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第 七 章 (第3/3页)
石桃花……她怎能忘怀?
"我杀戳过……重……曾在白云庵伤…了二十一条性命……就算是……忏…悔吧……"她全身颤抖、抽搐,几乎昏死,脸上却是红光迸发,神经处在极度兴奋之中。
吕不行被她真挚、热烈、虔诚的情感所打动,脸上的冰在融解,鸟将亡其鸣亦哀,大将死其言亦善,桃花的话,竟使吕不行冰凉的心肠里升起一股热浪。
吕不行捏着解药丸,凝视着桃花,良久,低声长叹道:"唉,堂堂的天涯怪医、冷血神医,居然也会有怜悯之情,怪事,真是怪事!"
他觉到十分奇怪,自从见到江风之后,他心中时常升起这种怜悯之情。
"不!不行!她不是我的病人,我为什么要救她?我为什么要放弃这粒解药丸?剖析了解药丸的秘方后,我能做更多的大生意,嫌更多的钱,在江湖上的声誉更高……"他一面劝说着自己,一面却伸手捏开桃花的嘴,把解药丸喂了下去。
本门解药,效应极快,片刻功夫,桃花睁开了双眼,她觉得除了四肢稍觉乏力之外,一切痛楚都已消失,暗中运气,气脉畅通,已毫无中毒之状。
她爬起来,对呆坐在一旁的吕不行躬身道:"谢吕老前辈……""算啦,别给老子来这一套俗气!"吕不行跳了起来,怒容满面,"老夫见着你们两个臭小子,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吕老前辈,您……"桃花看看江风,江风手脚已在动弹,眼皮一抖一跳,显然就要苏醒了。
"江小子马上就要醒了,这玩意儿你自己给他吧。"吕不行将玉石桃花抛给桃花,复又正色道:"听着!你替老夫好好护住这小子,两个月内,这小子若是死了,老夫便要你与我一同替他陪葬!"说着,他抓起搁在洞壁的竹帘招牌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儿?抛下病人不管了?"
"臭丫头!老夫去哪儿你管得着?病人死了,老夫就得死,我能不管?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吕不行一边愤愤地说着,一边脚不停步地走出了洞外。
迎面一阵寒风,吕不行猛地打了个寒噤。
"赔本,赔本的买卖……我为什么要接下这桩买卖?真是鬼迷心窍了……天山还不知有多冷呢,妈的!真是赔本…"吕不行边走,边愤愤地骂个不停。
天山!冰天雪地路途凶险,千年冰盅更难寻找,艰难且无把握,怎不叫人心烦,咒骂?
桃花待吕不行离开洞穴,趋步到江风身旁。
"桃……花……"江风嘴角翕动,轻声呼唤。
一股热浪,排山倒海般向桃花淹没过来,她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来,抓住了江风的双手,那手立即回握着她,像电流击过全身,像蜜流从心窝淌过,桃花的胸膛揣着小鹿似的剧烈地起伏、跳动。
静,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松子火把偶尔的火花爆裂声。
她听着他的心跳,惊悸而痴迷地沉浸在一种崭新而狂热的感觉之中。
"芙……蓉……"江风又在轻声中呼唤着。
她感到迷惘,迷惘中似有一股冷气直冲顶门,他在呼唤孟芙蓉?不,决不可能!
然而,这却是事实,千真万确的事实。
"芙…蓉…"他又在梦呓中呼唤着。
她的面容扭曲了,牙齿咬得格崩发响,心像被刀剐似地剧痛。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她脑子里乱纷纷的,什么思绪也理不清楚。
她松开双手,徐徐站起,两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到地上。
她转身离去,刚走两步,复又停下,良久,她缓缓回身,把玉石桃花塞到江风手中。
江风手指一抖,立即抓紧了玉石桃花,嘴里迸发出热情、喜悦的呼唤:"桃花……桃花……"随即缓缓睁开了双眼。
此时,桃花已掠身洞外。
她走了,带着痛苦、忧伤、绝望和一颗破碎的心走了。
集贤庄,密室,一个与主庄谷地下**完全隔绝的密室。
另一颗破碎的心也在痛苦中颤栗。
孟芙蓉雾蒙蒙的眸子在烛光下幽幽地闪烁着,阴郁哀愁而绝望,泪水顺着脸腮簌簌落下,像一串串断线的珠儿。
香亭站在孟芙蓉身后,低垂着头,斜觑着坐在对面太师椅中的孟海雄,连粗气也不敢出。
沉重而郁闷的气氛,令人不安和恐惧。
"啪!"孟海雄一掌击在太师椅手把上,霍身而起,手把应声裂成两截!
"大胆!"声音低沉,饱含着激怒。
"奴才该死!"香亨急趋一步,扑通跪地,面如死灰。
"不干香亭的事。"孟芙蓉立身站到香亭面前,"解药是我叫香亭送去的,爹爹要罚就罚女儿好了。"
"你…"孟海雄颏下胡须直抖,"你怎么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孟芙蓉声音平静得出奇。
"他与爹爹作对,你为什么要帮他?"
"不是帮,只是救!妻子对丈夫怎能见死不救?""胡说!他怎么是你的丈夫?"
"获得天下第一刀者便是我的丈夫,这可是爹爹的主意。""你怎么这般不知羞耻?!"孟海雄瞪圆两眼,额角青筋突暴。
"爹爹意欲在赛刀会上酒中下毒,也算是知羞耻么?"孟海雄触电似地蹦起来,眼里射出可怕的残狠的光芒:"你竟敢责骂爹爹,我……要杀了你!"手掌高高举起,内力已运至掌心。
孟芙蓉凝身未动,淡然道:"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孩儿之身乃父母所赐,爹爹杀孩儿,孩儿自是无话可说,请爹爹动手吧!"她雾蒙蒙的目光,变得异样清澈明亮,神态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的胆怯,丝毫的恐惧。
"你这畜牲!"孟海雄怒喝着,一掌劈向孟芙蓉顶门!
"小姐!"香亭一声惊呼,从地上弹身而起,猛地推开孟芙蓉。
孟海雄刚吐掌力,听到香亭惊呼,心中一震,急敛功力,缩手于怀,他武功卓著,收发掌力,自已是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但饶是如此,香亭护着小姐退后数步,仍是被掌力震伤,张口喷血,红雨四溅。
孟芙蓉扶住香亭,冷目望着孟海雄,再不言语。
孟海雄垂下手掌,默然良久,道:"你认定那小子了?"孟芙蓉不加思索,看来早已断然下了决心:"爹爹常常教我: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赛刀会既已决出胜负,女儿生便是江家人,死便是江家鬼。""蓉蓉,听爹爹一句话,爹爹这样做,全是为了你好,千万不要嫁给姓江的,否则,爹爹一辈子就会……"
"会怎样?"孟海雄颓然坐到太师椅中,一声长叹,多少心思、隐情、烦恼、苦楚,全在这一声长叹里!但他不能将其中的原委告诉女儿,他不能让她知道,也不愿意让他知道。
他默然坐着,以往的雍容气度与傲然形态一扫而光,显得格外苍老、衰败、颓唐、绝望。
孟芙蓉望着爹爹,心中如同刀绞。
她出生不足一月,母亲便离开了人世,是爹爹亲手把她抚养成人,教她书琴诗画,教她武功,视她为掌上明珠,对她百依百顺,如果她说,要天上的星星,她想爹爹一定会替她摘来,无论爹爹做出什么事情,他毕竟是生她、养她、教她的父亲!
现在她要弃他而去,心中不忍,不舍,可怜天下女儿心!
她咬咬牙,抓起早已准备好了的包袱,搀住香亭,从牙缝中挤出话:"爹爹,我……""你决心要走?"孟海雄凝视着她,声音凄凉、沉缓。
她点点头。
"去找江风?"她摇摇头。
"你是要……"
"回老家。"
老家,那是她出生和母亲去世的地方,江南一个偏辟的小村庄,贫穷、冷落,长满着荒草,但怡静、安宁,充满着幻想。
"与……你娘一样,完全一样。"盂海雄喃喃细话,精神恍惚。
孟芙蓉一丝颤栗,心中掠过最后一线希望:"爹,咱们走吧,一起回老家,别再管这江湖上的事。"孟海雄一声长叹,又是一声长叹,缓缓地摇摇头。
叹息声像铁锤一样敲击着孟芙蓉的心房,她屹然地挺立着,用人们难能的毅力支持着自己,在冷漠的外表下包藏着无限隐痛和柔情。
"你……去吧。"孟海雄摆摆手,"路途险恶,多加小心,你们需要的东西,我会让吴大总管随后给你们送去。"
孟芙蓉、香亭走向密室门。
"蓉蓉!"孟海雄一声充满着温柔的轻唤,"请原谅爹爹!"孟芙蓉不敢回头,怕会动摇决心,她把思维保留在空白状态,麻木地、呆然地移动着脚步。
"庄主!"密室门被打开,吴大总管闯进门来。
"小姐,你这是……"吴大总管惊愕地望着提着小包袱的孟芙蓉,"这是要去哪儿?"孟芙蓉没有答话,继续走向门外。
"小姐请等一等?"吴大总管唤了一声,急步走到孟海雄身旁,附耳一阵细语。
孟海雄的脸色在急剧地变化,蓦地,他陡喝一声:"蓉蓉!爹和你一块回老家去!"孟芙蓉一脚踏在门外,一脚留在门内,徐徐转身道:"真的?""真的,当然是真的。"
孟芙蓉盯着爹爹,似乎不信。
"蓉蓉!"孟海雄站起身来,脸上泛着异样的光彩,"从此以后,爹爹与你回老家,安度晚年,过过安宁的日子,再不踏入江湖半步!"
"你舍得抛弃这一切?"孟芙蓉疑惑地问,最了解孟海雄的人莫过于他的女儿。
"你不相信爹爹?蓉蓉,如果离开了你,爹爹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原谅爹爹吧,爹爹发誓今后重新做人,安安份份地过日子,如有食言,爹爹将来五雷轰顶,不得好……""爹爹!"孟芙蓉发出一声喜悦的欢叫,返身扑到孟海雄怀中,泪水如泉涌滚。
"蓉蓉,蓉蓉……"孟海雄搂住女儿,亲切地呼唤,眼圈泛红,他强忍着不让泪珠滚下,他感觉到很奇怪,自己居然也会流泪。
孟芙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一双梦幻般的眼睛望着爹爹:"爹,哪位大哥让你退出江湖了?"
"大哥?哦……是的。"
"你为什么要听那大哥的话?为什么那么怕他?他究竟是谁?""蓉蓉,管他是谁!爹爹今后就永远伴着你,咱们先回老家,然后爹爹去找那江小子来与你完婚,你再给爹爹生个胖外孙子……"
"爹爹!你……"孟芙蓉依偎在爹爹的坏中,脸上绽出一朵鲜花。
孟海雄心中却翻滚着团团阴云。
无名氏将江湖五魔和天府**的庄丁转移到哪儿去了?
无名氏为何突然同意他回老家?
贡酒为何失效,是不是无名氏命江湖五魔暗中做了手脚?
金飞燕去而复返送来无名氏指令,为何不与自己见面?
无名氏为何命他走黑石岭?
一团可怕的谜!心中的疑窦没法疏解。无名氏会不会……心念一动,不觉全身一抖。
"爹!你怎么啦?"孟芙蓉仰面问道。
"没……什么。"孟海雄搂紧了女儿,"爹太高兴啦。""庄主,"吴大总管跨前一步,问道:"什么时候动身离庄?"孟海雄想了想道:"五更天明动身。"
"是。庄内的人……"
"庄内还有多少人?"
"二十多个,全聚集在石屋下的沟道里。"
"全部带走。"
"是。走哪条道?"
"黑石岭。"
"真走黑石岭?"
"走黑石岭!"
"是。属下明白了。"
"咳咳咳…"孟海雄猛咳几声,推开孟芙蓉,面色苍白,两颊冷汗直冒。
"爹!"
"庄主!"
"没什么,用不着大惊小怪。"孟海雄苦笑着说,"白侍卫的一掌可真够厉害的,但还难不住我孟海雄。"
吴大总管道:"庄主不可大意,我看还是服了那粒九宫玉露丸吧。"孟海雄扶着孟芙蓉肩头,挥手道:"快去准备吧。""庄主……"
"快去!"
"是。"吴大总管毕恭敬地躬身退出室外。
"蓉蓉,"孟海雄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盒盖,里面盛着一粒蚕豆大的乌黑发亮的药丸。
孟芙蓉指着药丸:"这就是九宫玉露丸?"
"是的。"
"听说此药是采天山千年灵芝制成,治伤疔功,极有效应,是吗?"孟海雄点点头:"不错,当年爹爹被五台山大竹禅师一金刚掌打得五脏皆裂,就是一粒这样的药丸救了爹爹的命。"
"爹,你快吃了吧。"
孟海雄微微一笑,盖上盒盖,把小盒塞到孟芙蓉手中:"爹这点伤不要紧的,待会运功疗疗不碍事,这药丸你收着吧。"
"我……不要……"
"算是替爹爹保管吧。"
孟芙蓉眼中闪过一道光亮:"明天路上有危险?"她有一种预感,不祥的预感。
"也许。"孟海雄沉声回答,脸色异样阴沉。
他已决定不按无名氏指定的路线离庄,因为他也有一种预感,危险就在眼前。
狡兔三窟,他已有了安排,他将既不走黑石岭,也不去老家,而是去另一个**---盘龙谷。
逃避,他要逃避官府的追缉。
挣脱,他要挣脱无名氏的枷锁。
躲藏,他要躲藏避开群豪对他的报复。
防止,他要防止无名氏的加害。
他已掉在一个陷阱中,必须迅速逃脱,雄心壮志早已化为乌有,心中想着的只是如何保护女儿。
他已无能为力,只剩下了逃脱这一条路,这很不可靠,但却是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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