不过还不到入迷的程度。』

      艾勒里洗弄手中纸牌,微笑着。

      『热中这个?会不会纸牌算命?』

      『怎么会?我对那个没兴趣。』艾勒里在十角形桌上灵活地洗牌,一面又说:『提起纸牌,当然是变魔术喽!』

      『魔术?』阿嘉莎睁大眼睛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哦。这么说,艾勒里,你也有这种毛病。』

      『毛病?』

      『对,老喜欢打哑谜,让人摸不着头绪!』

      『打哑谜?没那么严重吧!』

      『哦,是吗?』阿嘉莎开朗地笑着说:『艾勒里,露一手吧!我很少看人变魔术。』

      『推理小说迷对魔术没兴趣,这倒很稀奇。』

      『不是没兴趣,只是很少有机会。哎,快点嘛!』

      『好。那么,过来坐在这儿。』

      黄昏将近,十角馆大厅渗着微微的暮色。等阿嘉莎在大桌子一端的椅子上坐定,艾勒里便在桌上排好纸牌,然后从口袋拿出另一副牌。

      『看好,这里有红蓝两副底色不同的纸牌。现在,其中一副给你,另一副给我——你选那一副?』

      『蓝色的。』阿嘉莎同答。

      『好,蓝色的,你拿着这副牌……』

      艾勒里把蓝底的一副交给阿嘉莎。

      『首先,检查纸牌有没有动过手脚,然后随你高兴把牌洗一洗。我这边也洗好红色的纸牌——好了吗?』

      『——好了。的确是普通的纸牌,美国制的?』

      『没看到背面脚踏车天使的图案吗?最普通的厂牌。』

      艾勒里把洗好的牌放在桌上。

      『好,我们交换。蓝的给我,红的给你……。好了吗?然后从里头抽一张你喜欢的牌记下来,我也从你洗过的牌中抽一张记住。』

      『喜欢的一张?』

      『对——记住了吗?现在,把牌放回最上面……对,和我一样切一次牌。像这样,上半和下半交换。嗯,好,反复两、三次。』

      『——这样对吗?』

      『好,很好。然后,再换一次牌……』

      蓝色的纸牌再度回到阿嘉莎手中。艾勒里盯着她的眼睛,一面说道:

      『好了吗?我们刚刚各自洗牌,然后从两副牌中各抽一张喜欢的牌记住,又放回去切牌,对不对?』

      『嗯,没错。』

      『现在,阿嘉莎,从你的牌中找出你刚才记住的牌,盖在桌上。同样地,我也找出我记住的牌。』

      不一会儿,桌上盖着红蓝两张纸牌。艾勒里吸一口气,叫阿嘉莎把两张牌翻出正面。

      『——咦?这是真的吗?』

      阿嘉莎惊讶地提高嗓门。两张纸牌正面,赫然出现同样的花色和数字。

      『红心四!』

      艾勒里微徼一笑。

      『很有意思吧?』

      日落后,十角形桌子中央点上古意盎然的桌灯。这是几斯听说岛上没电,特地带来的。除了大厅以外,各房间也准备了许多粗蜡烛。

      吃完晚餐,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艾勒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刚才那套魔术窍门?』端上的咖啡分发完后,阿嘉莎推推艾勒里的肩膀。

      『不能告诉你,魔术最忌说出诀窍,和推理小说完全不同。一旦知道其中奥妙,人们多半会觉得沮丧。』

      『阿嘉莎学姐,艾勒里要你陪他玩魔术?』

      『哦,陆路,你也知道他会玩魔术?』

      『何止知道,我已经陪他练习了一个月。在他熟练之前,还不准告诉任何人。活像个小孩子!』

      『喂,陆路。』

      『他玩那一套魔术?』

      『很简单的,一、两种。』

      『那么简单的魔术?』阿嘉莎越来越不满,一再要求。『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嘛?』

      『不能因为简单就告诉你窍门,尤其是第一次。即使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戏法,也是一样。问题不在于诀窍,而是如何表演以及误导。』

      『对,例如——』艾勒里伸手拿杯,啜了口黑咖啡。『有个类似的戏法,「魔术」那出电影中,安柬尼·霍金斯饰演的魔术师,就向昔日恋人露了一手。那不是普通的魔术,而是一种超灵感实验。如果彼此心灵相通·牌面应该会一样,然后魔术帅便借机说服对方……』

      『嗯——那么,艾勒里,你也对我有企图?』

      『那儿的话。』艾勒里夸张地耸耸肩,红润的唇中露出白牙。『遗憾的是,我没有说服女王陛下的魄力。』

      『你还真会说话。』

      『不敢——过奖了。』艾勒里举起手中咖啡杯,细细审视。

      『咱们换个话题,谈谈白天说过的中村青司——这个人真是怪异。看这杯子,就觉得一股寒意。』

      那是个别致的苔绿色杯子,也是厨厉餐具架上所留的许多物品之一。注意它的形状,和建筑物同样是十角形。

      『大概是特别定做的,那个烟灰缸——还有刚才所用的盘子也是,一切郡是十角形——你觉得呢?爱伦坡。』

      『很难说。』爱伦坡把烟搁在十角形的烟灰缸上。『的确有点出乎常轨,也许是有钱人的雅兴吧。』

      『有钱人的雅典。』艾勒里双手捧住杯子,由上往内看。虽说是十角形,由于直径仅有数公分,看来几近圆形。

      『无论如何,光是这座十角馆,我们便已不虚此行。来,为故人干一杯!』

      『可是,艾勒里,尽管十角馆是个值得玩味的好地方,岛屿本身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杀风景的黑松林。』

      『那倒不至于。』爱伦坡回答阿嘉莎说:『废墟西侧的崖下是一片很好的岩区,有通往下面的阶梯。也许,可以在那儿钓鱼。』

      『对了,爱伦坡学长,我记得你带了钓具。好棒,明天有新鲜的鱼吃喽!』陆路兴奋地舔舔嘴唇。

      『别抱太大的希望。』爱伦坡慢慢抚弄下巴的胡须,又说:『还有,后头不是长了几棵樱花树吗?花蕾已经相当饱满,可能两、三天内就会开花。』

      『真棒,可以赏花了。』

      『好极了。』

      『樱花啊樱花,为什么一到春天就备受欢迎?其实,我比较喜欢桃花和梅花。』

      『那是因为艾勒里大爷的兴趣舆众不同。』

      『是吗?古时候,高官显贵都偏爱梅花甚于樱花哩!陆路。』

      『真的?』

      『当然,对吧,欧璐芝?』

      突然被这么一问,欧璐芝惊愕地微颤肩头。然后,红着脸轻轻点头。

      『解释一下吧,欧璐芝。』艾勒里说道。

      『嗯……好。嗯——「万叶集」裹有许各关于胡枝子和梅花的歌……各超过一百首,樱花部分差不多四十首左右……』

      欧璐芝和陆路同样是文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专政英国文学,对日本古典文学也颇有研究。

      『哦,我以前不知道。』阿嘉莎佩服地说,她是药学系三年级学生,所学截然不同。『多说一点,欧璐芝。』

      『哦,好——「万叶集」时,有所谓大陆文化至上主义之类的潮流,大概是受了中国趣味的影响。到了「古今和歌集」时,樱花方面的歌增多了……不过,多半是感叹落花凋零的歌。』

      『「古今和歌集」是平安时代的作品吧?』

      『是醍醐天皇时代——十世纪初……』

      『是不是由于悲观的社会百态,而使感叹落花的歌谣增多?』艾勒里问道。

      『——这个嘛。提起醍醐天皇此人,是有所谓延喜之治名政的著名人物……当时人们以为,樱花凋落之际正是疫病流行的季节。由于樱花带来疫病的传说,每逢此时宫中必定举行镇花祭……也许是这个缘故吧……』

      『原来如此。』

      『咦?凡斯,你怎么不说话?』这时,爱伦坡探头看邻座凡斯的睑色。

      『是不是不舒服?』

      『——嗯,有点头痛。』

      『睑色不大好——有没有发烧?』

      凡斯扭扭肩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对不起——我先去睡,可以吗?』

      『睡一下比较好。』

      『嗯……』凡斯双手撑着桌子,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各位尽管聊,我不怕吵。』道过晚安,凡斯便先回自己的房间。突然静下来的微暗大厅,传来咔嚓一声轻轻的金属声响。

      『这家伙真可恶。』一直沉默着晃动膝盖的卡,神经质地使个白眼,低声抛出一句话:『故意当我们的面锁门——什么玩意儿!』

      『今晚夜色不错。』爱伦坡佯装没听见,抬头仰望十角形天窗。

      『是呀!前天好像是满月。』陆路也说。这时,天窗外微做的月光射入,丁崎的灯塔光线也仿佛照了过来。

      『看,月亮被云遮住了,明天可能会下雨。』

      『哈哈,那是迷信呀,阿嘉莎。』

      『艾勒里,你真没礼貌。这不是迷信,而是水蒸气的关系。』

      『根据气象报告,这个礼拜都是晴天。』

      『这倒比说说月亮上有兔子科学得多。』

      『月亮上有兔子。』艾勒里苦笑道。

      『你知道吗?宫古诸岛那边的人,都相信月亮里有个扛木桶的男人。』

      『嗯,我听说过。』陆路圆圆的脸堆满笑容。『传说中,他奉勒神的命把不死药和死药放人木桶带到人间。可是他搞错丁,把不死药给蛇,死药却给了人类。因此,被罚扛木桶赎罪,一直到现在……』

      『南非霍屯督族也有类似的故事。』爱伦坡说。『不过,不是男人而是兔子。兔子误傅了月神的话,月神一怒之下丢出神棒,所以兔唇才会裂成三片。』

      『嗯——无论在什庆地方,人类所想的事似乎都大同小异。』艾勒里修长的身子靠着蓝色椅背,双手交叉胸前。

      『大体上,世界各国郡流传着月兔的故事。比方说,中国、中亚细亚、印度……』

      『印度也有吗?』

      『梵文把月称为「夏信」,这个单字原意就是「有兔子的人」。』

      『哦。』爱伦坡仲手拿起桌上的烟盒,再度仰望天窗。被切成十角形的夜空一隅,隐约浮现昏黄月影……。

      角岛,十角馆。幽暗的油灯映着四周阴冷的白壁,刻划出年轻人们晃动的影子。

      漫然中,他们的夜又即将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