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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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二 章 云 (第1/3页)

      无常定,难为知已难为敌。

    惊云,又是惊觉,霍惊觉,又是步惊云。

    谁将会成为他的敌人?

    谁又会愿意成为他的知已?

    当霍步天第一眼瞧见步惊云时,正在他与步惊云的娘亲玉浓成亲之日。

    那时候,步惊云还只有五岁。

    在这个孩子的双目之中,霍步天仿佛看见了寂寞。

    那是一种令人无法了解的寂寞,不应在一个小孩眼内出现的寂寞。

    可是,却偏偏出现在年仅五岁的步惊云眼内。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寂寞……

    那天,是霍家庄的庄主霍步天续弦的大好日子,霍家门前早已张灯结彩,满堂宾客,饮酒谈笑,喜气洋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片欢乐。

    只有一张脸儿没有欢乐!

    那是一张小孩的脸。

    这孩子正抱膝坐于霍家庄的一个寂寞角落里,大红的灯笼映照着他那孤单的身子,小小的影儿投到地上,像是洒满遍地伶仃……

    他坐着的地方,距离每个人都异常遥远。他的心,亦同样遥远。

    尘世间的种种欢乐,均与他无缘。

    所以,当霍步天与宾客们兴高采烈地经过那个角落时,他还是一眼便看见了这个孩子,也一眼看透了他心中的寂寞。

    这孩子仍然在静静的低着头,也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斗然瞥见一双穿着锦靴的大脚踏了过来,翘首一望,原来是一名身穿鲜红吉服。高额的陌生汉子。

    这名汉子正是今夜婚宴的新郎——霍步天。

    孩子像是对眼前人没有什么兴趣,仅瞟了一眼,便再低下头自顾沉思。

    霍步天其实不认识这孩子,只是见高朋满座,怎么会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瑟缩在这个无人理会的角落中?他父母倒是狠心得很,遂撇下宾客过来看看这个孩子。

    霍步天温言道:“小娃儿,你怎么独个儿坐在这里?”

    没有回答。

    霍步天随即会意,问:“你不爱说话?”

    仍是没有回答。

    “你不能说话?”霍步天再问。

    那孩子猝地举头盯着他,神情异常倔强。

    他有一双很冷很冷的眼睛。

    霍步天拿他没法,惟有继续问:“既然你懂得说话,何不先告诉我,你爹娘在哪儿?”

    孩子眼角闪过一股伤感,跟着望向西面一间烛影摇曳的房间。

    那是霍步天与新婚夫人玉浓的房子,她此刻正头披红巾,置身其中等候着。

    霍步天陡地一愣,上下打量这孩子,问:“你……你就是——惊云?”

    那孩子看来也明白眼前的方面汉子是谁了,然而脸上依然毫无兴奋之意。

    霍步天则异常错愕,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步惊云,在此之前,玉浓虽曾向其提及她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却从不让他和自己儿子会面,她说,她的儿子只会带来不幸……

    今天,他终于能面对面地看清楚步惊云了。

    但见此子粗眉深目,轮廓毫无半点孩童稚气,个子更比同龄孩子高大,虽然乏人理睬照顾,却不忧悒,反之更流露一股异于常人的不群气度。

    正因这股气度,使他看来像是天上浮游不定的云,可望而不可及。

    他的心,或许也如云般飘渺,难于捉摸。

    云无常定。

    纵然他此时身披一袭破旧粗衣,亦难掩眉宇间的独特,他是一个异常独特的孩子。

    忽地,霍步天似有所觉,连声呼喝道:“福嫂!”

    福嫂迅速应声赶至,她是负责照顾霍家孩子的老婢,白发苍苍,模样却颇为慈祥。

    霍步天微带责备之意,道:“福嫂,你怎么不给新少爷换上新衣?”

    福嫂素知老爷品性随和,此际却反常含怒,知道他甚为重视此子,吓得讷讷而言:“是……是新来的夫人吩咐我不用理会少爷。”

    “有此等事?”霍步天心中一阵诧异,甚不明白玉浓为何如此对待亲生骨肉。福嫂接着道:“但我瞧着这孩子一身褴褛也煞是可怜,于是便想私为他换上新衣,谁知他拼命紧抱身子,怎样也不肯让我为他宽衣!”

    “哦?”霍步天听罢转脸望向步惊云,发觉他的脸上又泛起倔强之色。

    霍步天问:“你不爱穿那些锦衣绣服?”

    步惊云并没理会他。

    霍步天这回指着步惊云身上的破衣,道:“你只爱穿这些粗衣麻布?”

    步惊云见他指着自己的衣裳,霎时紧抓自己衣襟,露出一副戒备之态,霍步天呆住,他料不到这孩子惊觉之心居然如此强烈,他并不想和人接触。

    霍步天定神注视步惊云那双眼睛,他想看进他的心里,他想知道,这个孩子的心中除了寂寞,还有些什么东西?

    可是,他只看见冷,无边的冷。

    至此,霍步天才明白步惊云并不愿接受他的好意,亦不愿接受这个家。

    那群宾客又再催促着霍步天过去,他自知此时甚难和步惊云说下去,不禁叹息道:“既然你不爱穿新衣,你这就穿回自己的衣服好了。”

    他实在无计可施,也不准备强逼步惊云就范。

    步惊云一听之下,虽无感激之意,但双目炯炯放光。

    霍步天却没看见,只朝着福嫂摆手道:“福嫂,你先服待少爷吃点东西,明儿再去为他置几套同样的衣服吧!”

    福嫂唯唯称是,霍步天转达脸望了望步惊云,浅浅一笑,道:“夜了!毕竟是个孩子,怎能可以捱饿呢?玉浓也太过份了些!”

    他说罢又再次步向那群宾客,忙着招呼去了。

    这一晚,当霍步天走进新房,掀起玉浓覆头的红巾,还未交怀合卺,劈头一句话便先问她道:“不何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玉浓先是双蛾一皱,随即会意一笑;她虽非绝色,惟亦长得俏丽可人,如此巧笑凝眸,更添妩媚,霍步天看在眼里,不忿之气也消了一半,只听她机伶地道:“你已经见过他了?”

    霍步天颔首,玉浓斜眼望他,问:“你在乎他?”

    霍步天正色道:“我霍某虽是一介莽夫,凡事却但求无愧于心!岂能让你儿子这般轻贱?我一定会视惊云如已出!”

    玉浓笑了笑,笑容中蕴含不信之意,她不相信世上真有不存私心之人。

    “你似乎还没有回答我适才的问题。”霍步天锲而不舍,玉浓拿起酒壶,一边斟酒,一边答道:“我如此待他,皆因我后悔生下一个这样的儿子!”

    霍步天一愕,他从没想过一个身为人母者竟会口出此言,未及相问,已见玉浓望着杯中之酒,似在回忆着她那如烟往事,且还幽幽道来……

    “这孩子的父亲步渊亭,正如我婚前向你提及,是个一流的铸剑师,无日不想搜罗世上的精奇寒铁,以作铸剑之用。在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渊亭突然说要远赴极北之地,寻找一块天下至宝的寒铁。斯时我正身怀六甲,极需其细心照顾,故此苦苦哀求他留下别去。可惜,他还是狠心地不辞而别,去了。我不明白为何他可以为铸剑而抛妻弃儿,我仅是一名弱质女流,大腹便便,更要独力肩负一家重担,他可曾设身处地为我想过,一个女子如何能够支撑得住?”说到这里,玉浓的嗓门已有点儿哽咽。

    自古男儿皆薄幸,霍步天即使绝不同意,此刻亦难免为步渊亭所为感到汗颜,想不到世间竟有引为剑绝情的汉子。

    玉浓的眼神浮现一片恼意,继续说下去:“正因如此,我在怀孕时一直在想假如不是有了这个孩子,也许生活并不致如斯艰苦,也许还可以以追随步渊亭过去寻铁!一切的不幸,都是这孩子带给我的……”

    “好不容易才捱至孩子临盆,满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岂料这孩子出世时不哭不嚷,我心中万分惊疑,他会否生来便是哑的?”

    这点就连霍步天亦难禁疑窦丛生,好奇道:“他当真是哑了?”

    “当然不是,不过他也不像寻常孩子般在一,两岁便呀呀学语,而在三岁时才懂得说话,也不知从何处学来,他说的第一个字竟然并不是‘娘’,而是望着天上的云嚷了一声——云!我本打算待渊亭回来后才给他取名,但其父迟迟未归。既然他说的第一个字是云,我索性给他取名惊云”

    霍步天听其所言,忽地念起步惊云那股飘渺不群的气度,不由得赞道:“好名字”

    玉浓道:“名字再好也没有!这孩子愈是长大,愈是孤僻,绝少和人谈话,也不活泼,时常独自坐于暗角,邻人们都知道我有一个怪儿子。直至惊云四岁那年,他的父亲终于回来了,是给人抬回来的!他始终寻不着那块寒铁,还在途中染病,归家不久后便病逝……”

    霍步天恻然,这个女子好苦的命!他的儿子又何尝不苦?

    “渊亭下葬那天,我哭成泪人!我不知应该为亡夫之死感到悲伤,还是为自己而悲伤?我只知自已受了多年的苦,全是为了这个给邻人讥为怪人的儿子所赐。再看正站于我身畔的他,他的老爹死了,他竟然可以如此镇定?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我一时怒火中烧,就当着所有邻人面前,破口大骂他是畜生,常理而言,小孩被娘亲责备必然会嚎啕大哭,然而他仍是不哭,我心狠之下,挥掌重重打了他几记耳光,他只是盯着我,不仅不哭,且还一声不作!我于是疯狂的打骂他,他没有闪避,也没有还手,我一边打,一边却在心里呐喊了千百遍道:‘惊云,你爹死了,你娘和你以后很孤苦啊!快点哭吧!

    让人们知道我并没有生下一个怪儿子!’可是,他始终还是依然故我,宁死不哭!后来邻人们见我愈打愈凶,纷纷上前拦阻,此事才告平息。但自此以后,我对此孩子极为失望,以前我已觉他总给我带来不幸,及后又因其孤僻被人们讥笑,至其父亲下葬时他又不哭,我相信若我临终时,他亦不会为我流下半滴眼泪!失望之余,我不再理会他,只供他两餐一宿,由得他自生自灭。”

    玉浓语毕后神色黯伤,眼眶更隐隐闪着泪光。霍步天默默听罢她的心事,仔细琢磨,小心翼翼的道:“也许,当初惊云不为亡父而哭,只因为他从未见过其父,在他的心中,父亲可能比邻人更为陌生,试想,一个小孩又怎会对陌生人存有感情?”

    玉浓不语,半晌才道:“纵是如此,我苛待他已有多年,我俩间也早无半点感情!

    所以即使我死在他的跟前,他亦绝对不会因我痛哭!”

    她始终深信没有错怪自己的儿子,霍步天但觉再说下去也是徒然,反会使气氛变为僵局,于是一手举起玉浓适才所斟之酒,笑着道:“无论如何,我霍步天在生一日,你和惊云便不用为生计而发悉!今夜是我俩的好日子,别尽说烦忧之事!来!玉浓,让我俩先干了这一杯!”

    玉浓瞧见他一脸款款深情,心中不无感动,当下化涕为笑,也举酒与他碰杯。这个女孩子,毕竟还有点福气。

    可是,她的儿子呢?她的儿子可有这点福气?

    就在二人成亲的翌晨,步惊云一大清早已被福嫂领往霍家大堂。

    只见厅堂之上,左右放置两列酸枝台凳,气派清雅,大有豪门风范,霍家的排场倒也不少。

    其实在此数年间,霍家庄渐渐在江湖中打响名堂,庄主霍步天的一手霍家剑法,实在功不可抹!

    厅堂中央,正坐着魁梧伟岸的霍步天,和他那新过门的妻子玉浓。

    二人身畔分别站着两个小孩,一长一幼,长的年若十一,幼的约莫十岁。

    霍步天一见步惊云,登时眉开眼笑,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

    步惊云缓缓走近,霍步天此时才发觉他步履很慢,仿佛每一步均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蹭出,以防会掉进陷阱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步惊云至自己眼前,霍步天道:“惊云,我想要见你,其实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他直视着步惊云,步惊云却没有回望他。

    “从今天开始,你已名正言顺地成为霍家一员,希望你能够和大家和睦相处!”步惊云小脸上未有泛起半丝喜悦之色,霍步天只觉是意料中事。他接着道:“不过,入乡须得随俗,你既已成为霍家之人,若再继续唤作步惊云的话,恐怕有点儿那个,更不知世俗人将如何看你……”

    问题当然来了!霍家庄怎能养育一个姓步的孩子?世俗人不免诟病。

    霍步天语音稍顿,续道:“故此,你须得另取一个名字。惊云,你明白吗?”

    步惊云本没留意他在说些什么,此际乍听要另取别名,霎时面色微变。

    但霍步天已将身旁两个男孩拉过来,道:“这个是我的长子梧觉,这个是二儿桐觉,他们的名皆是以觉为本,梧桐为别。”

    步惊去消然瞧着霍步天的两个儿子,二人脸上透发一股骄横之气,紧盯着步惊云,目光极不友善。

    霍步天道:“你原名中字为惊,不若以后便叫作‘霍惊觉’,意下如何?”

    霍惊觉?

    步惊云完全没有反应。

    玉浓一直在旁静观,她本来早已答允霍步天不会难为自己儿子!但目睹步惊云对霍步天不瞅不睬,心中难免有气,忍不住插口道:“惊云,怎么不回答你爹?你不喜欢么?”

    就着猛然揪着儿子的衣襟。

    步惊云冷冷的望着她,没有抵抗。

    玉浓愈看他这张脸,心中火气愈是上升,恨恨道:“我就是最讨厌你这副德性,你总是冷冷的望着我,好像我并非你的娘一样!我命你!快些回答你爹!”

    步惊云看来遇强愈强,更不开口。

    玉浓忍无可忍,破口骂道:“好!你不答,我总有法子要你张开尊口!”

    说不及那时快,举掌便朝步惊云脸儿狠狠掴下!

    这一着出乎霍步天意料之外,想不到玉浓竟对儿子如斯怨恨,真的说打便打,毫不留情,就连福嫂及霍步天的两个儿子亦感愕然。

    “啪”一声,步惊云的小脸结结实实地受了一记耳光。

    玉浓正要回掌再掴,倏地,霍步天那熊掌似的巨手抓着她的纤纤玉手,劝道:“浓,别对孩子那样凶!”

    玉浓打得性起,勃然反问:“你还维护着他干吗?他适才上前时还没张口叫你一声爹呢!”

    霍步天给她说着痛处,立时脸色一红,苦笑道:“浓,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罢了,怎可在一时之间完全接受事实?我们为人父母者,好应体谅他才是。”

    玉浓见他这样袒护自己儿子,也是无话可说,逼得硬生生缩回手掌。不再多话。

    霍步天望着步惊云颊上那五道如血般的指痕,怜惜地道:“孩子,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此处一切,可是人的一生,总有无数失望,悲哀和变更,无论你多不愿意,还是得接受它,面对它。因为……”

    他一过说一边扳过步惊云小小的身子,一字字道:“这就是命!”

    他一番苦口婆心之言,其实是希望这个孩子能明白自己处境,得以从容过活;然而,他亦早已知道,这个孩子绝对不会明白!

    因为,步惊云已经别过了脸。

    这样又过了数天,霍家庄的一切如常,仍旧人来人往。

    婢仆们全都没有发觉庄内多添了一个孩子——霍惊觉。

    相反,众人却得悉新的庄主夫人名为玉浓,因为她经常差使他们干这干那,霍家庄上上下下都给其差使过了。

    这个略具资色的女子,一朝飞上枝头,立以凤凰自居,急不可待地炫耀夫人威风,众人只有惟命是从,给她指得东奔西跑!

    只有福嫂最是愤愤不平,这个老婢本是负责霍家少爷们的起居饮食,她清楚知道玉浓并不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子。

    新少爷已经在房中躲了三天,三天也没有踏出房门半步!新夫人亦从没前来找过儿子,她的心,不知去了哪儿?

    最令福嫂感到讶异的是,新少爷年纪轻轻,竟可不言不嚷,不笑不闹地坐在房中闷了三天!三天,真不知他是如何度过?

    故此,福嫂除了给他送上饭菜外,有时候,也会走进房内逗他说话,以免这孩子给闷坏了。

    然而,步惊云却像是哑子一般,毫不答话,对她在房中的走动视若无睹,只是静静的坐着,俨如木人。

    真是静得可怕!

    幸好在第四天时,他忽而自行走出花园,不过也没往四处闲逛,只是坐地园中的一块大石上,仰首眺着天际的白云发呆。

    福嫂见他终于踏出花园,私下暗自高兴,连忙到厨房为他准备午饭。

    于是,麻烦便找上门来。

    步惊云坐了一会,倏地,一头小狗一边“汪汪汪”的吠着,一边发足朝他这方向奔来。但见小狗神色怆惶,遍体鳞伤,显然是刚刚给人毒打一场,此际慌不择路,急急窜至步惊云身下的大石后面匿藏!

    就在此时,两名小孩手持木棒木棒追赶而至,正是霍步天的儿子——梧觉和桐觉!

    他俩似是冲着那头小狗而来,但追至此处突然失去它的踪影,梧觉不禁怒叫:“呸!

    那头杂毛当真斗胆!本少爷只是想吊它来瞧瞧怎生模样,反给它咬了一口,不好好揍它一顿,实难消心头之恨!”

    桐觉附和道:“这太便宜它了!依我看,最好将它拆骨煎皮,然后煮了来饱餐一顿!”

    梧觉嘿嘿一笑,道:“好!那我们快搜吧!”

    二人遂于园中四周继续搜寻,自然发现步惊云正坐在大石上。

    梧觉走到步惊云跟前,道:“喂!油瓶,你见否有头小狗跑过?”

    出口已是异常轻蔑。

    其实小杂毛早躲到大石之后,步惊云却连半根眉毛也没跳动一下,是怕因此而泄露小杂毛的行踪?还是他根本便对任何事漠不关心?

    他平素绝少说话,现下悟觉又出言不逊,他更是惜字如金。

    桐觉此时亦上前帮口道:“我大哥在问你,你怎么不答?别老在装神气了。”

    梧觉道:“二弟,他并非在装什么神气,而是根本就是小杂毛的同类——小杂种!”

    桐觉道:“哈哈!无怪乎爹爹和他说话时,他有口难言啦!原来是狗口说不出人话来!”

    他俩兄弟一唱一和,冷言冷语,步惊云听了一会,便从石上跃下,迳向自己的房间走。

    梧觉和桐觉岂会让他走得那样容易?二人身形一展,前后将其围拢,梧觉闪电般捉着步惊云的左臂,暴喝道:“小杂种,我看你一定知道小杂毛滚到哪儿?快告诉我们,否则……”

    就在三人纠缠之间,那头小杂毛可能见梧觉和桐觉正在分神,于是乘隙从石后奔出,向着来处跑去。

    桐觉目光锐利,一见是小杂毛,急忙呼道:“大哥,小杂毛就在那边!”

    梧觉乍听其弟所言,立时放开步惊云。二人正欲发足穷追,忽地同给步惊云从后紧抓背门,两兄弟一个踉跄,向前摔倒,身后的步惊云亦随之仆跌!

    梧觉瞧着小杂毛愈跑愈远,大怒道:“狗娘养的,刚才定是你护着那头畜生,你作死么?”

    呼喝间已举起手中木棒向步惊云挥去。

    步惊云虽然仅得五岁,惟亦不慌不忙,翻身避过,梧觉这一棒竟然误击在桐觉小腿之上。

    桐觉痛得呱呱大叫,步惊云正欲站起来,却给梧觉拦腰紧抱不放。

    纵然步惊云长得较同龄孩子高大,动作亦甚敏捷,可是毕竟没有武功底子,而且一个五岁孩子的气力终究不及十一岁的孩子,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得!

    梧觉道:“嘿!想逃?桐觉,快用拳头揍他!”

    桐觉呆立当场,不知如何下手,颤声问:“大哥,若然此臭小子有些损伤的话,恐怕其娘亲发现后怪将下来……”

    梧觉道:“怕什么?他娘亲那回也想揍他一顿,也许她知道后还会拍掌叫好呢!你快给我使劲的揍!”

    梧觉既如此说,桐觉的胆子也壮了起来,随即挥拳向步惊云的身上和脸上狂揍,霎时间,“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可知力道甚猛。

    拳拳到肉!步惊去紧咬着牙根忍受着!他绝对没有呼痛,没有求饶,只是狠狠地睁着眼睛,眼神中流露着一股冷意。

    这股森森冷意,瞧得那正在动手的桐觉亦不禁好生心寒,不敢再打下去!

    梧觉刚想问他为何停手,突闻一阵脚步声从花园另一面传来,原来是霍步天恰巧经过。

    二人眼见来者乃是父亲,顷刻鸡飞狗走,往园子另一方急遁而去。

    仅余下步惊云独自一人挺立园中,他,并没有因痛楚而倒下!

    霍步天远远已瞥见自己两个儿子儿子鬼鬼祟祟的离去,走近一看,见步尺云满脸瘀痕,不免一愕,道:“啊!惊觉,你怎么了?”

    他连忙察看这个孩子的伤势,不由得皱眉道:“出手如此狠辣,是他俩兄弟干的吗?”

    步惊云默然不语。

    霍步天道:“既已干得一次,第二次必定随之而来。我现下就去好好教训他们,好让他们不敢再欺负你!”

    说着掉头欲去。

    突然,一只小手捉着他的衣角,正是步惊云的手!

    霍步天微微一怔,道:“难道你不想我教训他们?”

    步惊云虽没加回答,小手却仍是捉着他的衣角。

    “为什么?”霍步天问。

    其实他再问也是无用,他早了解这孩子的脾性,根本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步惊云果然如他所料,已转身步回自己房去。

    霍步天望着这孩子孤独的背影,目光渐转柔和,喟然而叹道:“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虽然步惊云没有说出被谁所打,但霍步天既然得悉此事,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当晚,他命这三兄弟一起往其寝居中见他。

    三人来到父亲的寝居时,玉浓正待候于其侧,霍步天一见三人,便对玉浓道:“浓,你且先行暂避,我有点事情和他们三人谈谈。”

    “步天……”玉浓感到满不是味儿,实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自己不可以知道的。

    不过也不坚持,她还是很听话地出去了。临行前瞟了步惊云一眼,心想这孩子仍然如昔,没有什么表情。

    其实,霍步天此次是想教训自己两个儿子,由于此事牵涉玉浓骨肉,如她在场的话,恐有诸多不便,所以才要她先避一会。

    霍步天待得玉浓出去后,即时关上房门,喝道:“梧觉!桐觉!跪下!”

    梧觉和桐觉本已作贼心虚,此刻骤听父亲如此疾言历色,脚下发软,双双跪下。

    桐觉在梧觉耳边悄悄道:“糟了!大哥,爹爹是否知道一切?怎办好啊?”

    梧觉毕竟年纪稍长,胆量也较壮,不忿道:“定是那狗娘养的向爹告密,嘿!恬不知耻!有胆便再打一场!”

    说罢狠毒的瞪着步惊云,步惊云却是神色自若,也懒得理会他们。

    二人虽是耳语,但霍步天早已在全神窥听,一听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叱道:“放肆!什么狗娘养的?你们岂可如此辱骂自己弟弟?就连你娘亲也一起骂了!”

    梧觉仍然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心直口快的道:“不是吗?他是油瓶!”

    霍步天痛心儿如此冥顽不灵,怒不可遏,喝道:“畜生!”

    暴喝声中,粗壮的手掌已拍在梧觉的脸颊上,重重掴了他一记耳光。

    梧觉只给其掴至头昏脑胀,,骄横骤失,放声大哭!

    桐觉何曾见过父亲如此声色俱厉,亦吓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霍步天道:“我此番就是要告诉你们,惊觉他早已没了父亲,可怜得很,你俩好应该视他犹如亲弟,三兄弟一团和睦,不应如此欺负他!”

    梧觉一哭难收,霍步天微带歉意,自觉出手确是重了一些,但有番话,却又不能不继续说,遂正色道:“倘若你俩再行欺侮惊觉的话,为父就绝对不会客气,一定会重重处罚你们。明白没有?”

    桐觉早已怕得俯道连声称是,梧觉则心有不甘,仍然哭个不停。

    就在此时,一直久未作声的步惊云蓦地张口,一字一字地道:“我,不需要别人同情!”

    他的声音较一般孩子低沉,语调更毫无半分稚气。

    简简单单一句话,令霍步天三父子震愕当场!

    霍步天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孩子怎样也不肯吐露半点真情,并非故意袒护桐觉二人,而是他根本就倔强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这句话,不单蕴含无限孤高。倔强,且还流露着说话者对世情的偏激,绝不该出自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口中。

    这句话,也是霍步天一生之中,首次听见步惊云说的——第一句话。

    此事以后,梧觉和桐觉对步惊云更是怀恨于心,若非霍步天曾严令他俩再犯这个幼弟,他们定会将他痛殴至死去活来。

    话虽如此,二人还是尽量找机会难为他,有些时候,当步惊云经过他们的身旁时,二人总会出其不意地伸脚将绊倒,让他跌个头崩额裂,甚至于有次更乘四下无人,把步惊云推下园内池塘之中,弄得他衣履尽湿,狼狈已极。

    霍步天每次瞧见步惊云如此情形,总会找两个儿子查问,只是他们一一措词否认,无证无凭,他也责备无从。

    而步惊云自己纵然吃亏,却从来只字不提,也没有向霍步天和玉浓诉苦。

    他看来也不习惯活在霍家,他总是时常坐在霍家大门之外,遥望天际白云,呆呆出神。

    在那白云深处,像是有一个他一直在等候着的人……

    一个无论遇上任何变故,仍会了解他的知已。

    可是,又有谁会愿意成为他的知已?

    时光荏苒,茫茫众生,似是未及回首前尘岁月,又已三年。

    步惊云已经八岁了。

    在这三年当中,霍步天对步惊云倒真不错,除了处处维护此子,还特意为其雇了一个塾师回来教导他读书认字,免得他与自已两个儿子聚在一起学习,易起争端。

    然而,步惊云纵使在学习时还是一贯地一言不发,他依旧冰冷如昔,就连塾师亦不敢强逼他一开其口。

    他似乎对任何事均毫无兴趣,但每当霍步天教导梧觉和桐觉练剑时,他总是站在老远的地方观看,可是当霍步天招手叫他一同练时,他却又远远避开。

    负责照顾步惊云的福嫂亦察觉这孩子不喜与人接近,小脸上常常盖着一层寒霜,令福嫂再不敢过于接近他。

    不仅福嫂,霍家上下所有人亦是一见他便回避,就像这孩子会带来不幸一样。他娘亲玉浓自嫁入霍家后,仿佛已完全忘记了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有时候,两人难得偶然在霍家偌大的庭园中遇上,相遇时也没什么话说,只是如陌路人般经过。

    她冷!

    他比他更冷!

    他冷好像一座雪山冰雕,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

    这样一个孩子心中,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谁知道?谁想知道?

    也许,只有霍步天一个人想知道!

    直至那一回,他终于知道了。

    那一回,玉浓不知因何染上重疾,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已有十多天了。

    霍步天为此换了不少大夫,可惜此病还是屡医不愈。

    玉浓可怜兮兮地在床上苟延残喘,痛苦异常,人亦昏昏沉沉。

    步惊云静静的瞧着自己的娘亲辗转呻吟,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惜之情。

    霍步天正站于其身畔,面露忧色。

    他想及玉浓半生守寡,自嫁进霍家后,以为日子将会好过,然而,她的好日子并不长久。真是命薄如花。

    霍步天黯然对步惊云道:“惊觉,听大夫说,你娘亲……她……”

    他欲言又止,声音更有点沙哑。

    “她……已活不长了,现下我只是以人参给她续命,也许……这数天之内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望着步惊云的脸,他的脸木无表情,不带任何七情六欲。

    他徐徐走出房去。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玉浓终于病发。

    霍家庄所有人等到庄主的寝居中齐集,各人团团围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庄主夫人,均是神色恻然,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只有一个人仍未到来。

    他就是步惊云。

    霍步天坐在床沿,紧握着玉浓的手,他环顾众人,却未见步惊云的踪影,于是问福嫂道:“福嫂,惊觉呢?”

    福嫂面露惭色,支吾以对:“我……不知道,少爷似乎在……两天前已不见了。”

    “什么?”霍步天一呆,刚想追问下去,躺在床上的玉浓却忽尔半张秋瞳,虚弱地低唤:“步天……”

    霍步天连忙附耳细听,只听玉浓仍在唤着:“悟觉,桐觉……”

    他不由得咫一酸,这个女人对他所出的两个儿子总算有心,濒死时还在叫他俩的名字。

    梧觉和桐觉骤闻继母如此呼唤他兄弟俩,也是不能自己,眼角一湿,淌下泪来。

    这些年来,玉浓纵然只为讨好霍步天而善待他们二人,但也可说是克尽已能,关怀备致了。

    半昏半死之间,玉浓犹在梦呓般呻吟,唤道:“惊云……惊云……”

    霍步天脸色陡变,他想不到玉浓平素苛待自己儿子,此刻竟会惦记儿子名字。难道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玉浓虽是虚弱,但惊云二字却是不绝于口。她已不复记得儿子易名惊觉,在她心坎之中,他一直是惊云!

    她的心中,原来还有惊云!

    女人叫喊同时,不知何来气力,蓦地精神一振,双眸一睁,似是回光返照,目光即时流转,眼睛在搜索一个人。

    一个令她毕生引以为憾,却又不能摆脱的人。

    过了良久,玉浓面露失望神色,对挨在她身畔的霍步天道:“步天,惊……云……

    呢?”

    她关心的,仍是惊云!

    霍步天不知应对眼前快死之人说些什么,倘若他直言不见了步惊云,定会使她倍添忧心,可是若然不说,又不知从何处找他回来?

    正踌躇间,突听门边的仆人嚷道:“啊!好了,少爷回来啦!”

    众人都把目光移向那个正踏进房内的步惊云身上,只见其一身衣履满是破洞,肮脏异常,这两天也不知去了何处?

    玉浓甫见儿子,惨白无血的脸庞顿呈现少许生气,可是再瞧他那身又破又脏的衣裳,却又不禁若断若续地谩骂道:“你……你这……孩子,到底……到什么……鬼地方……

    玩耍……去了?”

    她与他似有宿世冤仇,此刻仍不忘骂他。

    步惊云并没回答,木然地站在离榻前数尺之处,没有行步近前。

    霍步天霍地捉着他的小手,暗自用力把他拉近,在其耳过低声劝道:“孩子,别再意气用事,你娘……真的不行啦!快好好的跟她说几句话。”

    步惊云被霍步天强拉至床前,玉浓无助地看着他那双冷冷的眼睛,道:“惊云,你……

    待我……总是……如此的……冷,你很……恨娘亲……么?”

    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疑问,终于提了出来。

    步惊云悄无反应,不过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哀伤。

    可惜,正在神智迷糊的玉浓并未发觉他这丝深入骨髓的哀伤,她只是震颤地伸出自己那枯瘦的手,轻抚着步惊云的脸庞,道:“娘……要死了,你……会哭……吗?”

    她到底不敢肯定。

    在旁的霍步天不由分说,接口道:“孩子,你这就依你娘亲一次,哭吧!”说着两行泪已掉了下来。

    步惊云默默的看着她那痛苦。忧郁的脸,正要伸手入怀,似欲从怀中掏出一些东西,但手儿却突然给玉浓的手紧紧握着。

    他的手儿虽小,却是冷的。他的心,会否同样冰冷?

    玉浓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果然……不哭!”

    说着说着,握着他的手亦逐渐松软下来。

    “浓!”霍步天心知不妙,急忙抢上前抱着她,玉浓已气若游丝,仍兀自苦笑道:“步天……我没有……错怪他,他……真的……没有为……我流下……半滴泪……”

    说罢手上一松,立时芳魂寸断!

    她至死都不相信步惊云会为自己流泪!

    霍步天即时紧抱着她的尸首不放,老泪涔涔而下,梧觉俩兄弟亦嚎啕大哭,其余婢仆也不禁潸然。

    整个房间立时充满一片愁云惨雾。

    只有步惊云神色如旧,他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玉浓的尸首,望着众人哀痛的表情,居然没有丝毫感动,良久良久,才悄悄地退了出去,不想任何人发觉。

    可是,正在哀恸着的霍步天却无意中瞥见了他此刻的表情。

    那是一种异常古怪的表情,一种比死人还要难看的表情。

    因为步惊云这个表情,霍步天惟有强忍伤痛,放下玉浓,立即跟了出去。

    乌云盖月。

    今夜的月,也是缺的。

    在这半残月色之下,霍步天一直跟在步惊云身后,他想看看这孩子于其母亡故后,还要去哪?

    眼前小路迂回曲折,凄寂无声,益觉孤清!

    霍步天但觉此路异常熟悉,他忽然记起,此路是通往距霍家一里外的一声满是墓坟的荒地。

    他还记得,约莫一年前,他因有感于步惊云和玉浓二人之间的嫌隙渐深,故此特意携同这对母子一起外游散心,望能化解他俩的心病。

    玉浓却于此行中无意地发现了这墓园内的一棵榕树,她见这榕树垂髯千缕,疏密有致,于是一时戏言他日身故后若能葬身树下,死而无憾。

    霍步天想到这里,暗自吃惊,这孩子当日亦亲耳听其娘亲所言,他会否……此时,步惊云已步至一棵榕松下,霍步天不由得脸色发青,躲在树丛中静观其变。此处,正是玉浓所说的葬身之地。

    只见步惊云缓缓蹲伏地上,开始使动小手挖掘地上泥土。

    霍步天的心逐渐发冷,这孩子到底要干些什么?

    泥土本非冷硬,然而以步惊云小手之力,要挖,要掘真是谈何容易?

    纵然如此,步惊云并没有放弃,他一直在挖,努力不懈地挖!

    可是,血肉之躯怎堪与泥土相抗,不消片刻,十根小指头已然擦破,如泉滴血。

    但他依然没有滴泪。

    霍步天心中不禁冒起无限哀怜,刚欲上前劝阻,但见步惊云突然伸手入怀……

    适才玉浓濒死时,他亦曾见此子伸手入怀,企图取出一些东西。

    于是立时止步,先看个究竟再算。

    黯淡的月色下,步惊云从怀中取出之物依稀竟是一株野生人参?

    人参?

    霍步天记起来了,他曾对这孩子提及只有人参才可养活玉浓的命。他早前失踪了两天,会否真的往荒山野岭遍寻人参?

    霍家庄富甲一方,何愁买不着一株人参?但在一个小孩心中,定然希望亲自找一株人参给其娘亲活命。当然,建党孩子仅是想想而已,谁都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除非是特别的孩子才会如此。

    步惊云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孩子。

    霍步天顿然醒悟,心头一阵刺痛,暗忖:“玉浓,你也太误解自己的儿子了。”

    正自心痛之传闻余,步惊云已经把人参放到所挖的**中,然后将泥土再行覆回。

    与此同时,他的身子突然一阵剧烈的颤抖,跟着便倒在地上。

    这一变真是出乎霍步天意料之外,当下无容细想,奔出树丛,把步惊云抱在怀中,只见他脸青唇白,早已昏了过去,身子更如火般灼热,这孩子显然是捱病了。他不辞劳苦地往寻野生人参,回家后又惊逢永诀,小小心灵纵然仍可忍受得来,但其躯体毕竟仍是一个孩子。

    霍步天望了望地上的那堆松泥,忽地慨然叹息:“有时候,人在悲痛之时,并不一定会流下眼泪,玉浓你何苦至死强求自己儿子的一滴眼泪?”他一边感叹一边已抱着步惊云凄然而去。

    晨光冉冉地透进房内,轻抚着步惊云那张冷漠的脸。他缓缓张开眼睛,随即发现霍步天坐在床边,正为他拭抹额上的汗珠。

    霍步天本是一脸倦容,此刻乍见步惊云醒转,立时时藏起倦意,抖擞精神,强自挤出一丝温暖笑意,轻声问:“你醒过来了?”

    步惊云如常不答,只想用手撑起身子,却又浑身无力,逼得软在床上。

    霍步天微笑道:“别急,你已昏迷了整夜,适才大夫刚来过给欠喂药,还是再躺一会吧!”

    此时敲门声起,门开处,福嫂端了一碗稀粥进来,道:“老爷,你熬夜不眠,辛苦得很,不若由我来服待少爷吧!”

    霍步天将那碗稀粥接过,道:“不用了,你且先退下去!”

    福嫂见老爷如此关怀少爷,也是无话可说,识趣地步出房去。

    霍步天用汤匙把粥拌和,轻轻向粥吹了口气,才递向步惊云的嘴边。

    步惊云没有张口呷粥,眼中的冷意,并未因霍步天彻夜不眠的照顾而有所融化。

    霍步天无视一切,勇往直前,道:“孩子,先喝一口,这样于你有益。”

    步惊云别过脸,突然强行发力坐起,霍步天赶忙扶着他,讶然道:“孩子,你干什么?”

    步惊云没有看他,吐出一个字:“走!”

    这是霍步天一生中听他说的第二句话,他立即反问:“走?你为何要走?”

    步惊云简单地说出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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