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2/3页)

一百六十三针。抢救过程中,除去上了一次洗手间,米朵连眨眼睛都怕浪费时间。手术结束后,她很长时间都挪不动步子,眼前只有一片血光,那种钻入身心深处的疲劳,可能一生都难以忘记。

    之后,米朵去看了那个在手术台上她没有来得及看到面孔的病人。他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长着一张孩子气的面孔,眉眼清秀,脸色苍白,让人无法相信有人会对这样一个孩子下手。米朵不了解具体情况,但她一看到这个躺在病床上虚弱无助的大男孩,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心痛,仿佛是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而米朵在家里是最小的一个。

    后来米朵又从来医院调查案情的办案人员那里得知,这个叫左小兵的男孩,父母在他十二岁时离异,他被判给父亲,母亲后来远嫁他省,再也没来看过他。父亲再婚后,他就跑回将他从小带大的外婆家住。外婆家境也不宽裕,他高中没读完就辍了学,卖了一阵子报纸,蹬了一阵子三轮车,最后摆了一个水果摊卖水果。他起早贪黑地干,因为货真价实,知情人又同情他的处境,都愿意光顾他的生意。谁知这样一来触犯了旁边一家多年经营水果生意的摊贩,那家人暗自找了当地几个地痞,想将左小兵撵走。偏偏左小兵是个倔脾气,不仅不让步,言语也说得直来直去,惹得那几个地痞上了火,终于对他下了毒手。

    左小兵住院期间,米朵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左小兵也把米朵当做姐姐一样,不过言语间都是很尊重地称为米大夫。等到伤势基本恢复后,左小兵出院了。医疗费是找打伤他的那家水果贩子出的,但不知他们通过什么门路,居然免掉了刑事处罚,也没有给左小兵赔多少钱。

    左小兵的外婆经过这一次打击,又痛又急又气,一病不起,过了不多久便去世了,而左小兵也自此没了踪影。这以后,尽管米朵多次打听左小兵的情况,仍然得不到一丝消息。几年过去,米朵觉得连左小兵的容貌都记不清了,她只是记得他身上那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还有病床上那张苍白无助的面孔。

    大约四个月前,医院与有关部门联系好,要取用两位死刑犯的脏器。本来是由肾脏科两位男医生去的,不想其中一位临时有事,另一位与米朵相熟,见米朵没其他要紧事,便拖了米朵一同去。

    到了行刑场,押解死囚的刑车也刚到,两名医生出示了有关手续后,戴上大口罩,上车给犯人打针,这种针的作用是使犯人死后体内血液短期内不能凝固,以保持所摘取脏器的活性。米朵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从医这么些年,鲜血和死亡已经不会令她心惊,但那些都是以医院为背景,而这里却笼罩着另一种气息。

    米朵给一名犯人扎针时,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那犯人的面孔,她一下子便惊呆了。尽管那人头发蓬乱,脸色灰暗,脸上还有一块块的青紫,米朵仍然一眼就认出,他就是米朵费尽气力从死神手里救回一命的左小兵!

    接下来的事米朵已经有些模糊了。似乎是她摘掉了口罩,瞪大眼睛盯住左小兵。而左小兵也认出了米朵,一双木然的眼睛像有火花闪过,却又瞬息即灭。米朵张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左小兵也像欲言又止的样子。两人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米朵机械地为他进行注射,脑子里一片混乱。

    十分钟后,荷枪的武警将犯人押下车,临下车时,左小兵回头看了一眼米朵,米朵看到那眼神里充满了悲哀和绝望,也许还有一丝丝愧疚。枪决很快执行。两名医生的任务是摘取肾脏和完整的眼球,米朵有意避开了左小兵的尸体,她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那具她曾为之付出过心血而今却已失去生命的身体。负责左小兵的医生忽然说:“咦,这人少一个肾。”

    米朵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像是三年前抢救完左小兵后眼前的那片血光。

    “看,这就是你说的导火索吧。”米朵凝视着遥远的星空说:“我很想知道左小兵犯了什么罪,但我一直控制着不去问,就像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一样。可那以后,我觉得我没办法集中精力工作了。一上手术台,心里就怀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做的有没有意义。我当然知道自己有些一叶障目,可我真的控制不了情绪。再加上以前一些困扰我的事,我还是决心离开了。”

    在整个的讲述过程中,普克都没有怎么作声,只是当米朵提到左小兵的名字时,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讲完后,两人都有一会儿没说话。米朵转过脸来,看见普克用一种忧愁的眼神注视着她。米朵一下子觉得心里有什么被悄悄触动了。有一种沉寂已久的情绪,那种会为某事所触动,会被生命和自然现象所吸引,会对生活进行深层思考和探究的情绪,被眼前这个言语不多、表情平和的普克唤醒了。

    普克用一种并非安慰的语气说:“你知道,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常常得面对很多错误,尽管那些错误并不是我们犯下的。”他停了停,目光转向浩瀚的夜空,“不过,我现在有点理解你的心情了。”

    那个晚上的派对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米朵和普克都不知道。等他们从谈话中清醒过来时,满屋子的客人都已走光,而房主已经在卧室睡着了。

    2

    普克从派对回家后,一直不能入睡。天很快就亮了,好在第二天是星期天,不必上班,他便任由自己躺在床上回想整个晚上和米朵的谈话。在他脑海里,米朵的形象其实很模糊,因为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只是注意着对方谈话的内容,而非对方的面孔。可是他又克制不住地去用想像填充自己的记忆,想像米朵的一笑一颦,想像着那种平静的表面下隐隐流露出的不安和忧郁。米朵让他从内心深处生出一丝新的感觉,他很难描述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只是知道,一定有些固有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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