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浴室
第二章 浴室 (第2/3页)
弥生放心了,装糊涂说:“声音啊?那——你是不是把妈妈出去上班的声音听错了啊?若不快点走,上班就来不及了。”
“不过呀……”
离开仍纠缠不休的贵志,弥生对正往沙发下及厨房的碗橱底下找小猫的弟弟幸广说:“小雪儿由妈妈来找,你赶快做准备。”
用现成的食品做好早饭,给两个儿子穿上雨衣,让他们坐到自行车的前后,送往保育园之后,弥生终于放心了,产生一种想立刻给雅子挂电话,了解那以后进展情况的心情。不,岂止如此,甚至想直接骑自行车去看一看。但是,雅子曾说过让自己等她的电话。弥生放弃联络,急忙往家赶路。
在自家前面的路段,碰见附近的一位中年主妇正打着伞,在清扫垃圾场。她边唠叨,边清扫附近公寓居民乱扔的垃圾。弥生无奈,只好礼貌地打招呼。
“早上好,您总是这么勤快。”
当对方确认是弥生时,说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瞧!那不是你们家的猫吗?”
顺着那主妇指示的方向,发现小白猫静静地站在电线杆后面。没错,正是雪儿。
“哎呀,真是她,雪儿,来!来!”
弥生一伸出手,小白猫便胆怯地蹲下,尖声地鸣叫。
“在外面要淋雨的呀,快回家。”
小猫敏捷地逃跑了。
“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吗?真希罕啊!”
惊愕的主妇感叹道。弥生在主妇面前,内心焦虑万分,拼命地呼唤着小猫的名字,雪儿,雪儿,快回家。然而,在雨中,小猫不知跑哪儿去了,和健司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吧。弥生失去了信心。
弥生下了夜班,清晨回家后,马不停蹄为健司和孩子们准备早餐,让他们吃完后,再把孩子送往保育园,然后好好睡一觉,她一直过着这种不规律的生活。
的确,不想上夜班,但是,没有全日制的企业愿意雇佣因孩子生病而不得不在家里休息的主妇。在到盒饭工厂之前,她干过自选商场的收款计时工,因拒绝星期六上班,及孩子得急病,请了几次假,草草地就被除名了。上夜班身体的确很疲劳,但每个小时的工资比白班要多,而且孩子们入睡后,可以放心地出门,并且还遇上了雅子和良惠这样的朋友……
但是,从今以后,健司的收入断绝了,可怎么办呢?可是,如果考虑这几个月紧巴巴的家庭开支,又重新认为没什么不同。车到山前必有路,要想办法克服。从昨晚以后,弥生觉得自己变得坚强了。
本想立刻给健司的公司打电话,但是,如果打得过早,也许会被怀疑的,弥生和平时一样,为消磨时间,吃了半片安眠药,躺下了。此时,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迷迷糊糊地刚想睡时,却做了一个健司睡在身旁的清晰的梦,弥生出了一身虚汗。
弥生不知何时进入梦乡,又因远处响起的电话铃声而惊醒。是雅子打来的吧?
急忙起身,可能因为药效的缘故,她感到一阵头晕。
“我是广泽,请问您丈夫在家吗?”
是健司供职的那家小型建材公司的职员打来的。终于打来了,弥生调整一下呼吸。
“不在,没上班去吗?”
“还没有……”
弥生的回答中,有“噢?”这样的不知所措的感觉。弥生回头看了看挂在起居室墙上的挂钟,下午一点多钟。
“其实呀,昨晚他没回家,不知他住在哪儿,我以为他在公司上班呢?想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又怕挨他的训斥,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是吗?”或许男人的责任感起了作用,广泽发出惊慌的声音,“那您一定很担心吧。”
“这种事是第一次发生,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正在犹豫,是否应该给公司挂个电话……”
广泽是健司的顶头上司,营业部长。弥生的头脑中浮现出他骨瘦如柴的寒酸相,她命令自己继续扮演不好意思和担忧的心情交织在一起的妻子角色。
“没关系,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喝醉了啊?那夫人肯定也会担心的。不过,山本君从未随意缺过勤,所以,不会是醉酒了吧。嗯……是不是临时决定到什么地方去放松了呢,这种冲动男人都会有的。”
“跟家里人也不打个招呼吗?”弥生插话。
“嗯……”哼了一声后,广泽好像很为难似的,沉默了。
“我可怎么办好呢?”
“我说呀,夫人。这样如何?等到傍晚再看一看,如果仍没有任何联络,也许还是报警好。”
“那……到哪儿报警呢?去派出所?”
“不,我想不是。那么,由我来确认,请夫人等我的消息吧。您一定很担心,男人是好干蠢事,但是不会出事的,不会失踪的。”
广泽挂了电话。弥生突然环视静悄悄的房间,终于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觉感到腹中饥饿,从昨晚开始滴水未进。弥生打算用孩子们吃剩的菜和电饭锅里的米饭凑合凑合,但是,一看到食物就倒胃口。她刚想拿起筷子,电话铃又响了。
“啊!对不起,我是广泽。”
“噢,怎么样了?”
“嗯——,我想等到明天早上看是否有结果。你看如何?”
“是吗?”弥生叹了一口气,“如果什么事也没有,闹得沸沸扬扬,怪丢人现眼的。”
“不,您不必介意。不过,这是我的一个建议,您试试看吧。假如明早还没回来,可往最坏处想,出事了,请给警察挂电话。”
“给警察?”
“对,听说是110.”
明天中午前必须向警察报警,因为健司绝对不能再回家了。
“不过,因为我很担心,傍晚我就想挂电话。”
“给警察吗?”
“对。如果他因事故被送到什么地方,很可怜的。我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为什么,感到心里乱哄哄的。”
“是吗?那我想等您情绪稳定后我们再联系。不过,我想大概到那时他已经回来了吧,肯定是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吧。”
那种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弥生在心中回答广泽,并决心今天就给警察打电话。她想,这样可以给警察一种因丈夫的失踪而惊慌失措的感觉。不知何时,弥生开始变得工于心计了。
刚过四点,弥生正准备去保育园接孩子,电话铃声又响了。
“是我……”声音低沉而生硬。是雅子打来的。
刚刚放松的心情又和或许发生什么不利事情的担心混杂在一起,弥生提心吊胆地问:“啊,给你添麻烦了,怎么样了?”
“全都处理完了,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了。不过呀,情况有点变化。”
“什么事?”
“师傅和邦子都帮忙了。”
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良惠,自己有这种思想准备。但是,邦子也做帮手,却出乎意料。在工厂一起上班,关系也都不错,但弥生不太信任爱慕虚荣的邦子。弥生突然担心了。
“邦子靠得住吗?不会说出去吧?”
“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她突然出现,发现了尸体。再加上仔细回想一下,你丈夫揍你腹部的事、赌博把钱花光的事她都知道吧。这些情况如果都对警察说了,警察能不怀疑你吗?”
的确如此,弥生吓得脸色煞白。事情如果按时间追溯的话,就会像解疑团似的,逐渐真相大白。前天晚上她还没想过会杀死健司,就像雅子说的那样,一切真是始料不及的突发行为。没办法,还得依靠雅子。
“她看到我们肢解尸体的作业,所以,把她拉进来入伙。不过,师傅和邦子眼下都缺钱。突然提出来,很不好意思,你能否准备五十万元?”
提出要钱,的确出乎意料,但弥生准备按雅子说的去做。
“两个人给五十万,行吧?”
“行。师傅四十万邦子十万即可。因为邦子只是去扔装分割肉的垃圾袋。这样打发,我想她们两个都会满意的。因为是你杀的人,求你拿钱善后。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知道了。我要回娘家借钱。”
弥生的娘家在山梨县,并不富裕。父亲是职员,已退休。尽管不愿求家里,但是,储蓄已花光,生活费也不够,所以,总有一天要向父母求救吧,那是迟早的事。
“那就按你说的做去吧。此外,你那方面有什么情况?”
“公司方面来了个电话,说因属于旷工,如果明天早晨仍不回家,希望向警察报警。不过,我说,因担心得不得了,想傍晚就报警。”
“这不是考虑得很周到吗?要装出一种很不适应的感觉。那么,今天不来上班了?”
“对!”
“我赞成,那么,明天我再去电话。”
交代完大事的雅子想马上挂断电话,弥生慌忙制止。
“雅子,请稍等。”
“什么事?”
“那个是怎么处理的?”
“啊,虽然很费事,但已成功地分解成一个个小袋。分成三大份,三个人明天早上去扔掉。星期四是处理可燃垃圾的日子。因为严实地装在碳化钙袋子里,我想不会暴露。”
“不过,往哪儿扔呀?”
“因为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尽管认为比较危险,还是想去附近的垃圾场,尽可能偷偷地绕到人们见不到的地方。”
“明白了,拜托了。”
弥生想起,就在刚才,还听见清扫垃圾场的主妇发牢骚,只能期盼她们平安无事。
弥生再次拿起话筒,下决心拨了从未拨过的号码,立刻出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里是110 ,出什么事了?”
“啊……我丈夫没有回家……”
本以为对方会吃惊,但反应却是很平淡的。被问了住处和姓名,让不要挂断电话等一会儿,对方换成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里是生活安全科,您丈夫是从什么时候起没回家的?”
“从昨天晚上。好像也没有去公司。”
“有过什么纠纷吗?”
“没有,什么情况也没有。”
“那么,夫人,请您再等一个晚上,如果仍然没有回来,请到这里来交失踪报告。这里是武藏大和警署,地点您知道吧?”
“不过,我等不及了,真是坐立不安呀!”
“你呀,到这儿来只能先交个失踪报告,也不能马上为你寻找呀。”
男子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
弥生有意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担心着,因为这种事还是头一遭。”
“哦,因不是孩子或者老人,等一个晚上再来吧。”
“知道了。”
这样,今天该做的事全都做了,放下电话,弥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和两个孩子吃晚饭时,贵志问:“妈妈,今天上班了吗?”
“妈妈没上班。”
“为什么?”
“因为爸爸没回来,惦记着哪。”
“太好了,妈妈还是挂念着爸爸呢。”
弥生被贵志的问话吓得魂不附体。孩子似乎没看到健司回家,却看到人际关系的本质。对此弥生感到一种模糊的优虑,或许这孩子会对昨晚健司回家后发生的事情问这问那。想到这里,弥生害怕了,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必须封住他的嘴。正在沉思时,幸广撅着嘴说:“妈妈,那个,雪儿呀,在咱们院里,我怎么喊它也不进屋呀。”
弥生突然大发雷霆。
“不进屋有什么关系。那样的癞猫。妈妈哪能管那么多的事呀。”
由于平时一向温柔的弥生满脸怒气,幸广吓得把筷子都掉了。贵志一副什么都不想看的样子,垂下了双眼。
看到孩子们的反应,弥生边反省边思考怎样和雅子商量处理贵志和小猫的问题。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完全依靠雅子了。
弥生已彻底忘记,从前夫妻相敬如宾时,也是这样依赖健司。
四
雅子在浴盆盖上又铺上一层旅游用毡布,把全部四十三个塑料袋都摆在上面。因为是一个男人的重量,塑料盖被压弯了。
“血都去掉了,怎么还这么重啊!”
雅子自言自语地说,看到邦子长吁短叹地摇头说“讨厌,难以置信”,便责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我说难以置信啊,不是吗?做这种残忍的事,还能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邦子撅着嘴向雅子示威。
“不要强调满不在乎的什么好吗?”雅子反驳说,“我倒佩服你,脸皮真厚。到处跟人家借钱,还开着进口车来跟我借钱呢。”
突然,邦子没化妆的小眼睛里涌出泪珠。平时总是细心地化一番妆,然而,今早看来没有那种从容。但是,相反却显得她更年轻了。
“是啊,还是我想得开,绝对。攀比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我上当了。”
“哎呀!那么,你不要钱吧?”
“不,钱是要的。因为,如果不那样做,我就会活不下去。”
“你即使不那样做,也会活不下去的。我认识许多像你这样的人。”
“在什么地方?”
“在原来的公司,见过许多。”
雅子平静地盯着邦子的双眼。她就是要打垮这种不干正经事的女人,想要改变就能够改变的人际关系在周围随处可见。
“你说原来的公司,是指的什么事?”
邦子好像被勾起好奇心似的。雅子摇摇头。
“与你无关,那对你无所谓。”
“无论怎样也不行啊!你给适当地指一指路吧。”
“不是什么适当的问题。你想要钱,有赚钱的事,你就去做吗?”
“那当然会去做的。但是,比如说关于做的范围,对于经常上当的人来说是绝对必须考虑的。”
“你,指的就是那件事吧?”
雅子一笑,好像想起来催款的那个个体金融者,邦子突然沉默不语,眼泪消失了,取代的是毛孔显眼的鼻尖上冒出的汗珠。
“你是需要钱而帮忙的。不是很出色的帮凶吗?不要一个人假装清高了!”
“但是……”邦子刚想说什么,眼中再次涌出悔恨的泪水,默不作声。
“我不好意思打断你们的谈话,我得回去了。这是拌嘴的时候吗?”良惠因睡眠不足,不断地用虚肿的眼睛来观察时间。
“我婆婆要起床了,从现在开始,我还有许多活呢。”
“明白。师傅,对不起,这个,请带几包回去。”
雅子用手指着肉块和骨头混装在一起的塑料袋,良惠明显地露出厌烦的表情。
“我可是骑自行车的啊。车筐能装下这个吗?还要打着雨伞哪。”
雅子往窗外看了一眼。雨已经停了。从云层的空隙中能看到晴空。气温好像要上升,如不及早处理,肉块将会进一步腐烂。内脏已经开始腐烂了。
“雨已经不下了呀。”
“可是,我不愿意嘛。”
“那么,怎么处理呢?”
雅子靠在瓷砖墙上,抱着胳膊看着站在更衣间纹丝不动的邦子。
“你也要拿一些去。”
“要装到我的车的后备厢里吗?”
“这还用说吗?你想说不要装到你那漂亮的新车里,对吧?”为什么如此简单的事情都想不通呢,雅子火了,“咱们这项工作呀,并不像工厂那样,只要流水线一停,工作也就结束了。把这些塑料袋扔到合适的地方,不被人们发现,你们才能领钱,那才能算完事。即使万一被发现,既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也不能暴露‘工作地点’。”
“弥生不是也有说出去的可能吗?”
“那就说是她逼迫着干的,不就完了吗?”
“那好吧,就说我是被雅子逼迫着干的,行吗?”好强的邦子说。
“好啊!可是,如果你一开始就这样打算的,就不付钱给你。”
“太不公平了。你真是个无情的人。”邦子抑制住呜咽,改变了话题,“可是,这个死人不是很可怜吗?谁也不为他悲伤,谁也不认为这是件不道德的事。”
“你住口!”雅子怒吼道,“我不懂你说的那些大道理。那是阿山和这个男人之间的问题。”
“不过呀,我倒是想过……”良惠深有感触地插话,雅子和邦子注视着她,“我这样说,可能会被认为是蠢话。我想死者也许也会感到高兴呢!以前我一听说肢解人体就会认为那是极端残忍的事。可是,现在则认为那个想法是不对的!
高水平的碎尸是郑重处理死者的一种方式呀。”
雅子想,良惠为了为自己辩解,正在找合理化的理由。但是,往四十三个塑料袋中装肉块的这件事情,不能不说是很慎重的。雅子重新扫了一眼浴盆盖上的塑料袋。
首先卸下脑袋,再割下脚、手腕,从关节部分一一解体。从脚脖子开始再分解两块,小腿和大腿也分成两部分。光是一条腿就装了六袋,一只胳膊装了五袋。想到万一将来会被鉴定指纹,她又命令良惠像切生鱼。片似的把它削成片状。所以,仅胳膊和腿就装了二十二袋。
最费事的是躯体部分,这部分最费时间。首先竖着开膛,掏出内脏,共装八袋。片下其他的肉后,把肋骨折断,切成圆形,这个部分装了二十袋。加上最早的头颅,共计四十三袋。本想分割得更小些,这不熟练的作业已耗费了三个小时,已经过了下午一点。无论时间、还是体力都已超过了极限。
把肉、骨装入东京都推荐的碳酸钙的垃圾袋后,把口扎上,然后向底部卷一下。并且,再套一层塑料袋,从外面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如果发现不了里面的内容,就这样作为“可燃垃圾”,会很容易地处理掉吧。不过,一个袋重一公斤多,为了乍眼一看不被认为是人的肉块,特意把不同部位的肉片进行了搭配。如内脏和脚背、肩膀和指尖全都进行了搭配。尽管邦子哭鼻子,不愿干,但还是做了。良惠说应该用报纸什么的包一下,但担心报纸投递是有固定区域的而作罢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丢弃地点。
“师傅骑自行车,拿五个就可以了。邦子拿十五个。剩下的和头由我想办法来处理。袋上容易粘上指纹,一定注意要戴上手套啊!”
“喂!脑袋你打算怎么处理?”良惠心有余悸地盯着用黑塑料袋包裹着的物体,仍然能看到最先割下来的头颅在浴盆盖上笔直地挺立着。
“脑袋?”雅子听到良惠的问话,不由得笑了,“过后,找个地方埋了。这是唯一的办法吧。如果头被发现了,事情就暴露了。”
“要是烂了,不是更好吗?”良惠说。
“你们没看到有牙的治疗痕迹什么的吗?”故意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面孔的邦子插话说,“飞机出事故的时候,不是那样查对的吗?”
“总之,必须是远离这一带的地方,分几个地方处理掉。此外,想必你们应知道的,千万别让人看见。”
“那么今晚去工厂时可以扔吗?”良惠问。
“不过,也许会被猫呀乌鸦什么的发现了。”邦子补充说,“还是早晨好吧。”
“只要是没有人监视的地方,哪里都可以。不过,务必要远些。”雅子说。
“我说,雅子呀。我刚才求你的那件事……”邦子小心翼翼地说。
“那笔钱,能不能想想办法。今天借我五万,不,四万五千也可以。那样催款部分就能解决。不过明天以后的生活费就没着落了。所以,明天,能否再借点给我。”
“没办法。只能从你那部分中扣了。”
“我的那份,多少钱?”
刚哭过的邦子的眼中,露出处世精明的目光。良惠提防地紧紧按住短裤的裤兜。只有雅子知道自己拿了健司口袋中的钱。
“这么办吧,你只是装装口袋,没干脏活,给你十万可以吧。给师傅四十万。话虽这样说,还不知道阿山能否拿得出呢。”
瞬间,邦子和良惠相对而视。两个人的脸上同时浮现出明显的失望。但是也许良惠因得到外快而感到没吃亏;邦子因自己没参与那种残忍的作业,分的钱虽少,却也可以心安理得;或者是两个人都怕雅子,因而她们什么也没有说。
“那么,我要回去了。”说着,良惠头也不回地急急忙忙走了出去。邦子刚想走,又转回头来问:“雅子,今晚我们还在停车场会合吗?”
“啊!不必了,分头去吧!”
雅子边把邦子要带走的塑料袋往黑塑料袋里装边回答。邦子疑惑地盯着雅子的眼睛。
“昨天晚上出什么事了吗?所以才迟到了吧?”
“什么事也没有啊。”
“啊,是吗?”邦子嘴里虽然这么说,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量着雅子。
两个人走后,雅子把剩下的自己的那份塑料袋和被撕破的健司的衣服及随身携带的物品,装到车的后备厢里。这些东西,她打算今晚上班前开车到各处观察一下,在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丢掉。
然后,雅子又用硬刷子仔细地洗刷了浴室。
但是,瓷砖缝处,无论用硬刷子刷几遍,也觉得沾上的血迹没有擦掉。即使打开窗户和换气扇,血腥味和开始腐败的内脏的腥臭味也难以消除。
雅子想,这是懦弱所带来的虚幻。良惠手上附着的臭味去不掉,就往手上涂上滑溜的甲酚。只是把肉片装进塑料袋的邦子,见到被解体的健司,说再也不吃肉了,跑到厕所去呕吐,边哭边装袋。自己不是比较平静地坚持干完了吗?
现在,自己之所以用去污粉用硬刷子反复刷,是害怕万一警察进屋来做露明诺血迹检验。备受心理作用的折磨,是排除不合理因素给自己带来的羞耻。
墙上沾着一根头发,是一根又硬又短的男发。雅子用手指捏下。她想,那是丈夫的呢,还是儿子的呢?抑或是从健司头上掉下来的呢?越想越觉得无聊。如果做DNA 鉴定,就另当别论了。如果从自己日常生活考虑,仅仅是掉下的一根头发而已。是从活着的男子头上掉下的也好,从死者头上掉下来的也罢,都是一样的废物。雅子把它扔在排水沟里,让水冲走了。那一瞬间,雅子的“心理作用”
也一起被水冲走了。
雅子给弥生挂电话,商量了钱的事以后,终于在自己的床上躺下。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如果是平时,上午九点躺下,正好四点左右起床。所以,现在身体疲劳之极,但神经却异常兴奋,难以入睡。
雅子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一饮而尽。如此的兴奋,是从公司辞职以来的首次。雅子又返回床上,在夏日夕阳西下时闷热的寝室内不断辗转反侧。
只想睡几个小时,可是醒来时,潮湿的夜气已从开着的窗户悄然潜入。雅子看看腕上的手表,起床了。已是晚上八点了,空气变得很凉爽,然而T 恤衫却被汗溻得湿漉漉的。做了几个可怕的噩梦,但内容已全然忘光。
传来大门的开门声。是良树还是伸树呢?连晚饭也没有做,一直睡到现在。雅子慢腾腾地走向起居室。
伸树正在餐桌旁吃像是从小卖店买回来的盒饭。好像他回来过一次,因没东西可吃,又出去买的。雅子站在餐桌旁,伸树只是表情严肃,一声不吭。但是,或许察觉到与平时不同的气氛,畏惧地注视着雅子。雅子看着伸树,意识到他是个反应敏锐的孩子。
“有我的份吗?”
刚一问,伸树就把视线落在了饭盒上,变成一副要防范什么似的顽固的表情。他究竟要防什么呢?作为母亲的自己,已把尤其需要防范的东西全部都抛弃了,然而……
“好吃吗?”
伸树继续保持缄默,放下方便筷,盯着刚吃的盒饭。雅子拿起粘满米粒的塑料盒盖,确认制造工厂和出厂时间。上面写着“二喜食品,东大和上厂,午后三时出厂”,是偶然呢或是伸树有意的,没错,是自己工厂白班制作的“幕之内”
盒饭。对此,雅子感到心中烦闷。环视整洁的起居室,中午,自己和同伴在此做的事简直难以想象。伸树又拿起方便筷,默默地吃着。
雅子坐在伸树的对面,呆呆地看着儿子默不作声地吃盒饭的神态。今天她曾从邦子那里感受到一种感情,如果可以改变人际关系,真想彻底改变,此刻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这种野蛮心情。她深知自己家里存在一种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的人际关系。雅子对未来已失去信心。
雅子站起身,走进漆黑的浴室。打开灯,用去污粉擦拭过的浴室已经彻底晾干,看起来很清洁,一尘不染。雅子开始往浴盆里放水。
雅子边看着热水不断增多,边脱衣服走进浴室淋浴,想起昨晚在工厂的厕所考虑的事,想立即洗刷掉宫森和雄留下的痕迹。现在自己连脚脖子都沾上健司的血,指甲缝中塞满了肉沫,尽管如此,想通过淋浴洗掉的却是宫森和雄的痕迹。回想起活着的人与尸体都是同一物体这一良惠的说法,雅子边冲着淋浴,边点头认同。尸体即使令人感到讨厌,却不能动弹,而活着的和雄却能威胁自己的安全。还是活着的人令人厌烦。
雅子往后备厢里装进装有健司身体各部位及头颅的塑料袋,比平时早两个小时驶离家门。良树还是没有回家,这令雅子感到放心。由于良树属于可以改变的人际关系,或许能避免出现与对邦子的感情相同的心情。
雅子沿着夜晚的新青梅公路向都心方向驶去。上行车道空荡荡的,雅子一边欣赏着左右的景色一边开车,把上班时间及后备厢装的物体从头脑中完全抛开,对迄今为止看惯了的景色,如何映现在自己的眼中颇感兴趣。
左侧,穿过净水厂横亘的巨大天桥,从天桥的顶端能够看到西武游园的庞大游览车的照明灯饰,像硬币的轮廓似的,在遥远的夜空中闪闪发光。自己已经完全忘却了这种景色。乘坐游览车还是在伸树小时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就像伸树变成自己所不了解的年轻男人一样,自己也超越身份发生了变化。
右侧,小平灵园的水泥墙一晃而过。一见到巨大的、鸟笼似的高尔夫球练习场,雅子就向右转弯,驶入田无市,驶进了农田中的居民街,发现目标——一座大的公寓。
因田无市是以前工作过的公司所在地,所以雅子了解这里。还记得那座公寓住户多,管理混乱,后面有垃圾回收场,无论什么人,任何时间都可以自由出入。雅子在垃圾回收场的旁边停车,若无其事地拿了五个塑料袋下了车。那里放着几个特大的蓝色塑料桶。上面写有“不可燃垃圾”和“可燃垃圾”几个大字。两种桶内已投入大量的横七竖八的垃圾袋。雅子把垃圾袋分开,把下面的袋子推了进去。健司的身体与家庭抛弃的生活垃圾及纸屑已难以区分了。
雅子继续开车行驶着,一发现公寓大楼,首先寻找垃圾回收场,只要能放进去,就偷偷地把袋子放进去。
深夜,在不熟悉的居民街缓慢行驶,只要有不受欢迎的垃圾回收场,就若无其事地重复着向下塞垃圾袋的动作。这样,健司的身体和衣服不但被分成许多包,而且被随意丢弃在不同的场所。剩下的仅仅是头和口袋中的物品。
到了必须要去工厂上班的时间了。随着车的后备厢的变空,雅子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她担心,没有汽车的良惠往哪里扔呢?但是,不是太多,总是容易处理的。再加上良惠是一个可靠的人,令人担忧的是邦子这个人。后悔给那个不能信赖的女人十五袋,确实是自己欠斟酌。如果还没扔掉,也许不如自己处理更好。
雅子沿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跑了三十分钟左右,终于抵达工厂的停车场。邦子还没到。坐在车中等了一会儿,邦子的漂亮车还没有出现。说不定她今天受了刺激,或许会休班的。这的确令人气愤。但她又想,即使邦子缺勤,也没有什么关系。
走出车外,雅子感到七月干燥的、并且与今晨相比相当凉爽的空气中,明显地飘浮着油炸食物的油腻味。
雅子想起废工厂前面的暗渠,水泥盖上布满了小窟窿。假如把健司的钥匙环和钱包扔在里面,谁也不会发现的。健司的头颅明天白天在狭山湖的周围的山中埋下就可以了。
雅子想赶快把健司的物品扔掉,能使身心早点轻松。一看到废工厂的卷门和茂密的夏草,脑中就浮现出昨晚宫森和雄说过的“我等着你”的话。但是,从早晨的接触来看,和雄不可能来了。尽管如此,为慎重起见,她还是环顾四周,渺无人影:雅子走近暗渠,目不转睛地寻找小窟窿。在水泥盖上发现好几个小窟窿。雅子从塑料袋中取出空钱包和钥匙环,投进小窟窿里。雅子听到“啪嚓”的一声后,放心地走出黑暗。黑夜中,盒饭工厂灯火通明。
雅子根本没有发现宫森和雄蹲在昨晚把雅子摁倒的那个生锈的卷门下。
五
邦子从雅子家获得解放,就不断地做着深呼吸。
天空中露出要晴天的征兆,从云缝中甚至能看到不少块蓝天。雨后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清洁的空气进入鼻腔,邦子稍微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右手拎的黑色塑料袋中装满了令人厌恶的东西,邦子打了个嗝,皱起了眉头,甚至连刚吸进来的空气都略有暖意,感到一阵恶心。
邦子把塑料袋放到地上,笨手笨脚地打开高尔夫车的后备厢,灰尘和汽油混在一起的汽车所特有的臭味使她再次想吐。里面还必须放进更加恶心的东西,邦子边把后备厢里乱七八糟的工具、雨伞及鞋子等拢在一起,腾出空地方,边对自己现在的行为感到难以理解。
戴橡皮手套,片肉片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触,砍断的白骨,还有带着体毛的苍白的皮肤,此刻都一幕幕地清楚地在头脑中重现。邦子甚至想,自己今后一般的饭菜都做不好,肉食是无论如何也不做了。
虽然当着雅子的面说话一本正经,但是,实际上她想的是尽快把这些臭肉都扔掉。不,岂止如此,片刻也不想把这些令人恶心的碎肉放进自己心爱的车内。会不会马上腐烂,恶臭充满车内呢?如果那种臭味渗透进光滑的皮革座位里,汽车除味剂也无济于事,将会使自已永远懊恼。一想到这些,邦子就焦躁不安,心想干脆就扔在这附近吧,并开始环视雅子家的周围。
像是平整荒原开垦用地似的,小岗似的隆起的农田顶部,新建起一片小型住宅。真是天赐良机,在住宅和农田的交界处,发现一个用水泥墙围起来的垃圾回收场。邦子回头看了看雅子的家,当确认见不到雅子的身影时,把一包黑色塑料袋提了过去。
在这儿被发现,会留下线索的,但对邦子来说,无所谓,因为只是被随便托付而已。郑子“扑通”一声,把黑色塑料袋扔进清扫干净的垃圾回收场。袋子的顶部有点破。为了尽量不被人发现,邦子掉头就跑。正在此时,一个男子喊了一声。邦子吃了一惊,站住了。
“等一等。”
一位穿着工作服、皮肤黝黑的老人怒气冲冲地站在垃圾回收场前。
“你不是我们这一带人吧?”
“对。”
“都像你这样到处乱扔垃圾,不早就乱套了吗?”
老人把把邦子刚刚扔下的塑料袋小心地拎起来,使劲推还给邦子,并且,以得意的神色指着农田说:“经常有像你这样不自觉的人。我就站在那里看着呢。”
“对不起。”
不喜欢与人争吵的邦子,接过那人推过来的塑料袋,逃离现场。回到车旁,她便毫不犹豫地把袋子扔进后备厢,并慌慌张张地启动发动机,向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老人站在原处一直往这边望着,邦子急忙开车。
“死老头子,快点去死吧。”
邦子对着后视镜吐了一句脏话,毫无目标地启动了汽车,跑了一程后,痛感要把这些袋子扔了是何等困难啊。自己这是参与的什么事啊,心情又变得沮丧起来。毕竟自己领了十五袋,重量也不轻。用手拎着走路也比较惹人注目。但是无论如何,想早点处理掉。邦子想:扔在什么地方好呢?边握着方向盘,边不断地向前方搜索。她心情焦躁,几次因有信号而犹豫不决,被后面汽车的喇叭声打断了思路。
汽车经过一个清晨也向外开放的小型都营住宅区。邦子注意到在简陋的儿童乐园陪孩子们玩耍的年轻母亲们的动作,她们正把快餐店的点心袋往旁边的垃圾筐里扔。突然,一个好主意闪现在邦子的脑海中,把装肉的塑料袋扔在公园里最保险。公园里到处都有垃圾箱,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对,公园里最合适,扔在能自由出入的大公园里最好。
对自己偶然冒出的想法感到十分满意的邦子突然很得意,开始哼着歌曲注视着前方。
邦子曾经和工厂的伙伴们来K 公园赏过花。这里大概是东京最大的公园,把袋子里那些令人讨厌的东西扔在这里大概不会暴露吧。
邦子把车停在公园后面的石神井川的堤坝上。多亏是工作日的中午,没人发现。邦子想起从雅子那里领的橡皮手套,把它戴在手上,从后备厢中取出盛尸体的黑塑料袋,从后门进入公园。
保留有原始杂木林的公园中,参天大树葱郁繁茂,草木的芬芳令人留连忘返。离开小径用手拨开矮草往前走了一段,邦子白色的平底鞋已经湿透了。因太热,手套中的掌心,已大汗淋漓,心情不佳和塑料袋的重量,使邦子感到喘不上气来。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有没有不被人怀疑可以扔肉袋的地方呢?但是,杂木林中没有一个垃圾筐。
走出树林,眼前有一片开阔的空地。赏花时节,这里曾是人山人海,而如今因雨刚停,游人却令人难以置信的少得可怜。有两个年轻男子在练习棒球的接发球;一个男子在悠闲地散着步;被雨淋湿的草坪上,铺着银色的休闲塑料布,一对穿泳装的情侣正在窃窃私语;一群家庭主妇正陪幼儿玩耍;一位四五十岁的男子带着巨型犬在路上溜达。映人邦子眼帘的就是以上景象。要处理这些垃圾袋,再也没有这么好的地方了。邦子窃笑。
邦子为避人视线,一边从一棵棵树中穿行,一边搜索垃圾筐。首先,往网球场旁边的一个大筐型的垃圾箱里扔进一袋,接着往儿童乐园的广场旁边的筐里扔了两袋。途中因怕和散步的老人们擦肩而过,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躲进了小树林。邦子在公园里到处转悠,寻找垃圾筐,偷偷地把十五袋全部扔光,用了大约一个小时。
是否与如释重负有关呢?突然,邦子感到饿了。从早晨起,什么都没吃。邦子找到一个小卖店,把手套和腾空的黑塑料袋放进背包,走了进去,买了热狗和可口可乐坐在木制长椅上吃起来。吃完后,邦子想把一次性的纸杯和纸碟扔到垃圾箱里,往垃圾箱里一瞅,却发现乱扔的炒面上爬满了绿豆蝇。如果装碎肉的塑料袋破了,也会像这样爬满绿豆蝇吧。群蝇云集,蛆虫蠕动……邦子再一次感到恶心,嘴里充满了酸酸的味道。
最好是早点回家睡觉。邦子叼着薄荷烟,踏着被雨淋湿的小草迈步走去。
也许是睡眠不足,也许是和在雅子家见到的血腥场面和在公园的善后工作的原因有关,邦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家门。从公用走廊的角落里,一个年轻男子慢慢地向自己走过来。邦子坦然地注视着男子的装束,身着朴素的西装,手提小公文箱。,一副外销员的样子。决不上他推销的当,邦子急忙开锁,想赶快进屋,却被那男子喊住了。
“您是城之内小姐吧?”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邦子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男子。男子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质朴的方格花纹西服与浅黄色领带相配,服装的品味倒也雅致。细高挑,染成棕色的头发,外表不难看,令人感到有点像在电视上常看到的年轻的歌星。邦子感到很好奇。
“对不起,打扰您了,我姓十文字。”
男子从西服胸兜中掏出名片,熟练地递给邦子。邦子看着名片,不由得“啊”
地喊了一声,因为名片上写着“百万消费者中心,董事长十文字彬”。
已经顺利地向雅子借了五万元,然后,由于忘我地去丢弃那些装人肉的袋子,邦子几乎彻底忘了去银行的事。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产生了那种念头,去向雅子借钱。我真是个大傻瓜。
无论何时总是装模作样的邦子却难以掩饰焦躁。
“那个……那个……对不起。我有钱,可我糊里糊涂地忘记存了。啊,我真的有钱。”
邦子从手提包中取出钱包时,带出一次性橡皮手套,掉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十文字弯腰拾起,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还给邦子。
邦子越来越慌张。但是,催款人又不是黑社会的什么人,而是一位意外的温文尔雅的人,所以也就放心了:这个人,好像容易对付的。不知不觉,邦子已恢复了平时的那种乐观。
“是五万五千两百元吧,请您找零吧。”
邦子从钱包中取出从雅子那里借来的五万和手头的一万,一起递了过去。十文字摇了摇头。
“在这儿不合适吧?”
“啊,那么我们现在去银行存吧。”
邦子看了看表,接近下午四点,如果用机器还能存。
“不,那倒不必,就在这儿收吧。不过,我是担心你的邻居看见呀。”
“是吗,对不起。”
邦子惴惴不安地鞠躬行礼。
“啊,您真是不易啊,我完全了解的。我充分感受到城之内小姐的一片诚意。”
十文字递过零钱和收据,然后担心地小声问:“听说您丈夫已经辞职了?”
“啊,是的。”连这种事情都暗中调查了吗?邦子内心颤抖着回答说,“你们,了解得很清楚啊。”
“是的,我知道这很失礼。但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我们还是要核实。那么,他现在何处高就?”
十文字仍然面带微笑问话,柔和的语调和温柔的表情使邦子感到像蜘蛛网似的缠绕着自己,甚至于走嘴说出了不应该说出的话。
“那个,啊,不知道。”
“为什么?”
十文字不理解似的歪着头。就像猜谜比赛中出场的年轻演员对很简单的问题依然左思右想一样,看起来很可爱。邦子被想告诉对方的冲动所驱使,把不应该说的都说了。
“啊,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回家。我想或许是离家出走了吧。我正担心着呢。”
“对不起,您已经人籍了吧?”
“没有,是同居。”
邦子轻声地回答,十文字叹了口气:“喔,原来如此啊。”
隔壁的房门打开了,“是否要去购物?”背着婴儿的主妇手拿折叠婴儿车走了出来。她向邦子点点头,掩饰不住对与邦子说话的那位男子所抱有的好奇心。
十文字看着主妇身影消失,只是暖昧地点点头,一副非常担心邦子的神色。
“假如您丈夫真的离家出走,今后您打算怎么办?请问,生活费没问题吧?
这样追根问底很失礼,但是……”
邦子黯然,的确如此。自己在盒饭工厂夜班挣的十二万元工资几乎全用于偿还贷款的利息,生活费全靠哲也的微薄收入。如果哲也出走,当然,仅靠计时工这点收人难以维持生计。
“是的,必须上班挣钱。”
“啊……”十文字沉思似的,把头歪得更厉害了。
“您上班大概仅仅能解决生活费吧,对不起,返还贷款这方面可就成问题了吧?”
“对。”
邦子突然默不作声。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谈一谈今后的偿还计划好吗?”
十文字想进屋,邦子慌了。因为今天早上是发了怒跑出去的,屋里一片狼藉,怎能让这位衣冠楚楚的美男子进屋呢?
“啊!不过……”
“这里有大众餐馆吗?我开车来的。”
邦子这才放了心。
“那么,对不起。您能稍等一会儿吗?我去去就来。”
“我在下面等您。在停车场停着的那辆深蓝色的西马车上。”
十文字脸上浮现出讨人欢心的微笑,行个礼就离去了。
什么开的深蓝色西马车,什么在小餐馆商讨今后的还债计划,邦子把在雅子家的事全抛到脑后,喜不自禁地进了屋。为什么唯有今天会不化妆出门呢?为什么唯有今天会穿这种牛仔裤配旧T 恤衫呢?这种打扮好像师傅似的。
尽管如此,为什么自己就认定来催款的男人一定是黑社会的人呢?没想到这个小伙子如此年轻、漂亮,邦子急忙往脸上胡乱涂抹了点底粉,又取出名片,盯着看。上面写着“百万消费者中心,董事长,十文字彬”。
董事长也就是一社之长,与能亲自见到董事长的不可思议以及董事长那与演艺界人士一样的稀奇古怪的名字相比,邦子更被他本人所征服。
六
十文字边喝着大众餐馆又淡又苦的咖啡,边直视着坐在对面的邦子的脸。大概是利用自己在车上等待的时间化了妆,因此此时看起来比在公寓住宅微暗的开放走廊见面时稍稍顺眼些。但是,无论是眼睛周围的眼圈也好,还是过浓的底粉也好,浓妆反而使人感到邦子是一个难以捉摸、年龄不详的形迹可疑的女人。
原本就不喜欢二十岁以上的女人的十文字对邦子毫不感兴趣,甚至很厌恶。这充分体现了他的女性观:女人只要一上年龄,就不干净。
“这个蠢猪也是个不良债权对象。”
十文字边那样想,边使劲盯着邦子那稍稍异样的牙齿,因为那里粘着玫瑰色的口红。她正在唾沫星满天飞地介绍盒饭工厂的夜班如何辛苦。
“那么,城之内小姐就不想上白班吗?”
“当然想了。不过,很难找到适合我的工作,”邦子失意地说。
“您想做什么工作呢?”
“我想干办公室的工作,可是,想干的工作找不着。”
“耐心找,还是能找到的吧。”
十文字嘴上礼貌地应答,心里却在想即使能找到,你也难以胜任。邦子的懒散、无责任心的恶习就像海蜇的软骨似的。虽然他只有三十一岁,但这种人见得太多了,稍不留意,就会把文具拿回家,不停地打私人电话,无故旷工也不以为然,挪用公款等被揭露也满不在乎。自己是老板,绝不雇用这种人。
“那么,城之内小姐,您只想找晚上干的活吗?”
“是啊!人们一提起夜晚的工作,好像就只有做女招待,是吗?”
邦子做作地一笑。有什么可笑的呢?你做女招待还不够资格。到处借钱,花钱像流水一样……十文字觉得别扭,把厚咖啡杯“砰”地一声放到碟中。他非常讨厌这个娘们。
“老实说,没关系吧。”
“嗯。”邦子一副认真的样子。
“我想问一个失礼的问题。下个月的还款没问题吧?”
十文字表现出一副十分担心的神色,像整过形似的浓眉呈八字形,显现出真挚、纯朴、自信的表情。他知道,这样才能打动女人。果不然,邦子着慌了。但是,最早的街头金融者在哪里呢?根本就不存在。
品质恶劣的十文字在内心思忖。
“唉!想想办法,我一定还。”
“那当然。但是,怎么还呢?假如你丈夫就这样从此下落不明了,你就需要找新的保人了。”
虽然邦子失踪的丈夫只有两年工龄,但在两家上市公司工作过,所以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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