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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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报酬 (第1/3页)

    一

    



    没有钱了。钱包里仅有几千日元和几枚硬币。即使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也还是没有钱。

    邦子从刚才就一直盯着米尼茨先生送给她的那本小日历。看多少遍横竖都一样,还十文字贷款的期限日见迫近了。

    那天,在“百万消费者中心”,雅子曾夸下海口,说什么即使从别的钱庄借也要如期帮她还贷,可她现在竟对自己捉襟见肘的窘境袖手旁观。弥生也曾答应尽快给钱的,可到现在却连一分钱也没给。这两个人当时让自己去给她们帮那种忙,使自己也成了从犯。她们为了应付自己,竟信口开河,真是可恶之极。

    邦子气愤地将桌子上厚厚的一振女性杂志一骨脑地推到地板上。杂志“哗啦”

    一声落到地毯上,露出尼斯特辑的广告彩页。邦子用脚趾翻看杂志,那些梦幻似的名牌产品的广告引诱着她的消费欲。法国夏奈尔、古奇。布拉达……几乎全是挎包、鞋子、初秋时装、手饰等的广告。

    这些杂志也是从垃圾堆里检来的。杂志上到处都是饮料的污渍,对邦子来说,这并无大碍。不管怎么说,这些杂志没花自己一分钱。

    报纸也不订了,汽油更成了奢侈品。所以,近来车也不开了。对于只能看电视综艺节目和连续剧消磨时光的邦子来说,杂志是不会轻易扔掉的。虽几经多方查找,哲也的行踪还是无从知晓;八月份自己又经常旷工,收入也不多,存款已是零位数。这种几乎一无所有的惨状,邦子已经无法忍受,她几乎要发出饿兽般的嚎叫。

    邦子翻看着求职杂志,希望能找一份白班工作,可是没有一份能让她尽快还清贷款的高收入工作。说不定当一名风尘女郎会好一些,可她又自惭形秽。邦子心里那挣大钱、穿金戴银招摇过市的强烈愿望和那潜藏在心灵暗处的劣等感,就如同硬币的两面同时存在。

    索性宣布自己破产算了。这种想法在邦子的脑海里转瞬即逝,因为那样将预示着自己终生再不能使用信用卡。量力而行,勤俭度日,她无论如何做不到。邦子不能忍受没有物欲的生活。可是除了有可能从弥生那得到一笔钱外,别无他法,其他的幻想无异于白日做梦。

    邦子想,干脆给弥生打个电话。之所以一直没有打,是怕弥生家里有警察。不过,现在她没有这种顾虑了。

    “喂,我是城之内呀。”

    “哎呀!”听得出弥生有些为难。邦子猜得出弥生对自己突然打的这个电话并不欢迎。但邦子似乎已经神志失常,直截了当地说:“我看了最近的报纸,你好像有贵人相助哇!”

    “你说的是什么?”

    弥生假装不知。电话里传来电视动画片的嘈杂声和孩子们的戏闹声。你们的爸爸死得那么惨,你们倒玩得开心!邦子迁怒到了不懂事的孩子身上。

    “别装糊涂了。报上说那个赌场的老板被逮起来了。”

    “好像是啊。”

    “不是好像是,是你运气好啊。”

    “你不是也一样吗?是我请你们帮忙的,现如今你又说这种话,什么意思嘛。还不是由于你把东西扔在那种地方才惹出的麻烦?雅子还气得不得了呢。”

    出乎邦子的预料。本以为弥生老实可欺,可她这一反击,却使本来占上风的邦子不知如何应对了。她悔恨地说:“哼!说得好听,人还不是你杀的。”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弥生慌张地捂住话机,向四周望了一下。

    “什么怎么了,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就是想要钱。哎,你答应过要给钱的,什么时候给呀?能定个期限吗?”

    “哎呀,这个嘛……,对不起,我现在还说不准,九月份没问题吧。”

    “九月份?……”邦子没词了,“你不是说过要跟父母借吗?你就说现在急用不就行了,反正再有十天就九月了。”

    “倒也是,可是……”弥生吞吞吐吐地说。

    “哎,真能给我五十万吗?”

    “嗯,我是这么核算。”

    “太好了!”邦子总算有了点希望,“可是,最近我实在手头紧,能先给我五万吗?”

    “这个……能否再稍等一等,那样的话……”

    “那样会怎么样?是不是要等保险金到了再说啊?”

    “别做梦了。”弥生慌慌张张地说,“哪加入什么保险了。”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生活?还不是跟我一样?没有丈夫,只能做计时工。”

    “可不是。其实,今后的事我还没顾得去考虑。不过,为了孩子,我打算继续在这里干下去。我父母也同意我这么做。”弥生的回答是认真的。

    可是邦子对弥生的未来并不感兴趣。她不耐烦地说:“你父母不打算给你点钱吗?”

    “伸手的话也许会给的。不过,老人也是工薪族,我怎么好向他们开口呢!”

    “这跟雅子说的完全不一样嘛。”

    “真对不起。”

    “我说,工薪族有什么不好啊,有固定的收入。”为了从弥生那里抠到钱,邦子拚命地纠缠。而弥生却总是用为难的口气搪塞,就是不松口。邦子心疼起电话费来,终于放下了电话。

    下一个就是雅子了。邦子与雅子每天都在工厂里见面,但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自从知道雅子和十文字相识,邦子就对她有了一种漠然的恐惧感。邦子尽管经济上已很拮据,但却自信自己一定能过上女性杂志上介绍的那种优等的生活。因此,一想到雅子和十文字那种小巷里的黑市商人有联系,邦子心里就不痛快。

    但是,还贷的日子就在眼前,就是犯罪也要想点法子了。为了给弥生帮忙,自己也曾被逼到这个份上,但她已经把那桩事忘掉了。邦子按下雅子家的电话号码。

    “喂!我是香取。”

    雅子在家。与弥生家不同,电话里听不到对方任何动静。邦子纳闷:雅子一个人在那收拾过的房间里干什么呢?一想到洗澡间里那凄惨的光景,就令人毛骨惊然。在那曾经溅满血肉的瓷砖地上洗着身体,泡在曾经放过尸块的浴缸里,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想到这儿,邦子凭添了对雅子的恐惧,嘴竟不听使唤了。

    “我是城之内,那个……”

    “快到还贷的日期了吧?”雅子干脆替邦子说了。她倒是记着这事。

    “可不是吗。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这你别问我,这是你自己的事。”

    “可是,当时你不是说过,从别的钱庄借也要让我还上的吗?”邦子认为雅子欺骗了自己,便大声地说。

    “那你去借不就得了。”雅子冷漠地说,“到别的地方去借,一定会有人借给你的。你把它先还给‘百万消费者中心’。然后,再到别处借来还给这里,如此而已。”

    “那样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哇,转来转去还不都一样。”

    “你不就是一直这么生活的吗?反正都一样。”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话了,我是在求你呢。”

    “别谈什么求不求的,你不就是想要钱嘛!”雅子嘲笑起来。邦子悔恨地咬着牙。

    “那,你借我点吧。弥生那又没钱给。”

    “我可没钱借给你。阿山那里,等过了这一阵子一定会给你的。你就先将就着点吧。”

    “怎么个将就法?”

    “你还年轻,自己想办法呀。”雅子态度冷淡。

    邦子扣掉电话。她发誓有机会一定要报复雅子,让她向自己道歉。可是自己如今又没有什么能拿得住雅子的。这个臭婆娘,看我怎么收拾你!邦子发狠地跺着地板。

    突然,内线对讲机响了起来。邦子惊恐地缩起了身子。如今,她真希望从这个世界上隐身遁去,躲开所有追逼她的人。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像泥鳅一样钻到灰色的泥土里。

    邦子慌张地喘着粗气,两手抱住了头。

    内线对讲机又响了一次。邦子首先想到的可能是刑警的来访。如果是三周前来过的那个叫今井的、长着一双粘糊糊的眼睛的那个家伙的话,就绝不让他进门。上次总算没说漏嘴,但今井那洞察一切的目光实在令人讨厌。假如他说有人作证在K 公园附近看到过我的绿色高尔夫敞篷车什么的,那我该怎么应付?我绝不想再见到他。

    邦子决意不去开门。为了装作不在家的样子,她把电视机的音量一下子调到了最低。可是,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

    “城之内小姐,我是‘百万消费者中心’的十文字啊。在家吗?”

    惊魂未定的邦子打开对讲机,怯生生地说:“那个……还钱的期限……还没到吧?”

    听到邦子在家,十文字放心地说:“不,我想跟你谈点别的。”

    “什么事?”

    “不会让你吃亏的。就一会。儿。”

    他到底想谈什么?邦子将信将疑地把门打开,看到十文字提着个蛋糕盒子站在门外。今天他戴着太阳镜,身穿有极乐鸟图案的黑地夏威夷衬衫和宽松裤。与平时不一样,今天的服饰比较平易近人。

    “有什么事啊?”邦子看到十文字那肥裤子下面露出的肥脚,又不由得向后躲闪着。

    “对不起呀,突然来打搅你。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十文字把蛋糕盒子塞到了邦子手里。邦子警戒地审视着十文字那堆满笑容的脸。

    “那么,请进。”

    初次来到邦子房间的十文字毫无顾忌地环视着四周,不客气地坐在了饭桌前。邦子慌忙捡起了地板上的杂志。

    “吃蛋糕吗?”

    “谢谢。”

    邦子取过盘子和叉子,把冰箱里仅有的一瓶乌龙茶放到桌子上,舒了一口气问道:“商量什么?我打算后天按期还清贷款。”

    “其实,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事。有一件事让我始终挂在心上。”

    十文字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向邦子递了过去。已经连香烟也买不起的邦子迅速取了一枝,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着。十文字盯着看她那陶醉的样子。

    “要是喜欢,那香烟就送给你。”

    “谢谢!”邦子坦然地把香烟拿到了自己身边。

    “你好像不大顺心啊。”

    “嗯,是啊。嗨!一直也没有我丈夫的音信啊。”邦子叹了一口气,她已经顾不得面子了。

    “你今天要上班吧?所以,我就急忙在你上班之前赶了过来。其实,我要跟你商量的,与上次那个给你做保人并盖了章的山本有关。”

    听了这话,邦子吃惊地看着十文字的脸。十文字扬起八字眉,以一副善人面孔注视着邦子。

    “这个山本就是那桩碎尸案被害者的夫人吧?我是第二天从报纸上知道这件事的,真让人吃惊啊。可是一直让我不解的是,城之内小姐是怎么让这个山本给自己当保人的。”十文字滔滔不绝地说道。

    “因为我们是在工厂里认识的好朋友,所以就找了她。”

    “你跟香取不也是好朋友吗?况且她曾在信用金库工作过二十年。这你应该很清楚吧。”

    “信用金库?”邦子自言自语。这么简单就揭开了雅子以前的经历之迷。邦子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如此说来,雅子看上去就像是在金库敲过计算机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山本做你的保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邦子没加思索地问。

    “嘿嘿!”十文字笑着,两手把染成棕色的头发向上拢起,“只是好奇。”

    “因为山本是好人,而香取不是好人,仅此而已。”

    “你是在山本的丈夫失踪后去请她做保人的吧?”

    “她丈夫失踪的事我事先可不知道。”

    “山本爽快地答应了你,对吧?”

    “要不怎么说是个好人呢。”

    “是吗?那,后来香取怎么又来把它拿走了呢?”

    “这个吗……”邦子在装糊徐。她想,单单是出于好奇,十文字是不会问这些事的。一种可能被卷入可怕事件的预感,让邦子提前感到了恐怖。

    “香取应该是清楚的。她怕山本在她丈夫失踪后会出什么麻烦。所以……”

    “不对。香取是怕我出错才去的。”

    “是吗?这我可就糊涂了。”十文字就像是沉湎于推理游戏,两手交叉在脑后,注视着邦子房间的天花板。邦子由于这种游戏式的对话也渐渐兴奋起来。

    “我吃点儿蛋糕行吗?”邦子说。

    “请。这蛋糕很好吃。我是听女高中生说的。”

    “你还跟女高中生有来往啊?”邦子拿起叉子,媚眼盯着十文字稍带黄色的眼珠问道。十文字难为情地用手搓了一下脸。

    “没那种事。”

    “十文字先生很有魅力,经常和女人在一起吧?”

    “哪里,哪里。哪有那种事。”

    邦子本想试探十文字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可又觉得麻烦,于是便专心吃起蛋糕来。十文字瞅了一下带日历的手表道:“城之内,你要还的钱,还有几次啊?”

    “……八次。”

    “八次,八次就是四十四万多元。那么这些钱就一笔勾销了,不过,作为回报,你能不能对我说说你最近的事啊?”

    “一笔勾销?”邦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说你欠我的钱不用还了。”

    十文字是何用心?邦子沉思着,用舌头舔着嘴上的奶油。

    “对你说说最近的事?你让我说什么?”

    “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就这事。”

    “什么也没干呀……”邦子又拿起了叉子,可头脑中那思维用的神经却因这意想不到的提示引起了恐慌。

    “不会吧?我已经请人调查过了。你和山本的夫人、香取、还有一个人,你们四个人在工厂里是朋友吧?你们对山本夫人的困境表示同情,于是你们就合伙干了那事。不是吗?”

    “困境?”

    “就是让她苦恼的局面。”

    “我什么也没干。你说的合伙又是什么意思?”邦子把蛋糕放下。十文字不自然地笑着。

    “你刚才说到后天会有钱还给我的。这钱是与那件事有关吧?”

    “那件事……指什么?”

    “别装糊涂了。”十文字不耐烦地说出一句刚才邦子对弥生说过的话,“就是那桩碎尸案!”

    “但是,听说是赌场的人干的,已经逮起来了。”

    “对,报纸上是那么写的。可我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

    “蹊跷?”

    “就是你们几个非常要好的女人。”

    “我们可没干什么呀。”

    “那,山本夫人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给你当保人呢?虽然你不会让她有连带债务,但总归这不是件能令人爽快答应的事。我说,你还是说实话吧,这样你的债务就能一笔勾销。”

    “……你问这些想干什么?”邦子无意地说漏了嘴。十文字眼睛里一种满足的目光一瞬即逝。

    “并不想干什么,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如果我什么也不说呢?”

    “那只有如期如数还钱了。每期五万五千二百元,一共还有八次。第一次是后天,没问题吧?”十文字如数家珍。

    邦子想到自己无钱可还,又舔了一下早已没有奶油的嘴唇说:“把我要还的钱一笔勾销,你以什么为证?”

    十文字从放到膝上的包里取出一份叠着的文件。“我把这个在你面前撕掉。”

    邦子看到那是她的借款契约书。她心里的天平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如果借他的钱能一笔勾销的话,到时候弥生那儿的五十万就全部是自己的了。想到这里,邦子立刻屈服了。

    “行,那我说。”

    “那太好了!”十文字笑了,但说话的声音是认真的。

    此后的事情就简单了。邦子从怎么被雅子欺骗开始,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邦子觉得这样做也算是对弥生和雅子的报复,心里反而感到了一种满足。对于抓不住快乐的邦子来说,提前把苦恼抛在脑后也是好的。她才不管以后会怎么样呢。

    



    二

    



    十文字坐在住宅区前面儿童公园的长凳上,叼上香烟,从裤袋里取出打火机。他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就苦笑了一下,打起精神,抬起头吹着烟雾。对面邦子住房的阳台正好映入眼帘,阳台上除空调的主机外,还零乱地堆放着一些像是装满垃极的黑色塑料袋。“大概是可燃垃圾吧。”

    傍晚的公园里,有十几名男女儿童在捉迷藏,看上去像是小学低年级的学生。他们似乎觉得快到回家的时间了,也可能在珍惜暑假这最后的时光,抑或是他们已经感到私塾或学校的家庭作业在等着他们。他们拚命地狂奔乱跑,溅得尘土飞扬,还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像是受到孩子们旺盛精力的冲击,十文字无力地瘫软在长凳上,一时动弹不得。

    刚才邦子的话令十文字兴奋不已。令他难以置信和吃惊的,不仅仅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还有其中心人物竟是雅子。被人称为恶少的自己,遇上肢解尸体的事恐怕也会吓瘫的,而那个瘦女人却有如此胆量,真没想到她会去干那种傻事。十文字竟也敬畏起雅子来了。

    “了不起!酷毙了!”孩子们惊叫着。

    香烟几乎要烧到十文字的手指了。在他看来,这是逼近自己的命运之火,他也想一起玩火,危险地酷一回,然后存上一笔。他虽然不喜欢和成熟的女人打交道,但如果是雅子则另当别论,因为她守信用。

    几年前的一个中午,十文字曾偶然见到过雅子。那是在她供职的信用金库附近的一个茶店里。店内人满为患,大多是信用金库的职员,他们同桌而坐,唯有雅子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桌子旁。那是一个能围坐四人的桌子,可谁也不去坐。十文字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听说是大家在有意冷落她。那时的雅子并非让人觉得是一堆“臭狗屎”。她一个人悠闲地喝着咖啡,像男人一样埋头读着摊开在桌上的经济类报纸。她的样子与周围拥挤在一起围坐着的人相比显得太滑稽了。

    想到这儿,十文字一阵窃喜,兴奋地拍打着双手。在公园里疯跑的孩子们停了下来,有点不快地看着他,但十文字却没有觉察到。不知为什么,对成熟的女性没有性欲的十文字,反而在做事方面喜欢依赖成熟的女性。他想,这可能与他年轻时遇见过雅子有关。

    十文字从提包里拿出手机和笔记本,边看通讯录边按手机键。只按了一次,电话便接通了。

    “这里是丰住会。”

    “我叫十文字彬,曾我先生在吗?”

    “请稍等一下。”一个男子用不习惯的口气回答后,手机里传出与暴力团不相称的待机电子流行音乐。

    “是阿明吧?说有个叫什么十文字的找我,我还以为是谁呢,说山田明不就得了,你这家伙!”对方传来好像能看得见的嗤笑似的平缓语调。

    “我不是给过你名片吗?”十文字说。

    “看字面和听声音可不一样噢。”

    曾我时常摆出一副与他的外貌不相符的知识分子的臭架子。

    “其实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最近能跟你见一面吗?”

    “什么最近不最近的,你现在就来吧。我们喝一杯去。上野附近怎么样?”

    曾我爽快地说。十文字看了一下手表,同意了。他想,自己这样多少让人觉得太性急,可这是自己花了四十四万元得到的信息啊,必须尽快地付诸于行动才行。

    见面的地方是上野附近的一家古典酒吧。木结构的平房,周围爬满了爬山虎。十文字来到店前,门口小招牌的两旁笔直地站着两个人—前几天在大众餐馆见到的那两个年轻人。看到十文字,其中一个头脑有点迟钝的金发少年走上前来说:“欢迎光临!”

    好像是让他们取代门卫站在那里的。十文字想起飞车族时代,曾我经常喜欢当个头什么的。曾我摆起架子来可也不是个好惹的。十文字心情紧张地推开了门。

    “这里,这里。”

    在靠里面的位子上,昏暗的灯光下,曾我夹着烟的手正挥动着。酒吧里灯光暗淡,铺设的地板散发出蜡味。柜台里一个扎领结的人在摇着调酒器。周围见不到一个客人。曾我伸着腿坐在靠里边的一把起了毛的绿色丝绒椅子上。

    “上次承蒙款待。这次又把你叫出来,不好意思。”十文字说。

    “别那么客气,我也正想找你喝几杯呢。喝点什么?”

    “那,来杯啤酒吧。”

    “这里可是鸡尾酒老店。服务员在等着呢,快说,要点啥!”

    “既然这样,就来杯杜松子酒吧。”十文字得体地点了一种自己知道名字的酒,抬头看了一眼曾我。曾我外面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西服,里面穿一件开襟的黑色衬衣。

    “好时髦哇!”

    “这个吗?”曾我高兴地把西服内口袋的商标翻过来给十文字看,怎么样?

    很高档吧?“虽然没有标明是意大利产,老板们却都认为是意大利的阿尔梅斯什么的。真正懂行的人还是选这个。”

    “你穿着非常合适。”

    曾我有点飘飘然了。

    “你的这件夏威夷衫也不错吗,是在专卖店买的吧?”

    “哪里,是在一个牛仔店买的。”

    “你的脸长得有点像中国人,所以你穿什么都很帅。”曾我嘲弄地说。

    “你说哪儿啊。”十文字被吸引到这种话题上来,想说的话却没有机会。

    这时曾我却话锋突转:“阿明,你读过村上龙的《爱与流行音乐》吗?”

    “没有,”十文字受到意外的提问,摇着头说,“没读过那本书。写的什么?”

    “是吗?你该读一下。那家伙专好玩女人。”

    曾我把香烟掐灭,将杯子里粉红色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是吗?那种事谁知道呢。”十文字说道。

    “应该知道。那家伙专搞女高中生。”

    “嘿!是那种内容啊。”

    “是啊。”曾我用他那细长的手指敲着嘴唇。

    “那我倒想读一读。我也喜欢女高中生。”

    “混账!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就像站在同一地平线上,立场却不一样嘛。”

    曾我的话把十文字搞糊涂了。他忘了曾我还是一个读书家呢。

    “您要的酒。”像是帮十文字解围似的,服务员把杜松子酒端了上来。十文字把切成月牙形的酸橙的皮剥下来放到托盘上,伸长脖子喝起冰冷的液体。

    “当然是那样。我这个人读书是有自己的标准的。”

    “是啊。”

    “也就是说,一部小说有无价值,取决于它的内容是否是与你干的生意相关。”

    “你的意思是……”口渴了的十文字转眼间就把杜松子酒喝了个净光。曾我有点发呆地目送他把酒喝完,接着说:“好!有价值。我们的生意也是如此。”

    “你指什么?”

    “村上龙或者是女高中生啊。这些家伙都憎恨他们的老爷子。我们所干的生意,不也是从憎恨我们的老爷子或者说是日本的老爷子开始的吗?就是说,我们都生不逢时啊!啊,你不这么认为吗?”

    “或许是吧。”

    “生不逢时啊!”曾我提高了嗓门,“你小子不是走出足立中学的大门就成了飞车族吗?就这一点不就说明你生不逢时吗!?如今,你放高利贷,而我是个赌徒,我们不都生不逢时吗?!换句话说,我们是被老爷子惯坏的。不过,像我们这种生不逢时的人,不是跟村上龙和女高中生们是一路货色吗?你不觉得很时髦?”

    在昏暗的灯光下,曾我的脸看上去显得更加青黄。十文字只好忍着性子听曾我发表莫名其妙的高论。曾我显得心情很好,这令十文字很高兴。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到底能否达到,十文字却信心不足。十文字开始犹豫要不要向曾我说自己的计划。与其说是对曾我犹豫,不如说十文字是对计划本身产生了恐怖感。在这种情况下,他好像只能耐着性子听曾我那让人费解的阔论。

    “阿明,你来想跟我说什么?”

    突然,曾我逼问了过来。他好像觉察到十文字对自己的话心不在焉。十文字觉得好像自己在逃跑之前,已被团团围住,无路可逃了。

    “其实,这话听起来有点古怪……可是……”十文字有些勉强地说。

    “是想捞钱吧?”

    “是啊,如果可能的话。不过,只是这么想,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

    “别吞吞吐吐的,我不会说出去的。”曾我把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胸部搓揉起来,这是曾我认真时的一种习惯动作。十文字坚定了信心。

    “说实话,曾我大哥,我是想干点处理死尸的买卖。”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买卖呀!”曾我突然狂叫起来。男招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专心致志地切着柠檬。十文字总算注意到酒店内正以极低的音量播放着强节奏的黑人爵士音乐。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十文字擦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也就是说,如果有难以处理的尸体的话,我来把它处理掉。”

    “你自己干吗?”

    “是。”

    “怎么干?若是有生意,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曾我那略带黄色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考虑过,把尸体埋掉太危险,沉到海里日后还会浮上来的。所以我打算先把尸体肢解,然后再当作垃圾扔掉。”

    “你说得轻巧。最近在K 公园发生的事件,你该听说了吧?”曾我压低了声音,那种议论流行小说时的轻松表情消失了,瘦削的脸上是狷介孤高的表情。

    “当然听说了。”

    “可那种干法实在不高明。况且你说得容易,可真正去干你想过有多难吗?

    切根手指头都要很大力气的。”

    “这个我懂。我是在想,只要将尸体肢解了,我就有办法能顺利地扔掉而不被发现。岂止如此,还有让证据彻底消声匿迹的方法呢。”

    “什么办法?”曾我把身子凑了过来,酒也顾不得喝了。

    “在我老爷子的家乡福冈的乡下,有一个很大的垃圾场,虽说是垃圾场,但跟梦之岛的可大不一样。那里有一个很大的焚烧炉,终日燃烧着。赶不上垃圾车的家伙们,就将垃圾私自运到这里,扔进焚烧炉里完事。这样的话,证据不就彻底销毁了吗?”

    “那,怎么弄到福冈去呢?”

    “只要将尸体肢解成小块,用包裹寄过去就行。我那老爷子死后,就我奶奶一个人守在老家的破房子里。把包裹寄出后,再到福冈取出来扔掉就算完事。”

    “嗯,这样就是有点麻烦。”曾我一边沉思着一边自言自语道。

    “只是在碎尸的时候费点时间,不过,这方面已经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什么意思?”曾我机警地问道。

    “就是说我有信得过的人。”

    “信得过的人?是哥儿们吗?”

    “不,是女的。”

    “女的?你那相好的?”

    “不是,但绝对没问题。”十文字满有把握地说。由于曾我接着话茬一路间了过来,十文字觉得自己的目的就要实现了。

    “这种生意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曾我把手从怀里抽出来,端起了酒杯。

    “听说有那种供货的人,你若想要,他会付给你一大笔钱。话又说回来,你只要干上这一行,那你就得准备永远听任那帮混蛋的摆布!”曾我向外扬了扬下巴。

    “那么要一宗货,对方给多少钱?”

    “那要看货和情况而定。不过,总归是一桩危险的买卖,怎么也得一千万吧。我说,货给你的话,你要多少钱?”

    “嗯……我也想要一千万。”

    “初次干,别那么贪婪。”曾我瞪了一眼作为晚辈的十文字。十文字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九百万怎么样?”

    “人家也会砍价的。八百万吧。”

    “……就八百万。真有你的。”

    “只要我通知你取货,得分给我一半。”

    “多了点吧?”

    看到十文字皱起了眉头,曾我冷笑着说道:“确实多了点。那,三百万怎么样?”

    “一言为定!”

    曾我满意地点着头。十文字打起了小算盘:五百万里自己留三百万,给雅子二百万。像邦子那样危险的女人是绝对不能用的。把货交给雅子和良惠那样的女人去处理。雅子的二百万怎么分,那是她们的事。

    “好,不可能没货,只要一打听到货源我就通知你。不过,可千万不能出差错,不然我的面子就丢尽了。”

    “没干过,心里没底。但我想不会出问题的。”

    “阿明,你这家伙可别给我干像K 公园那样的蠢事。”

    “不会的,不会的。”十文字一边躲避着曾我锐利的目光一边摇着头。不管怎么说,种子是播下了,下一步就剩怎么说服雅子了。

    



    三

    



    粉红色的火腿肠,露着白筋的红色牛腱子肉,略带桃红色的猪肘子,红白相间的肉馅,带有黄色脂肪的黑红色的鸡杂,雅子手推购物车从自选商场的肉柜前走过,但对于买什么却犹豫不决。抑或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雅子停下脚步,失神地望着自己的购物车。不锈钢的购物车上蓝色的塑料篮子里空空如也。虽然说是来买晚餐用食品的,但最近却懒于动脑筋做饭。

    准备晚餐,从某种意义上讲能证明一个家庭的存在。但因夫妇都上班,即使不做晚餐,良树也不会说什么,他可能只会问为什么不准备好食品。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会认为雅子怠慢了他。伸树自从上次在警察面前开口说了话后,嘴又像海贝一样一直紧闭着,只有吃饭时才在家里。

    男人们平时可以任意支配自己的时间,唯有晚餐,雷打不动会按时踏上归途。雅子对男人们这种纯真的信赖,感到不可思议。若是自己一个人,吃什么都无所谓,可她偏偏有一个毛病,经常操心谁想吃什么,所以还是尽力为他们做可口的晚餐。实际上他们对晚餐已没有什么想法。家庭中相互维系的纽带已经松弛,只是作为家庭的一种角色还紧紧地束缚着雅子。雅子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用底部带眼的水壶不停地汲水一样,有种徒劳感。至今到底已有多少水漏掉了呢?本来应该有的正常生活,已不复存在了。

    放肉的货架旁,弥漫着毒气一样的白色冷气,只有靠近它时才会感觉到异常的冷。稚子用手磨擦着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她从货架上取了一盒生切牛肉片,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健司的肌肉的颜色,她又急忙将盒子放回原处。此后当她发觉自己是在辨别健司的肌肉和脂肪的颜色时,一阵恶心向她袭来。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渐渐地这种感觉有点缓解,雅子有些沮丧,准备晚餐的心情已荡然无存。她打算什么也不吃,就这么空着肚子去上班,就算是对自己的惩罚。但为何要惩罚自己,她却不得而知。

    台风到来之前的那种平静、微温的空气令人难受。这一定是一次强台风。夏天已经完全结束了。雅子抬头望着天空,空中隐约传来呜呜的风声。

    回到停车场自己的红色花冠车前,雅子看到一辆眼熟的旧自行车穿过一片宽阔的柏油地从对面驶过来。

    “师傅。”雅子认出了良惠,举手招呼道。

    “你不是来买东西的吗?”良惠将自行车横在花冠车的旁边,瞥了一眼雅子空着的双手,露出惊讶的神色。

    “不想买了。”

    “为什么?”

    “没那份心思。”

    良惠急忙摇着她那花白的头说:“不做饭行吗?怎么了?”

    “没什么。我好像也有点累了。”

    “你多好,不想做就可以不做。我要是这样,老太婆和我那外孙都得饿死。”

    “你那外孙还没走哇?”

    “可不。我那死闺女到现在也不知去向。老太婆看来一时还死不了,外孙又整天哭闹。你说说,难道老天爷生了我就是让我受罪的?”

    雅子没有回答。她走到花冠车旁,抬头看着台风到来之前那令人不安的天空。听着良惠那没完没了的唠叨,觉着自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看不见洞口的隧道里。过去的事随它去吧,我想自由,我想从所有的事务中解脱出来。那些得不到解脱的人们,都是因为被埋没在那絮絮叨叨的日常生活中,就像现在的自己。

    “夏天快过去了吧?”良惠没话找话。

    “你说什么呀,都九月了,夏天早就结束了。”

    “是啊。”

    “哎,你今天来上班吗?”良惠很担心地问道。雅子不由得看了良惠一眼。自己曾在工厂里说过想要辞掉这份工作。

    “打算去呀。”

    “那太好了。不知怎么搞的,听了你那句话,我就整日恍恍惚惚的。我还以为你要撇开我们了呢。”

    “撇开你们?为什么?”雅子看着良惠的脸,从挎包里拿出香烟。良惠两手整理着被风吹乱了的没有光泽的头发。

    “听邦子说,你曾在信用金库工作过。所以,我想目前这种体力劳动对你不适应吧?”

    “邦子?”

    这么说,邦子还钱的最后期限已经过去了。她是怎么把钱还上的呢?这个没有收入的肥猪。她知道了我的底细,那只能是从十文字那里听说的。如果追问起来,邦子是什么都会说的。似乎放任邦子的时间太长了,雅子心中出现反省和疑惑。

    “怎么会呢?我不会辞掉这份工作的。”

    “那太好了!”良惠的脸像绽开了的花。

    “哎,师傅!”雅子看到良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后,说道,“那事完了之后,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你指什么?”良惠慌忙地向周围扫了一眼。

    “我不是指怎么应付警察,我是说你心理上的。”

    良惠沉思了一会儿,一脸无奈地说:“没有。怎么说呢?我总觉得我只是帮了个忙而已。”

    “就像是照顾婆婆和外孙?”

    “那可不一样!”良惠撅着嘴说道,“那种事,怎能这么比。”

    “可也是。”

    “这可是不寻常的。不过,因为别人谁都不去干,而自己干了。从这层意思上说。也没什么吧。”

    良惠沉思着,皱起细细的、弯曲的眉毛。微白的脸皮上已出现了许多皱纹,看上去她比实际年龄老许多。

    “你说得对。”雅子打断了良惠的话,将吸剩的烟蒂用脚踩碎,“那么,工厂见。”

    “你没事吧?”良惠一脸认真地反问道。

    “没事,一切照旧。”雅子撒着谎,打开了车门。

    良惠推着自行车向后退了一步。

    “那,晚上见。”

    雅子坐进驾驶席,隔着挡风玻璃向良惠挥了挥手。良惠微笑着轻身跳上自行车向商场骑去。目送着良惠远去,雅子沉思起来。现在虽说没什么变化,一旦从弥生那里拿到那笔钱,就像化学反应一样,良惠会不知不觉地发生变化。雅子冷静地思考着,没有丝毫的恶意。

    一进家门,电话就响了起来。雅子急忙把挎包放在门厅的鞋柜上,向屋内跑去。她想弥生也该来电话了,中断了联系已将近一个星期了。

    “喂,这里是香取家。”

    “是香取吧?我叫十文字,就是从前跟你一起工作过的山田。”

    “啊,是你呀。”真是出乎雅子的意料,雅子把椅子拖到身边坐了下来。由于电话接得急,全身都冒汗了。

    “好久不见了。”

    “前几天我们不是刚见过吗?”

    “啊,那次是偶然遇见……”十文字搪塞道。

    “有什么事吗?”雅子想吸烟,才想起挎包还放在门厅里,“话长的话,请稍等。”

    “我等着。”十文字立即回答。雅子来到门厅,给门挂上了保险链。这样一来,家里人即使回来也有回旋的时间。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然后,她拿起挎包回到客厅里。

    “让你久等了。有什么事啊?”

    “电话里不好说,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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