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报酬

    第五章 报酬 (第2/3页)

便的话,见一面怎么样?”

    “什么事电话里不好说啊?”雅子想是不是与邦子的借款有关。一个放高利贷的,有什么了不起的。雅子没把十文字放在眼里。

    “话说起来比较复杂,主要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做生意。”

    “你等一等。我倒要先问问你,邦子借款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还清了。”

    “怎么还的?”

    “用情报。”十文字若无其事地说。雅子证实了自己的预感。

    “是什么情报?”雅子追问道。

    “正为了这事,所以才想见你一面嘛。”

    “明白了。在哪见面?”

    “你晚上去上班吗?方便的话,就在上次见面的饭馆或什么地方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雅子指定晚上九点在工厂附近的皇家饭店见面。

    终于露出破绽了。虽然刚才跟良惠说话时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但雅子总觉得那是自己多疑了,这下她的心情沉重起来。

    门口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因上了保险链,门被带了一下没打开。像是谁回家来了,并急不可待地按响了门铃。雅子走到门口,摘下保险链拉开了门。伸树怄气似的站在门外,脸扭向别处。外边天气还很闷热,但伸树却戴着黑色的线帽,上身穿一件褪了色的黑色T 恤,下身是肥大的短裤,穿一双耐克鞋。

    “下班了?”

    儿子紧闭着嘴,侧身进了家门。儿子身材魁梧,看上去很结实协但却十分柔软有弹力,这令雅子吃惊。伸树若是个伶牙俐齿的孩子,恐怕开口就会发牢骚,“别挂保险链好不好”,可他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上楼去了。

    “今天的晚饭自己想办法吧!”

    雅子向着二楼怒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响。她不单是对二楼说的,也是在告诉整个家。

    按约定的时间,雅子准时来到了皇家饭店。十文字已提前到达,看到雅子,他从靠里面一个不显眼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份皱巴巴的晚报。

    “约你到这里来,实在抱歉。”

    雅子看了十文字一眼,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十文字内穿一件白色T 恤衫,外面套着一件茄克,一身便装。雅子同往常一样,一件伸树穿旧了的T 恤衫配一条工装裤,显得很随便。

    “欢迎光临!”

    一位穿黑制服的饭店经理模样的男子递上了菜单。然后带着一种猜不出雅子和十文字是一种什么关系的迷惑离去了。

    “吃过饭了吗?”十文字呷了一口咖啡。

    “还没有。”雅子想了一下,摇着头说。

    “正好,我也没吃。请。”说着将菜单推到了雅子面前。

    雅子点了一盘意大利通心粉,十文字向刚才的黑制服要了跟雅子同样的面食,外加一杯咖啡,并吩咐咖啡后上。

    “哎呀,真是好久没见了。上次偶然相见,时间又太短。一起工作的时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十文字有些害怕地望着雅子的脸,用讨好的口气说道。雅子却在思忖十文字为何害怕自己。

    “你有什么话要当面对我说?”

    “你问得好突然啊。”十文字缩起了脖子。

    “是你说电话里说话不方便的。”

    “香取女士在信用金库工作时就是那样的人吧?”

    “那样的人,什么意思?”雅子把冰水一口喝掉,水有点凉。

    “是很理性的人吧?”十文字说。

    “是的。别卖关子了,我又不是不了解你。”雅子知道曾做过催款工作的十文字的底细。别看他现在穿得文质彬彬,说话很会取悦于人,过去可是个修剪了眉毛、留着拳击手的发型、一身暴力团装束的阿飞,听说还是足立一带打架斗殴的飞车族。

    “说实在的,”十文字挠着头说,“我可不如你啊。”

    这时,服务员把饭端了上来。雅子手拿叉子吃了起来。这种形式的晚餐是雅子没有想到的,雅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吗?”

    “没什么。”

    是自己把空腹当作惩罚的,可又这般吃法。她发觉所谓的惩罚自己,是压制自己争取自由的心情,是为自己找借口。吃完饭,雅子用纸巾揩了一下嘴。十文字也吃完了,他没有征求雅子的意见,叼起了香烟。

    “你电话里说的生意指什么?”雅子问道。

    “啊,别急。我得先祝贺你。”

    “祝贺?”

    “是啊。干得真漂亮!”十文字嘿嘿地笑着,但不是嘲笑。

    “什么干得漂亮。你想说什么?”

    “碎尸。”十文字压低了声音说道。雅子像是冻僵了似的看着十文字的脸。

    “你知道了?”

    “是的。”

    “全部?”

    “可以这么说。”

    “是邦子说的吧?就为了五十万元的借款?”

    “唉,这也不能责备邦子,她……”

    “我可不是责备她,我是说你脑子真好使。”

    “你过奖了。”

    雅子动作粗鲁地把香烟在十文字用过的装满烟蒂和烟灰的烟缸里碾灭,心想,这回输给他了。

    “那么你说的生意是什么?”

    “处理尸体的活你还想不想干?”十文字将身体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据业内人士透露,要求处理尸体的还不少呢。”

    雅子哑然,她本来担心十文字要敲诈她,但没想到他的态度却是意外的谦和。但又一想,这种穷主妇们的犯罪,还不至于被敲诈,当然这是在保险金不被别人知道的前提下。

    “怎么样?”十文字用卑下的眼神观察着雅子的脸色。

    “你打算怎么做?”

    “我出面联系‘生意’。这都是黑道上的事,不会让你去冒险的。货到之后,由你处理,然后再由我把它扔掉。我知道一个很大的焚烧炉,不会被发现的。”

    “那干脆扔到焚烧炉里不更省事?”

    “那可不行。整个一个人,无论扔到哪里总会被发现的。如果把尸体肢解,伪装成垃圾,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然后再弄到福冈去。”

    “你打算用包裹寄过去?”雅子有些发呆地看着十文字的脸。十文字一脸认真的样子。

    “英雄所见。一个包裹五公斤,一宗货大概能装十个包。货发出后,我在福冈取货,然后扔掉。可以说天衣无缝。”

    “那,我只要肢解后就算万事大吉了?”

    “是的。想不想干?”

    咖啡送了上来,十文字带响地吮着,两眼死死地盯着雅子的脸。他的圆眼睛里有了一种理性的神色。

    “你怎么想起要干这种事?”

    “我想跟您一起做点什么。”

    “跟我?”

    “是啊。你很能干。”

    “你在说什么呀?我倒糊涂了。”

    “不明白也没关系。这是我个人的价值观。”

    十文字用手梳理了一下他那中分式的柔软头发。雅子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桌,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收款台前,刚才那个黑制服一改严肃的面孔,正在跟年轻的女招待高兴地说笑着。看着雅子一直不回答,十文字好像信心不足地嘟哝起来:“我这钱庄充其量还有一两年的干头,估计明年要破产。所以想干点刺激的,哪怕是冒险的‘生意’。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轻薄?”

    “这‘生意’就那么挣钱?”雅子一插话,十文字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可比在街头放债赚的那点小钱强多了。”

    “那,一具尸体你要多少钱?”

    雅子变得像个商人似的问道。十文字欲着他那薄薄的嘴唇,盘算着告诉她合不合适。

    “说呀,既然说到这一步,你干脆实话实说。不然,别找我。”

    “好吧。实话跟你说,有人找到货源,如果我们要的话,一共给八百万。那人要三百万的介绍费。剩余的我留二百万,三百万算你的辛苦费怎么样?‘’雅子点燃香烟,立刻干脆地拒绝道:”没有五百万我不干。“

    “啊?五百万!”十文字惊叫起来。

    “你想得简单,这可不是一份轻松的活儿,又脏又恶心,还会做恶梦。你干一次就知道了。而且,得需要一个安全的场所,我家可不行。再说,我家是普通住宅,风险太大。你究竟打算在哪干?”

    “我想还是借用你家的洗澡间。因为城之内说,那次就是在你家干的。所以……”十文字有点客气地说。

    “那你家怎么就不行?你不是一个人住吗?”

    “我住公寓,房子是组合式的。”

    “话虽这么说,可你知道有多不方便啊。首先必须瞅着家里没人时才能干,往家里搬运时还得提防着邻居们。虽说是死尸,血肉弄到身上却非常难洗。”雅子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她想起了钥匙被宫森和雄检到的事。十文字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肢解尸体,无论如何一个人是办不到的。况且事后还必须清洗现场,这也不是像想象的那么容易。不给五百万,别想在我家里干。”

    十文字一脸困惑地又端起了早已喝光了的咖啡杯。他发现已喝光,便发出了再要的信号。一个正在跟黑制服说话的女招待,很不情愿地走过来,给他添满了已冲过几遍的淡咖啡。

    “如果我事先把尸体上的衣服什么的处理掉是不是就……”十文字已黔驴技穷。

    “那倒是。不过,我是想三百万元的介绍费也太多了。他说是八百万,说不定他收的是一千万。一反一正,他净得五百万!你得去再交涉交涉,是你熟识的暴力团吧。”

    “哦,那可也说不定。”

    十文字用手指敲着嘴唇沉思起来。雅子本来想说十文字太好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改口道:“所以说,要么让对方少要点,要么按一千万算。”

    “明白了。不过,如果我让出五十万,你看如何?”

    “绝对不行!”雅子斩钉截铁地边说边看了一下手表。已近深夜十一点,快到上斑的时间了。雅子站了起来。

    “请稍等一下。”十文字好像要马上跟对方交涉,他拿出了手机。趁这个空儿,雅子离开座位,向厕所走去。她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由于出汗,脸上泛起了油脂,她用纸巾在脸上擦着,心想:自己到底要踏上一条怎样的船?她有些不安,却又很兴奋。于是又从包里拿出口红补起妆来。

    十文字看了一眼回到座位上的雅子,脸上浮起了吃惊的表情。

    “怎么了?”雅子问道。

    “没什么。刚才我跟对方谈过了。”

    “这么快呀!”

    “是啊。最后我这后辈竟拿出哭腔来了。”十文字笑着说。

    雅子想起十文字在做债权回收工作时是很优秀的,只要让他去做,他总会使遇到困难的工作峰回路转的。

    “结果怎么样?”

    “我说一千万二八分成。对方说一千万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况且说我们又没做过。不过对方也做了让步,介绍费降至二百万,我拿二百万,四百万给香取您。但是,对方一再强调,不管出了什么事,对方概不负责。”

    “那是自然。所以我说你要价要高一点嘛。”

    雅子盘算起来。如果让良惠帮忙,给她一百万就可以吧?邦子是绝对不能用的。弥生能不能用,也要看情况而定。

    “怎么样?”十文字信心十足地再一次问道。

    “好吧,就这么定了。”雅子应了下来。

    “那就准备干吧!”十文字下决心似的咽了一口唾沫。

    “只是有两件事要你去办。”

    “什么事?”

    “第一,运货时要用你的车。第二,到医疗器械专卖店买一套手术工具。不然很难切割的。”

    十文字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挠了一下脸说:“像切猪肉、牛肉一样吧?”

    “是的。是肉、骨头和冒着热气的内脏。”雅子干脆地回答,十文字缄默了。“还有件事想问你,你是怎样从邦子嘴里套出这些事情的?”

    “我把她欠我的钱一笔勾销了。”十文字第一次笑了起来,“是用四十四万元买到的,所以说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二百万,连本带利都捞回来了吧?”雅子揶揄道。

    “捞回来了。只要多干几次,赚头是有的。”

    “你就那么有信心能赚钱?”

    “干一次再说嘛。”十文字乐观地说。雅子点了一下头,把自己的餐费放到桌子上站了起来。谈到这个份上能做成买卖吗?雅子半信半疑。

    



    四

    



    像要向人们宣告什么似的,从遥远的天空中呼啸而来的风声止住了。湿气使人们的头发几乎粘在脸上。台风快要登陆了吧。雅子担心起明天早晨的天气来。她打开车内收音机,搜寻着播送天气预报的电台,还没找到,车已到了工厂的专用停车场。

    在停车场的一角,一间用预制件组装的小屋正在施工中。雅子试图努力使自己精力集中,但注意力马上被别的事情所吸引,那便是十文字送上来的所谓“生意”。她想淡化它,但心却已经飞向了另一个世界。善恶、成败已无所谓,兴奋令她忘乎所以。

    在工厂车间的入口,雅子换下了运动鞋,发现一个似乎未曾见过的女人站在那里。

    “雅子,早上好!”

    寻着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原来是弥生。以前的披肩发剪成了齐耳短发,脖颈显得修长,眉毛描得很显眼,口红浓浓的。这种变化让雅子大吃一惊。以前总是蒙胧着的睡眼消失了,给人一种小巧可人的印象。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谁呢,变化不小哇。”

    “大家都这么说。”弥生腼腆地说。这个表情虽然没变,但弥生确实让人看上去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您今天不是也化了妆吗?”弥生又说。

    “是吗?”

    “还涂了口红。”

    雅子把在皇家饭店补妆的事早己忘得一干二净。她用手指摸了一下嘴唇,带油性的红色唇膏染到了手指上。

    “别擦掉,怪可惜的。”弥生按住了雅子的手道,“这样多漂亮。”

    “你从今天就开始上班?”雅子问道。

    “不是,我是来道谢的。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这次是来给主任和驹田他们送答谢礼物的。”

    “那你现在正要回家吗?”

    “是啊。要来台风了,听说凌晨从关东登陆。我马上就回去,家里还有孩子。”

    “是啊,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她们两个人的我已经给她们了。”弥生在雅子的耳边低声说着,一边将一个厚厚的茶色信封塞到雅子的手里。

    “这是什么?”

    弥生没有正面回答,低下了头。“我从明天就开始上班了,还请多多关照。”

    说完,从雅子身边快速走了出去。这种麻利的态度,真是跟以前判若两人。雅子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看到弥生从铺了化纤地毯的台阶上走了下去。

    “请等一下。”雅子喊道。

    弥生回过头来,一脸明朗的表情。

    “这是什么?”雅子挥动着茶色信封问道。弥生笑而不答,伸出了两根手指。像是曾答应过的二百万元的意思。

    “保险金已经支付了吗?”雅子小声问道。

    “还没有。”弥生摇着头说,“我说要还账,从父母那儿借的。我想早点付给大家,我也就轻松了。”

    “不用这么急嘛。”

    “没关系。邦子已经催过了,良惠师傅那也不好意思。我想不管怎样,过了‘七七’一定要给的。”

    “你的心情我明白,真的不用着急。”

    “多谢你的理解。可是,我现在真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雅子想,再解释就是多余了。弥生不仅钱给得快,在周围人的眼里自身的变化也快。自己不也在变吗,弥生也想变呀。想到这,她说:“那就多谢了。”

    弥生挥了挥手,快步走下台阶,消失在潮湿的黑暗中。

    和弥生道别后,雅子接受了卫生监督员的检查,避开大厅,径直向前面的厕所走去。她关上厕所门,打开了茶色信封。正如说定的那样,内装两捆带封条的纸币,雅子把钱放到了挎包的最下面。在工厂里,只有厕所这个地方可有个人隐私。

    雅子若无其事地走向大厅,看到良惠和邦子正坐在榻榻米上亲热地聊着天。两个人已经换好了工作服,却无法掩饰那种不知所措的兴奋和晕头转向的表情。

    “见到阿山了吗?”良惠向雅子招着手问道。

    “见到了,就在刚才。”

    “拿到了吗?”良惠低声问道。

    “什么?是钱吗?”雅子在装糊涂。

    “对呀,我俩各拿到了五十万。”

    邦子随着良惠的话垂下眼皮,表示默认,两颊因兴奋而变得潮红。邦子尝到这不劳而获的甜头,莫不是被这钱烧晕了吧。以后可要提防着她点,雅子心里想。

    “也够难为阿山的了。”雅子道。

    “是啊,跟她说不用急,可她就是不听。”虽然这么说,但良惠还是被这意想不到的收人,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就收下吧。”

    “可是你不介意吗?”良惠担心地问道。雅子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比她们拿得多,她也清楚自己在撒谎,可她意识到这是她赖以逃走或找新工作的资金。也许正因为是朋友,她才这么做。即使撒谎,她也并没有感到任何自责。

    “没关系。”雅子理直气壮地说。

    “真不好意思。”邦子像是怕要被人抢劫似的,紧紧抱着放钱的包说道。雅子瞥了一眼邦子,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你可以用这些钱来还债了。”雅子没好气地说。邦子没有回答,暖昧地笑了笑。雅子习惯地用梳子梳拢着头发,又问道,“这么多钱,你往哪放?”

    “是啊,我正发愁呢。谁有衣柜借用一下。”良惠向周围眺望着,像是在物色这样的人。在这里,衣柜是对连续工作三年以上的准职员的一种待遇,或者是个人意识很强的巴西人才有衣柜。而准职员又屈指可数。

    “借用宫森的怎么样?”良惠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在大厅一角巴西人经常休息的地方,和雄坐在那里,随便地伸着腿,阴沉着脸抽着香烟,根本没有向雅子这儿看的意思。

    “驹田怎么样?”雅子说出了准职员卫生监督员的名字,但又怕别人怀疑自己有很多钱,便改口道,“不过,恐怕不合适。”

    “我说宫森最合适,嘴又严又守信用。我去问他一下。”

    “他能听得懂日语吗?”邦子不放心地问道。良惠手扶着细长的塑料桌子站了起来。和雄看到良惠向自己走来,知道要找自己有什么事,便条件反射般地将目光投向了雅子。他是否认为是雅子支使她去的呢?雅子发现和雄的目光中有一种忧伤的色彩。今后不会再与和雄发生令两人难堪的事情了,良惠和邦子的钱怎么花她也不想知道。于是雅子若无其事地向更衣室走去。她快速换上了白色的工作服,把刚才弥生给她的茶色信封放到了工装裤兜的最下边,以免工作时掉出来。这时她隔着衣架看到和雄跟良惠讲完话,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良惠和邦子跟在他后面离开了大厅。巴西籍职员的衣柜都在厕所的旁边。

    在走廊的洗手池前,雅子正在用消毒肥皂洗着手臂,良惠和邦子回来了。

    “啊,这下放心了。那个巴西人还真不错。”良惠慢悠悠地说着,顺手拿过雅子用过的刷子洗起手来。邦子也在离两人远一些的地方拧开了水龙头。

    “会说日语吗?”雅子问道。

    “嗯,意思明白了。听说我俩有重要的东西要放到他的衣柜里,他连声答应,还说他下班稍微晚一些,让我们等他一会儿,很有礼貌。”

    “是吗?那太好了。”

    这时和雄从面前走了过去。宽厚的肩上载着一个大大的脑袋,棱角分明的面颊向前突出,一看就不像一个日本人。在南美的太阳下晒过的肉体与一身白工作服和蓝工作帽的夜班装束不太协调。雅子心想,那把钥匙和雄还拿着吧。她不理解为什么和雄这样的异国男人会迷恋自己。

    因为有台风,所以工作比平日结束得早。从鞋柜上面的窗户上向外张望的计时工们叹着气。原来黎明时分外面的世界已是狂风大作,雨在风的助威下横斜着无情地抽打着一切;对面汽车制造厂的墙边上那纤细的槐树被风吹得威风扫地,柏油路的两侧已经水流成河。

    “麻烦了。”骑自行车上班的良惠皱着眉头说,“这么大的雨,自行车是不能骑了。”

    “坐我的车怎么样?”雅子道。

    “行吗?把我送到家?那太好了。”良惠放心地仰视着雅子。这时邦子正若无其事地刷着记时卡。“不过要等到宫森下班。不好意思。”

    “没关系。”

    “你先走,一会我到停车场找你。”

    “我去把车开过来,在楼下等你。”雅子说。

    “那太感谢了!”

    良惠一边说着道谢的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已经走出走廊的冷漠的邦子。

    雅子麻利地换下了工作服,先一步走出了工厂。昨晚那令人窒息的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似的变得风狂雨暴,反而令人爽快。由于风大,雅子干脆收起了伞,顺着小路顶着风雨向停车场跑去。只一会儿,全身就被淋透了。雅子把放钱的挎包紧紧抱在胸前,头发散乱地在风雨中飘着。跑到废弃的工厂前,发现被和雄打开的下水道盖子,还那么敞开着,下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除了钥匙,健司的所有东西大概都被冲走了吧。雅子被风吹得站立不稳,想象着被冲走的情形,一丝笑意浮上了她的面颊。自由了!越这么想,越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自由了。

    雅子好不容易跑到汽车旁,穿着湿衣服坐进驾驶室,从仪表板下面拿出棉纱只擦了一下胳膊。被淋湿的裤子紧紧地粘在腿上。雅子决心跟大雨抗争,她把刮雨器打到最大档,同时打开了玻璃防雾器。汽车喷出的凉气使她淋湿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雅子慢慢地把车开出车位,顺着刚才跑来的路将车开了过去。车到工厂的横道时,邦子恰好走了出来。她穿着带花纹的紧身裤,上身一件肥大的黑色T 恤衫,显得有些花哨。邦子快速瞟了一眼雅子的车,但什么也没说,撑起蓝色的雨伞向暴风雨中走去,不一会儿伞就被刮翻了。这些情况,雅子从汽车的反射镜中一览无余。

    在工厂里可以一起工作,但绝不能再跟邦子交往。像是应了雅子的这种想法似的,在风雨中挣扎的邦子眨眼工夫就从雅子的视线中消失了。这时良惠正从外面的楼梯上走下来。让人吃惊的是和雄像保镖似的撑着一把透明塑料雨伞紧跟在良惠的身后。雅子熟悉的运动帽几乎压到了眉际。

    良惠来到雅子的车旁,冒着大雨,眯缝着眼敲着前车“真对不起,能把后备厢打开一下吗?”

    “干什么?”

    “他好像是说要替我把自行车放到车上。”良惠指了一下。雅子与和雄的视线碰到了一起,那是一双小狗似的眼睛,纯洁,无邪。雅子沉默不语,按下了后备厢的开关。后备厢盖被用力弹起,挡住了后车窗。反弹的作用加上风大,盖子不停地上下扇动。雅子打开车门下了车,刚擦干的手臂被黄豆大的雨点打得生疼。

    “雨这么大,你快上车吧!”由于风大,良惠几乎是在喊叫。

    “反正已经湿透了,没关系。”雅子刚说完,和雄走了过来“上车!”他二话没说,用力将雅子往车里推。雅子被这种不容商量的态度所征服,顺势坐进了车里。接着良惠也坐进了驾驶室。“这鬼天气!”良惠说。

    和雄从存车处将良惠的自行车推了过来,轻松地放进了后备厢里。不知和雄是怎么把良惠购物用的旧自行车放进后备厢的,只有前轮探出一点。雅子又下车看了一下,盖子虽不能盖死,但不影响开车。

    “上车吧。”和雄像落汤鸡一样,抬头看了雅子一眼。白色的T 恤紧贴在胸膛上,皮肤清晰可见,雅子看到那把钥匙挂在他的胸前。和雄两手捂在胸前,躲开了雅子的视线。

    “谢谢!”

    “不客气。”和雄板着面孔,毫无表情地回应着。随着风声,一根小树枝不知从何处飞落到两人之间。

    “我送你,你也上车吧。”

    和雄使劲地摇着头,捡起了自己的塑料雨伞,向废弃工厂方向走去。

    “那人怎么了?”等雅子回到车上,良惠望着和雄远去的背影问道。

    “谁知道。”雅子开动了汽车,从后视镜里看着远去的和雄。

    “不过,多亏了他,蛮热情的。没有自行车,我可什么也干不了。”良惠用带有消毒液气味的毛巾擦着脸,自言自语地说。雅子没有应答,透过快速摆动的刮雨器,精力集中地开着车。打开前车灯,发现终于来到了新青梅国道。来来往往的车辆都开着前车灯,中速行驶着,所到之处,溅起一片片水花。良惠打了一个哈欠,又难为情地看了雅子一眼说道:“跑这么远来送我,真对不起。后备厢大概也淋湿了。”

    雅子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没有盖紧的后备厢盖,随着车的震动,轻轻地上下扇动着,大概进水了。这样一来,那放过健司尸体的地方大概也冲刷干净了。

    “没关系,反正后备厢也要洗刷的。”

    良惠听了默默无语。

    “师傅,”雅子看着车的前方说道,“还想不想再干一次?”

    “什么事?”良惠吃惊地看着雅子问道。

    “说不定还有机会。”

    “机会?是上次那种事吗?给谁干?”良惠掩饰不住惊愕,嘴巴大大地张开着。

    “是邦子说出去的,所以才有了这种‘买卖’。”

    “是那个女人。是有人胁迫我们,还是……”

    良惠两手惊慌失措地紧紧地抓着防冲把手,就好像唯恐车子向前行驶似的。

    “那倒不是,总之,换来了这桩买卖。你也不必细问,有我呢。我只想问你,如果‘货’来了,你能不能帮忙。有报酬的。”

    “什么价?”良惠的声音有点颤抖,但雅子感觉到她内心的那种好奇心。

    “一百万。”

    良惠听到“一百万”,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一阵,问道:“是和上次一样吗?”

    “这次不用我们扔掉,只是在我家里肢解掉就行了。”

    听到良惠踌躇着咽了一口唾液,雅子默默地点燃了香烟。一会儿,烟雾充满了封闭的车厢,烟雾碰到潮湿的前车玻璃上,迅速消失了。良惠被烟呛得咳嗽起来:“那……我干。”

    “真的?”雅子确认似的看了一眼良惠的脸。

    良惠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地颇抖着,“我现在急需钱。跟着你,下地狱我也去!”

    难道在我前面的真是地狱吗?雅子透过雾像像的前车玻璃,除了隐约能看到前方车辆的尾灯,其他什么也看不见。雅子此时连车轮与柏油路的磨擦都感觉不到,就好像在宇宙中飘飘然也。在缺乏现实感的空间中,雅子感到这种与良惠的对话仿佛是一种梦境。

    



    五

    



    强台风过后,天空像粉刷过一样,失去了夏天的光辉,染上了秋天的色彩。

    随着气温的下降,弥生的怨恨、后悔、恐怖、希望以及那奔放的热情都渐渐地平息下来。带着两个孩子,日常生活依旧,只是生活规律不似从前。弥生对这种生活倒也渐渐习惯了。不过,对弥生抱有同情心和好奇心的邻居们,对女户主如此快的变化却开始敬而远之。弥生除了上班和去幼儿园接送孩子外,几乎足不出户,她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孤独。自己难道真的变了?健司死后,外面的枷锁去掉了,但内心又被“杀夫”的枷锁套住。这种内在的变化弥生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这是一个轮到弥生值日的早晨。

    弥生拿着笤帚和簸箕出了家门。胡同拐角处的电线杆下,是这个街道的垃圾集中地。杀死健司的第二天早晨,自家养的猫雪儿就曾蹲在这里。

    弥生向水泥墙上望去,附近的野猫经常蹲在上面伺机刨食扔掉的垃圾。一只像雪儿模样满身污垢的白猫和一只茶色的大猫,看到弥生,慌张地逃走了。雪儿自那以后也变成了一只野猫,经常在附近徘徊。对小猫之事已彻底死了心的弥生若无其事地打扫起来。

    她把垃圾车拉走后剩下的生活垃圾、纸屑等用簸箕装到垃圾袋里,然后扎好。弥生觉得好像人们都在透过窗子,不怀好意地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起来。这时,一个年轻女子清亮的声音,像是给弥生解围似的响了起来:“对不起……”

    弥生寻声望去,青年女子正有些惊叹地看着弥生的脸,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信赖的赞叹。弥生觉着面生,她思索着这个女子是否住在这条街道里。这女子约三十岁,长发垂肩,打扮得像个女职员,给人一种涉世不深的感觉。弥生一下子就对她产生了好感。

    “你是刚搬到这儿来的吗?”弥生问道。

    “是的,刚搬到那幢公寓里。”女子回头指了一下背后那幢旧公寓,又回过头来问,“我把垃圾放这儿行吗?”

    “当然可以。分类垃圾的收集日在那里写着。”弥生指了一下捆在电线杆上的金属板。

    “谢谢!”说罢,女子拿出记录本记着什么。看上去像是要去上班的装束,白色的长袖衬衫配一条深蓝色的裙子。弥生扫完地,拿起垃圾袋刚要走,那女子像是等着这个机会似的:“你经常在这儿打扫卫生吗?”

    “这里是轮流值日,我想也会轮到你的。看一下值日表,就会知道的。”

    “是吗?非常感谢!”

    “如果你上班没有时间,我可以替你打扫。”

    “啊,这怎么可以!”女子有些吃惊,然后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不过,我现在没有工作。”

    “是吗?已经结婚了吧?对不起。”

    “不,不,我还是单身。不过也到了该找婆家的年龄了。”女子笑着说。

    弥生发现女子笑时,眼角已有了细小的鱼尾纹。说不定她跟自己的年龄差不多。

    “我刚辞掉了工作,也可以说是失业了。”

    “哎呀,是吗?”

    “不过,说来有点过分,我现在又在上学。”

    “是读研究生吗?”问得也有点过分,但弥生还是爽快地问了下去。因为附近已没有什么可以无拘无束说话的人了,工厂里的朋友自那件事以后也都神经质起来。今天能跟这个不相识的人聊聊天,弥生高兴不已。

    “不是,读研究生可不敢想。学的是我以前干过的老本行——染色专业。我想将来就指望它谋生了。”

    “那么,是边打工边上学了?”弥生问道。

    “不,我有点积蓄,够上两年学用的。不过两年之后就是穷光蛋了。”女子一边笑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那幢木结构的旧公寓。那幢公寓已经老朽,不过租金还算低廉。

    “是这样啊。我姓山本,家就在这条街的里面。有什么不明白的,别客气,尽管来问。”

    “谢谢。我叫森崎,今后请多多关照。”森崎不急不慢地说道。弥生心里想,她要是知道了健司的事,会是什么态度呢?

    第二天傍晚,闭目养神的弥生刚要去厨房准备晚饭,门铃响了起来。

    “我是森崎。”一个清亮的声音。

    弥生急忙跑到门口,见森崎提着一盒甲州产的葡萄站在门外。素淡的装束,略施粉黛,依旧给人一种好感。

    “哎呀!是您啊,快请。”

    “我想,还是正式来拜访一下。”

    “别那么客气。”弥生说着接过葡萄,往屋里让着客人。自那件事以后,来过的人不是丈夫的朋友,就是自己的亲戚,要不就是健司公司的人和邦子,再就是刑警。这是弥生近来第一次主动让外人到自己家里。以往来人,自己总是神情紧张,今天来了一个没有隔阂的人,弥生非常高兴。

    “您有孩子了吧?”森崎边好奇地看着墙壁上贴着的蜡笔画和走廊里放着的玩具汽车,进了中厅。

    “有,两个男孩。他们现在还在幼儿园里。”

    “一定很可爱。我就喜欢孩子,有机会让我跟他们玩玩。”

    “行!不过是男孩子,调皮得很呀,一会儿您就烦了。还是别招惹这些淘气包吧。”弥生笑着对森崎说,并让了座。森崎大方地坐了下来,从正面看着弥生的脸。

    “您真漂亮,一点也不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真让人羡慕,地道的一个服装模特。”

    “瞧您说的。”弥生受到年轻女子的赞誉;从内心里感到高兴。她兴冲冲地把冲好的红茶和刚收到的葡萄拿到了客人面前。森崎往杯里放了很多砂糖,然后随和自然地问道:“您丈夫还没下班吧?”

    “我丈夫死了,就在两个月前。”弥生用手指了一下卧室。那里有一个崭新的祭坛,上面放着健司的照片。照片是两年前照的,照片上的健司年轻而有朝气,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毫无知觉地笑着。

    森崎脸色苍白地道着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别在意,不知者不为怪嘛。”

    “得的是什么病?”森崎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得什么病。您没听说吗?”弥生不由得看着森崎的脸问道。森崎瞪大了双眼,使劲地摇着头。

    “不,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丈夫是卷人了一宗事件而死的。您没听说过K 公园碎尸事件?”

    “听说了……难道真是……”

    森崎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就好像弥生不是当事人似的,很得体地低下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您怎么哭了?”弥生吃惊地问道。

    “太可怜,太令人伤心了。”

    “多谢您这么体谅人。”弥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别人和善的心,她感动不已。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仅仅只是在嘴上说些安慰的话,心里却或多或少地对自己抱有疑心。健司的亲戚责备她,自己的父母也回了老家。雅子倒是可以拜托的人,但却像锋利无比的剃刀一样让人害怕。良惠只知道用老眼光判断事物。邦子那样的草包让人不想再见到她。弥生觉得近来没有一个和她亲近的人,所以森崎的眼泪让她好感动。

    “非常感谢您。我被周围的邻居视为可疑的人,我都孤独死了。”

    “感谢的话我可不敢当。我涉世不深,又不谙世事,常说些不该说的话,因此常常得罪人。为了管住自己的嘴,才辞掉了公司的工作。我想如果做染色工作,不说话也没关系。”

    “是这样啊。”弥生向森崎讲了事件的大体经过。最初抱有恐怖感而默默听着的森崎,渐渐地感兴趣起来,不时地插话提问。

    “清晨您和丈夫分别后就再也……”

    “是的。”

    不知从何时起,弥生把这些谎言当成了事实。

    “真令人痛心啊。”

    “是啊,真让人懊悔。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弃我而去了。”

    “那,犯人抓到了没有?”

    “还提什么抓到,连犯人是谁都不知道。”

    弥生叹了一口气。她意识到,如果这么继续撒谎,说不定会把是自己杀了丈夫这句话都说漏了嘴。

    森崎则激愤地说:“杀人碎尸,干这种事的人是不是心理变态呀?”

    “嗯,您说可恶不可恶,真是令人难以想像。”弥生记起了刑警让她辨认健司手掌的照片时那种强烈的恶心感。今天这种反感再次复苏。她知道这样对待帮助过自己的雅子和良惠是不公平的,但是在把事实篡改后,再去议论,去思考,不知不觉中弥生的记忆好像也被改变了。

    电话铃响了,可能是雅子打来的。弥生因交了森崎这位新朋友,第一次感到跟知道她的一切、不断指点她的雅子说话实在是麻烦。一时间弥生踌躇起来。

    “别客气,我没关系。”森崎示意弥生去接电话。没办法,弥生只好拿起了话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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