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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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驼背老人受过仇恨一拜,伸手一挽,哈哈一笑,又行恢复适才一片诙谐之态,道:“跪也跪了,拜也拜了,干老子还不知道干儿子的名姓,这不是滑稽事吗?干儿子,报上名来!”

    仇恨规规矩矩答道:“仇人的仇,怨恨的恨。”

    驼背老人心神一震,随道:“好一个有志气的名字,干老子性邵名松,武林中人称驼侠,今年到底几岁,连我自己也无从知道,看样子总在七十出头了。”

    驼侠咳了一声,面上露出前所来有过的凝重神色,缓缓又道:“恨儿,顾名思义你大概身负血海深仇,望你说出来,为父的也好为你分担一二。”

    提到这点,仇恨心里十分难过,面现愁色,道:“孩儿日夜难安的也就是此事,我打记得是在四岁那年的一个深夜,祖父、父母及弟妹,连同威武镖局的镖师、伙计、佣仆,不下一百余人,俱被惨杀。师父在世,因为我的武艺尚未到家,不肯将详细经过见告,如今师父为争武林帖,逝世西湖,这就成了无头之案,茫茫人海,究竟谁是我敌?”

    驼侠徐徐道:“世间无难事,就怕有心人。为父武林之中,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道义之交甚多,待我慢慢打听,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这身为干爹的好了。”

    仇恨连忙躬身一拜道:“打听的事,烦请干爹代劳,可是打听出来后,不管他三头六臂,孩儿也要亲手讨回血债。”

    驼侠笑道:“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看天已快亮,你还穿着夜行人衣,咱俩还是赶快离开此地吧!”

    父子两人旋风般地奔下山坡,直往西湖纵去。

    仇恨寄居湖畔首屈一指的淮阳楼已多日,驼侠却是刚到杭州,尚无定所,随着仇恨同返住处。天已渐白,二人也不再睡,盘膝一床,行功打坐,调息一夜疲劳,不到一个时辰,天已大亮。

    这一日,仇恨特别上街买了两件上好袍服,驼侠换过了那件胁下已破的旧衣,父子两人,有如富商公子般的,畅游西湖风光,饱餐湖中秋蟹。

    入夜,仇恨嘱咐伙计换过一间双床卧房。驼侠谈了一些江湖轶事,两人也就分别和衣而卧。

    钟楼敲过三更,大地一片宁静。蓦地,驼侠一个翻身,人已随之站地,仇恨跟着翻下床前,惊奇地问道:“爹,什么事呀?”

    驼侠压低嗓音,道:“屋顶有人。”

    仇恨眼色迷惘道:“我怎么没有发觉呢?”

    驼侠笑了一下,恢复原来的喉音,道:“这就是火候和经验的不足了,昨天不过一夜没睡,今天你就睡得连屋顶有人经过都不知道,这还成吗?要是遇了寻仇而来的,岂不就要先败一着。”

    仇恨羞得脸颊尽赤,好在夜里无光,红也看不出来。

    仇恨又想问话,蓦听驼侠一声“别响”,连忙闭起嘴唇,集中耳力,注意屋面动静。倏然驼侠近身附耳,轻轻言道:“像是只有一人,你去看看。”仇恨头一点,脚尖点处,人已穿窗而出。

    仇恨停身屋脊,但见湖水闪闪生光,目光所至,却无半个人影,心中正自纳闷,暗道:“干爹可是老糊涂了,耳目不灵吧!”心念未已,忽见一条黑影,眨眼而就,却是一个妙龄少女,颜容秀丽,美若天人,身法之快,甚为鲜见。

    那美姑娘人虽美,脾气可坏得古怪,只见她五指一伸,厉声斥道:“害我找得好苦,还不赶快拿了出来!”

    仇恨听她那没头没脑的话,甚感奇怪,心想:“谁叫你找我?活该!我既不欠你的,也不该给你的,要我拿些什么?”

    那少女见他不声不响,面若冰寒,又道:“你是听见了没有?”

    仇恨缓缓道:“你是问我呀?”

    那少女道:“我不是问你,问谁呀?”

    仇恨道:“我们素昧平生,你问我干什么?”

    少女道:“你是不懂,还是故装糊涂?”

    仇恨摸摸耳根,道:“装糊涂!用得着吗?你到底是找谁?”

    那少女道:“我找谁,就是找你!识相点,赶快把那‘武林帖’的玉盒交出,咱们算了,要不,可别怪姑娘心狠手辣。”

    仇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武林帖”而来,继而一想,这少女年纪与己相仿,自己贴身所藏的“武林帖”,除了翠儿和她师父,还有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外,古琴老人仲平焕和仲修都已去世,这丫头是从何得知?

    那少女见他不言语,忽然面色大变,喝道:“你到底拿不拿?难道说还要姑娘动手不成?”

    仇恨知道这少女非理可解决,终究免除不了一场恶斗,遂也忿怒言道:“世上只有偷盗,没听说过硬要两字,你是何人,敢来强取?”

    少女微展笑颜,道:“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女,魏苇,怎么样?这该可以交出来了吧!”

    仇恨不觉哑然失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百毒虫的千金,失敬!失敬!”

    魏苇一听,柳眉倒竖;道:“你这武林公敌,居然敢骂堂露‘武林帖’的执主,你是不要命了?”

    仇根连打哈哈,笑道:“区区百毒虫,骂骂何妨,你要再这不讲理,连你也骂。”

    那少女气得面现紫色,一言不发,衣袖一拂,一招“摘星取月”,闪电般的直点仇恨双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仇恨肩头略晃,人已闪身不见。魏苇一招扑空,忽觉背后风生,一丝凉气,倏然迫来,大吃一惊,幸她武功也非等闭,脚尖一点,一个“弯腰插柳”,运用旋身之力,飞窜寻丈,躲过一招。

    魏苇适才一念轻敌,鲁莽疾进,险些吃亏上当,这时哪里还敢怠慢,反手一抽,青光闪闪,已是长剑在手,左手捏着剑诀,右臂向前一递,剑尖青光闪动,其疾如风的向仇恨胸坎刺来。

    仇恨见她拔剑进招,连忙也抽出金龙赤火剑,暗暗笑道:“好!我就陪你走上两招。”宝剑一圈,迎着少女一招“雷霆三响”疾圈出去,这招是武当派九宫连环剑法中的一绝招,专破敌人从正面刺来的招数。

    魏苇两着皆失,心情显得分外紧张,不出数招,已是香汗淋漓,拼尽吃奶之力,方才解得仇恨三记辣招,自知难敌,佯攻一剑,纵身跳出围外,横剑言道:“不打了!不打了!”

    仇恨心想这女子怎么恁的任性而坦率,打也是你,不打也是你,正自奇怪,又听那少女道:“我刚才凶你、打你,是故意吓吓你,试试你的胆量和功夫的,我并不稀罕什么玉盒,我只是想认识你,你可别见怪才好。”

    仇恨不觉眉头一皱,暗道:“这少女怎么如此大胆,说话毫不保留。”

    那少女似乎懂得察颜观色,笑道:“我这是对你,对别人我可凶呢!”

    仇恨啼笑皆非,心想:“你凶不凶关我屁事,说给我听干什么,真是奇怪。”

    魏苇见他久久不语,面含微温,又道:“你是吃了哑药啊,怎的不肯说话?”

    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仇恨就是闷声不响,木然地站在一旁,心急气躁的魏苇,一时也没了主意,忽地,只见她目含泪光,凄然说道:“人家为你,冒了生命的危险,你倒不理不睬,好象跟我有仇似的。”

    仇恨见她楚楚可怜,又听她话中有因,遂也缓缓道:“你这话是从何讲起?为什么会为我?又为什么有生命的危险?你说说看。”

    魏苇见他开了口,自是高兴万分,面显悦色道:“你还不知道呀!爹已遍发‘帖’令通知武林,捉拿你这武林叛徒,生死不论,我因为听说你是武当门人,紫阳真人的徒弟,一来我早就钦慕紫阳前辈的为人正直,二来我也不满爹的狠毒性子,所以偷跑出来,走遍千山万水,目的是想告诉你避一下风头。”

    仇恨眼带奇异之色问道:“你又怎么会认识我?”

    魏苇笑着一指仇恨身后宝剑,道;“这不是很好识的标志吗?”又道:“我看你最好暂时把宝剑藏起不用,免得扎眼。”

    仇恨双手微微一拱,道:“谢谢姑娘良言,日后不死,定当图报,现在我要走了。”话声一落,转身就要离去。

    魏苇急道:“你就这么走啦!”

    仇恨回过身来,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魏苇听了仇恨这一问,忽地面红过耳,樱桃小嘴,张了又闭,欲言又止,久久总算逼出了一句细得连蚊子都难听清楚的话语:“仇哥哥,你可不能忘了我。”语音未落,人已一阵风似的飘然而去。

    仇恨目送她那远去的背影,心头说不出的滋味,晚风拂面,仇恨木然的仍痴立着。

    也不知道是经过多少的时候,蓦地屋下传来话语,道:“人已走了,还站在那儿出个什么神?”

    仇恨浑身一震,暗叫惭愧不已,急急飘身回房。

    回至房内,仇恨正想将经过情形禀告驼侠,驼侠已先发话,道:“你们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看来这女孩子所说,俱都不假,西湖游人如蚁,龙蛇杂混,不是久留之地。”

    仇恨道:“爹!凭你我的武功,我们还怕百毒天君不成?”

    驼侠面色凝重,道:“单独一个百毒天君,倒也莫奈我何,只是他既已遍发‘帖’令,想必已遍传各派高人。所谓天外有天,各派总有各派的独到功夫,岂又是你我可以对付得了!刚才听说你也有本‘武林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仇恨连忙答道:“此事孩儿疏忽,忘了告知。”话未说完,已随手掏出那碧光闪闪的玉盒。驼侠一见,翻身拜倒地上,仇恨禁不住惊惧得退了几步,呐呐道:“爹……你……”

    驼侠站起身形,双手端正地接过玉盒,沉重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武林至尊,无上信符,当我孩提时代,曾在师祖手中亲眼见过的‘武林帖’,你是从何得来?实说,不准隐瞒。”

    仇恨惶急地道:“孩儿是在一个古洞中偶尔发现的。”

    驼侠见他惶恐的神情,方始省悟自己适才的失态,逐缓言说道:“孩子,我们坐上来说。”

    两人对峙坐床,驼侠神色自若,道:“恨儿,以你目前功力来说,你还不适合保有此帖,要知道,这是武林之中,黑白两道,各派所梦寐以求的东西,放在你的身上,是祸而不是福,你决不能轻易展露,否则,恐有生命之忧,黑道的人,并不一定讲什么道义,他们为了夺取此帖,将不惜任何手段,你是一个孩子,而世上的坏人多如牛毛,会令你防不胜防。”

    仇恨双手接过“武林帖”,仔细贴身藏妥,道:“孩儿资质鲁钝,依爹之见呢?”

    驼侠略加沉思,道:“如今既然已经传扬开去,势必会引起武林一番争夺,我看还是暂时隐避,等到适当时机,再将此帖公诸于世,依照帖规,公开选举掌主。”

    仇恨翻着两只白眼,问道:“天下虽大,咱俩藏身何处?”

    驼侠皱了皱眉,道:“九州八奇,老二丐侠,被判泰山玉皇峰面壁十年,此人与我私交甚厚,不如投奔他处,不过……”

    仇恨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奇道:“不过什么?爹,你倒是说呀!”

    驼侠停了停,道:“说将出来,只怕你不愿意!”

    仇恨断然应道:“定遵爹命!”

    驼侠面带神秘之色,道:“好!为了一路之上,少惹是非,你必须要乔装改扮,掩藏原形才好。”

    仇恨眼露奇光,道:“爹,怎么个改扮法?”

    驼侠道:“你面目清秀,改为女孩打扮,倒很酷象。”

    仇恨小嘴一嘟,道:“堂堂一个男子大丈夫,怎好改成女流之辈?”

    驼侠哈哈笑道:“小小年纪,居然也有什么男女之分,这是万全之计呀!”

    仇恨心里虽是万分不愿,但又不敢拂逆驼侠之意,有好声,没好气地问道:“那要改装到什么时候为止?”

    驼侠收敛笑意道:“到泰山为止。”

    第二天,驼侠清早就出了淮阳楼,不过顿饭工夫,手里抱着一个大包回来,急急吩咐店伙开饭。

    餐毕,驼侠付了店租,拉着仇恨,离店而去。

    出得城来,驼侠找了一个僻静密林,帮助仇恨脱下男装,穿上女衣,驼侠倒真也想得周全,那大包里,女衣女鞋,胭脂水粉,应有尽有,仇恨面红耳赤地在半推半就之下,任由驼侠摆布,不消片刻,打扮齐全,除了双眉稍嫌粗浓之外,脸蛋不擦自红,颇为明丽。

    驼侠端详一番,看无破绽,拍手哈哈笑道:“好一个美人胎子!”

    仇恨面红如血,以袖掩面,急道:“爹再笑,我可不来了!”

    驼侠唯恐他恼羞成怒,也就收敛取笑心意,又将那把“金龙赤火剑”,用换下的衣裳,包了个密不通风。

    头两天,仇恨因为初试女装,周身感到格格不入。走起路来,更是一高一低,两天工夫,尚未走出浙江境界,幸而两日之后,一切逐渐习惯,倒也觉得跟身着男装之时,没有什么分别了。

    第三日,来到江苏蜀山,蜀山位于太湖之边,湖中盛产银鱼,沿途又听说太湖风光,引人入胜,仇恨性好游山玩水,不由心动,遂向驼侠道:“爹,咱们左右没事,何不趁此一游太湖!”

    驼侠点头应许,两人正在找寻客店之间,蓦地,两骑快马,泼喇喇地挟着铜铃响声,迎面而来,两人连忙闪身道旁。然而那马就象有意跟仇恨过不去似的,“哗”的一声,马随声到,仇恨躲无可躲,正待纵身跃起,倏然,马上之人,把经一带,马头一偏,那人跟着弯下腰来,对着仇恨拦腰一抱,仇恨身形一矮,顿时用力打上“千斤坠”,顺着马的去势,挥出一掌,正好击中马腿,那马突遭一掌,登时倒地,“刷”的一声,连人带马,倒飞出数丈以外。

    那人爬起身来,一语不发,跳上另一匹马,疾驰而去。

    这时,街道的两旁,过有不少的行人伫足而观,见了此景,哄然大笑,父子两人,面面相觑。

    行不数步,已有客店,两人信步走入,店小二已笑面迎来,道:“两位客官是喝酒?还是住店?”

    驼侠道:“先喝酒,后住店。”

    店小二应声而去,随着里面却又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满面戚容,一声不响地过来,拂桌拭椅。

    其实,店中并没有其他客人,店小二安排了酒莱之后,闲着没事,侍立一旁与驼侠、仇恨斟酒。

    驼侠忽道:“小哥,没事也请喝杯如何?”

    店小二连忙拱手道:“小的不敢!”

    驼侠故作沉思状,道:“适才马上两人,似很面熟,一时记不起来,小哥可知?望能告我!”

    店小二面现惊异之色,道:“客官,你认识……那两人乃是……”

    言至此,老头忽然抢着插嘴道:“不许胡说!”

    仇恨何等机警,看在眼里,已知内中必有蹊跷,佯作不知,只顾低头喝酒。

    饱餐一顿,时已暮色苍茫,仇恨故意伸个懒腰,便对店小二说道:“咱要安歇了,烦请引路。”

    店小二应声“是”,随即引着两人,进入后院,房中例也清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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