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夜雨萧萧孤剑自倚 银灯暗暗美人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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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 夜雨萧萧孤剑自倚 银灯暗暗美人忽来 (第1/3页)

    人家那屋里恨夜短,他在这屋里却恨夜长,直到鸡鸣了,天光已亮,店里的旅客都赶早出门,铁芳这才穿上了长衣走出。他一家一家地挨著店房去找,不但打听“年轻的小差官”,还打听带剑的侠女,东西南北的关厢都已找遍了,他又进城里去找。可是无论甚么地方,也没有春雪瓶的踪影,他真灰心,真著急,又不住叹气。

    孝义县城内,人烟也是很稠密的,又因为现在是上元佳节,耍龙灯的白天就出来了,锣鼓喧天,一大圈子人都仰面著那蜿蜒如生的龙灯,阻碍得铁芳想走过这条街都很困难。

    忽然看见有一个人正仰著脖子观赏,另一个却推他,说:“走吧!没甚么大意思。你看人家老谢,已经上京里看去了,那有多么好,等他回来,你就听他对咱们夸口的吧!”

    那看的人却被推到一边,还有点发怔似的,站了半天,才说:“哼!京里的龙灯怕他也看不著,他到了京城最快也得正月底。”

    推他的那个却说:“喂!你哪里知道?北京城的新年,是从正月,一直热闹到二月二,天天放花炮,每晚间耍龙灯。”

    这两人都穿著便服长袍,足下都登著青布的薄底官靴,这说话的撇官腔儿,表示他到过北京,这人是个重眉毛,大眼睛,年轻干净,像个“小跟班”的人。另一个还不住扭著脖子回头看,舍不得那龙灯,却是有三十多岁,烂眼边,酒糟鼻子,也像是在衙门里供役的。这两人像是交情不浅,随往南走随谈。

    铁芳也知道甚么“老谢上北京,看龙灯”是与春雪瓶病在店里,一点也拉扯不上,可是就不由得注意。因为“北京”那地方就仿佛是自己的故乡,而作官的要是往北京去,就仿佛与自己有著甚么亲戚的关系似的,这种心理使得他跟随著这两个人,走了不远,见道旁有一个元宵摊子,风匣拉得“咯咯”地响,大铁锅上下翻著无数的白圆球儿似的“元宵”。旁边摆设著一条很矮的板凳,已经有两个人坐在这儿吃了,铁芳忽然饿了,就坐下,同著贾元宵的人说:“来一碗!”

    那两个官人,小跟班的拉著烂眼边,也说:“坐下!吃碗元宵,我请客。”

    铁芳一见他们也要坐,就赶紧挪动身子,让出些地方来。那个小跟班的却很觉著对不起,连连说:“别客气!你坐你的!我们只是两个人,足够坐的。”

    于是小跟班的就挨著铁芳坐下,卖元宵的就拿铁勺子盛元宵,每一碗是六个。这种食物本是糯米做的,刚出锅,元宵浸在半碗滚汤里,热气腾腾,假如要是个愣家伙,像吃溜丸子似的,拿筷子挟起来蓦然就放在嘴里,那就非得把嘴烫肿了不可。

    烂眼边就真要如此作,却立时就被他的伙伴给拦住了,说:“先凉一凉!”

    这句话说得更是官腔十足,他又问卖元宵的人,说:“你们这元宵都是甚么馅儿的?”

    卖的人回答著说:“白糖!”他又问:“就是白糖?没有别的馅儿的吗?”

    卖元宵的人回答得也好,说:“啥也没有,元宵里还能够放猪油大葱吗?”

    小跟班的说:“哈哈!你这个做买卖的,说话倒真和气!告诉你!你大概活了这么大也没出过县城,你没见过别处的元宵都是甚么样儿?”

    卖的人说:“别的元宵还能是方的?”

    小跟班的说:“元宵倒不是方的,里边的馅儿却是切好了的小四方块儿,蘸上米,在放满了糯米面的大筐萝里,来回滚,来回摇,摇来摇去就摇成个白圆球兜了。然后在上面点了红点,绿点,好分出来都是甚么馅儿。”卖的人就问说:“都有啥馅儿?”

    这小跟班的就用手指头数著说:“枣泥馅、豆沙馅、山渣馅、桂花馅、玫瑰白糖馅、瓜子红糖馅、青丝核桃仁芝麻冰糖馅,还有火腿馅、炙油葱花馅……”

    卖的人摇头说:“都没啥好吃!”

    小跟班的生了气问说:“你也得吃过呀?连见也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这时铁芳歪著头带笑问说:“这位大哥的官话说得真好!”

    小跟班的赶紧拱手,笑著说:“不敢当!我本来是顺天府良乡县的人,在京里生长大了的,可惜跟官多年,南边也去过,北边也去过,口音都杂了。”

    铁芳又问:“现在大哥是在衙门里?……”

    小跟班的说:“不敢当!我是跟著本县的当老爷去年从京里来的。”

    铁芳进一步就问说:“京中有一位玉大人?……”

    小跟班把铁芳打量了一番,就说:“京中的大官姓玉的不少,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位?”

    铁芳说:“作过九门提督。”

    小跟班的说:“那是玉老大人,早就故去了,两位少大人,一位是现在的礼部侍郎,一位不是刚从迪化回去的钦差大人么?”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似的,就问他说:“怎么!你跟玉府上有点认识吗?”显出些惊讶的样子。

    铁芳说:“因为我有个亲戚是从长安跟随著玉钦差往北京去的,我也找不著事,很想去投奔他。”

    小跟班点了点头,就用筷子把碗里的元宵夹开,露出馅儿,令它里边的热气冒出来,这才夹起来轻轻往嘴里放。用牙咬了咬,却皱一皱眉,大概是赚馅儿不好吃,勉强咽了下去,他就又说:“你要是今儿早晨见著我就好了。”

    铁芳也吃了半个元宵,就放下筷子问:“为甚么!”

    小跟班的说:“因为孙大人的官眷今天早晨才过去,我们衙门里有一位老谢,就是跟著走了,跟著官眷走,不但不用花盘缠,还能得赏钱。这次路上还与众不同,包管一点舛错也没有,无论哪一山的强盗也不敢瞪一眼,因为有一位超人出众的保镖的!”

    铁芳一听这话,就突然吃惊,但是面上不露出来,赶紧问说:“是哪家镖店的镖头?”

    小跟班的就把嘴一撇说:“镖头!保镖的还行!这是真正的有名的侠客,而且是孙夫人的亲戚,孙大人是才由汉中府调往北京里的,孙夫人却是作过伊犁将军的瑞大人的长女,你听说过有一位天下闻名的大侠客叫玉娇龙吗?那就是孙夫人的表妹,干脆!咱们刚才说的那位玉钦差,也就是今天才走的这位太太的姑母所生……”

    铁芳听到这里,简直呆了,小跟班说:“此次沿途保护这位夫人的,就是玉娇龙之女,按亲戚算也是外甥女。因为孙夫人这次所带的行李极多,前天走在黄河边几乎被一群强盗所劫,幸遇著一位侠女给救了,有人认识那位侠女就是玉娇龙之女,因此孙夫人亲身下车与那位侠女相认,侠女这才知道是她母亲的表姊,因此同到我们县衙,我们的老爷本是孙大人的门生。住了两天,我可看见那位小玉娇龙啦!嘿!真是仙女一般!平常看她,也不过是个小娘们,可是别惹她,若是惹得她显出本事来,那可就不得了啦!”说著又吃了一个元宵。

    铁芳却连元宵也吃不下去了,赶紧就掏钱付账,并要给那两个人会账。

    小跟班的却拉住他连连说:“别让!别让!咱们两便吧!”

    可是铁芳把三碗元宵的钱已经扔下了,小跟班的站起来拱手道谢,并说:“你要是往京里去就赶紧往东去追,他的官眷的车绝不会走得太快,一定能道街上;你要是说有亲戚在王府当差,他们必能另眼看待,不然你就找孝义县派了去跟著护送的老谢。老谢是个高身材,有力气,好喝酒,你就提我,我叫冯仁善,他必能够沿路关照你!”

    铁芳也拱手说:“多谢!改日再见!”他就赶紧走了,虽然龙灯还在那里要著,可是他想走过街去,就不顾一切地往人丛之中去挤,不想人太多,一时挤不出去,挤得他都喘不过来气。他往前正挤著,突然觉得有个人揪了他的后腰一下,用的力气还很大,可是他当时就脱开了身,扭头去看,只见挨著的一个一个的头脸全是陌生的人,他很觉得诧异。但紧接著就听耳边发出一声怪厉的尖声,当时人群就乱了,你挤我,我挤你,把许多人都挤得趴下了,还有的被踏著发出喊叫的,又有妇人哭著喊叫孩子。铁芳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他却趁著这时候就跑过街,本想站在这里看个详细,但心中还有急事,也就脚步不停地回到了店房,他一直就去见邢柱子,问说:“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邢柱子说:“好了有八成了,不用扶著甚么也能迈步兜了。”

    铁芳就笑著说:“这也是你夫人的福气。”

    那边站立的荷姑立时脸儿又徘红了。

    铁芳又急急地说:“你们夫妇真是时来运转了!”遂把刚才在元宵摊子上听来的话说了一遍,就又说:“咱们今天就走,快些追上那位孙大人的官眷跟春雪瓶,你们就可以跟随他们去赴京,就不必我再送了。你们到了北京也不必做买卖了,孙大人必然能够提拔你们,这是一件极好的事,快些!快些预备著咱们当时就走!”

    邢柱子跟荷姑听了,全都十分高兴,夫妻二人立时就去收拾他们的行李。

    铁芳赶紧又赶出屋去,说:“伙计!快给我备马,再出去给我们找一辆车去,问他往东能给送到哪里……”

    他正嚷嚷著,店掌柜忽由门外进来了,问说:“怎么?这就要走吗?”

    铁芳点头说:“对了!因为昨天我说的那位做官的朋友,原来他是今天一早就往东去了,我们想赶上,有些事情还要拜托他给办理。”

    店掌柜却摆手说:“先不用忙!不用忙!我有几句话还要跟你说。”遂就拉著铁芳到了铁芳住的那屋内,这店掌柜就面带惊慌之色,向铁芳悄声说:“你是才由外边回来不是?”

    铁芳就点了点点,店掌柜说:“你不知道大街上因为看龙灯出了事?”

    铁芳说:“刚才我见街上的人一阵乱,可是不知道是甚么事。”

    店掌柜就说:“杀了人啦!杀的是城里的袁秀才。平常袁秀才虽是个才子,喜欢跟人开玩笑,可也不至于得罪人,刚才他在人群里看龙灯,不知是被谁在后腰上扎了一刀!”

    铁芳听了,也不禁一惊,因为记得刚才自己在人群里也被人将后腰揪了一下。

    店掌柜又说:“袁秀才是城里有名的人,平日又跟本县的县太爷常大人有交情,常大人办事最认真,衙门的捕役也都个个厉害,现在起,就在各处查拿凶手了,待会儿就许查到我们这店里来。倘或要知道你不早不迟单在这时候走,那可就许有人疑惑你了,本来你们在这儿办喜事,就有不少人都在胡疑瞎猜。”

    铁芳一听,觉著店掌柜说的这话也对,同时又想春雪瓶既然还能驱走了强盗教官眷,今天又随著官眷走了,可见她的病不重,没有甚么不放心的,在这里再停留一天,明天往东快些走,也许还能够追上她们。于是就点头说:“好!现在我们就不走了,免得落嫌疑,明晨我们再走。多谢掌柜的把这事告诉我,不然我真不知道。”

    当下店掌柜就出去了,铁芳在屋中却不住惊疑。他知道必是有仇人在这里,刚才那人群中的仇人本来想要杀我,可是因为我一躲,他的刀才扎在那秀才的身上。今夜要待防备。

    于是他又去到邢柱子的屋里,告诉他们今天不走了,详情也没有说,但当县衙里的捕役们气势汹汹地查到这店里的时候,他反倒自然地出屋去看,倒没有人疑惑他跟刚才那件事有其么关系。他到晚间就将一辆往东去的车订好了,并付清了店账,可是他这一夜剑不离手,又未得安睡,次日晨起,雇的车来了,马也备好了,于是他同邢柱子夫妇才离开了这地方而往东去。

    今天的天气不大好,半空中飘著太多的乌云,走在大道上,也许因为元宵节才过,商家还不大交易之故,所以路上的人很是寥寥。

    铁芳就催著赶车的快些赶,他骑著马在车后边也走得很急,风倒不大,可是很冷,天上的乌云一片一片往一处凝结,渐渐四下无光,又要落雪的样子,赶车的倒说是:“不要紧,快到正月底还能够下雪吗?”

    铁芳却看著这阴天就有些发愁,依著他是道午饭都不吃,就急速往下走。可是他多加钱赶车的也不干,赶车的原来有规矩,是一天至多走八十里,像这天气,能走七十里就算是很勉强了。

    铁芳虽然急,但赶车的他照旧跨著车辕抽旱烟,还自言自语地说开话儿,这条路上每一棵树,甚至每个喷头、石头,他都熟悉极了,数得出来。到了中午,他自然就赶到一个村镇上,这里有他的熟饭摊,不容铁芳不歇下来,他先跟铁芳支钱,吃饭,吃完了饭还得喝茶,跟镇上的熟人谈天。

    铁芳没有法子,只得与邢柱子夫妇也都在这里用了点锅饼稀粥之类。铁芳就向这里的人打听那官眷车的去向,有人就说:“你打听的是陕西调到京都去的那孙大人的家眷吗?昨儿比这还早的时候就由这里过去了,六辆车,七八匹马。”

    铁芳就故件惊讶地问说:“那么许多的人?”

    这里的人就说:“人家是知府,是四品官,调到京里更得升一级;再说那位官太太娘家的官更大,又是丫鬟,又是婆子、奶妈,净底下人就占了四辆车,跟随保护的人更不计其数。听说过黄河的时候还遇了劫啦!本来这一带颇不平静,西边的道上有毛疙瘩,喽啰有七八十,东边有比毛疙瘩更厉害的呢,恐怕那官眷的车,拉著那么许多只大箱子,走在路上哪个贼不眼馋呀!还得出事!”

    这才喝过茶的赶车的,却说:“大爷!我想咱们也不要再走了吧?天气可不好呀!”

    铁芳生气地说:“天气不好你就不能够赶车了吗?”

    赶车的说:“我能够赶,骤子也能够走,我还不愿意耽误一天赔饭钱呢!可是走不了可怎么办呀?”

    这里卖饭的人也说是:“常出门的人都能够知道,路上的人既少,又是这天气,可真是不能够走。这镇上有店,现在就有人住下了。”

    铁芳确实也有一些犹豫,可是邢柱子因为是新娶的亲,急著要找事做,他就不肯放过前面的官眷车辆。他在车上先著了急了,就嚷嚷著说:“我看这是东来西往的大道,绝不至于出甚么事,甚么打杠子套白狼的小毛贼,也绝不敢劫咱们,成群结伙的强盗可又不能把咱们看得上眼。据我说自管往前去吧!本来昨儿就已经耽误了一天啦!”

    于是铁芳也决然说:“走!赶车的!你若能够再赶出五十里去,我就加给你五钱银子,多走十里多加一钱。”

    他悬出的这个赏额,不算是小,当时这赶车的也就振奋起来了精神,铁芳又连他所吃的饭钱,喝的茶钱,全都代给了,他更不能够不多卖点力气,于是一车一马就离开了这镇街,又向东紧紧地行去。赶车的只挥鞭抽著骤子,也不再说闲话了,可是天色却越来越阴沉,又行下有二十余里,竟然簌簌地落下冷雨来了。这个地方是四外辽旷,可以说是“上不著村,下不著店”,又冷又荒凉。

    铁芳又想起来他去在甘肃的那件老羊皮袄了,觉得若在手里,穿上了也好,邢柱子在车里缩著手脚,他的太太荷姑把新棉被也打开了给他围在身上。赶车的却为了十里一钱银子,倒没有甚么怨言,反倒赶得更加起劲。

    这时路前路后,简直再没有别的人,可是他们又向下行了一会儿,忽听身后蹄声杂乱,自远而近。铁芳惊得一回头从马上隔著烟雨望去,就见由西边飞驰来了四匹马,铁芳还以为也是冒雨赶路的,他倒没有十分介意,可是不一会儿,那四匹马就越来越近,人身马影已露在烟雨之前。他就将胯下的剑柄按住,并吩咐车里的邢柱子说:“可能有强人来了!你们不要怕!保护住你的妻子就是了!”

    这时赶车的也吓呆了,几乎将鞭杆儿扔在地下,铁芳却锵然一声亮出来那把宝剑,就冷笑著说:“用不著怕!你看我手里拿的是甚么东西?难道还敌不过他们四个人吗?”说话之间,就听“忽喇”

    的一声,后边的那四匹马都已来了。四个人也都跟水耗子一般,连头带身全被雨淋湿了,铁芳一看,其中就有钩镰桧焦衮,另两个年轻人他不认识,但有一个老人,胡须都向下垂水,较旁挂著双钩,不用问了,这老家伙当然就是弥陵镇著名的老侠客,人称为“钓侠”的吕慕岩。

    铁芳此时极从容镇定,勒住了马,持剑准备著,却先冷笑著,同焦衮说:“真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见了面啦!雨很大你们追赶前来,是有甚么事?”

    焦衮就从他的鞍旁摘下了钩镰枪,刚要上手,吕慕岩却亮出来护手双钩赶过来,说:“焦衮你且退后!让我来跟他说一说!”

    便指著铁芳说:“你认得我吗?我就是潇陵镇的钩侠,我的儿子便是被你跟春雪瓶害死在祁连山中的吕通海!……”

    铁芳说:“我久闻你是陕中有名的老英雄,令郎铁爪鲲鹏也是一位好汉,我们是凉州府遇著的,他死在祁连山中的详情请你听我说!”

    吕慕岩几乎要跳下马来,暴躁著说:“你快不要说!我不愿听人提我儿子惨死之事,听了我就要心痛。我谅你韩铁芳的武艺也不是我的儿子的对手,必是春雪瓶那女贼杀的他!”

    铁芳也忿然说道:“你儿子若不帮助山贼,春雪瓶也不会把他射死,春雪瓶原是一位女侠!”

    吕慕山石就哼哼地哈笑,说:“你也不必替她说好话,等我见著了她,我们再算账,可是她现在甚么地方!你不但得告诉我,还得带著我们去,见著了她,我才能放了你,你听见了没有!快些把手中的剑扔了,听我的话!”

    铁芳冷笑著说:“你虽年老,倒真厉害!你说甚么,我就得依甚么!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我自从在黄河沿大王坝与你们分别之后,我就同著车上的这一对夫妇……”

    吕慕岩又摆著钩说:“这件事你也用不著提!昨天告诉你……”向旁边一指说:“这就是我的徒弟飞夜叉张保,若不是你小子命不该绝,昨天你就死在孝义城的大街上了。”

    铁芳又冷笑。吕慕岩又说:“后来我们都已知道你住的那处店房,如果是你跟荷姑一同在那里住,当夜我就去取了你的首级。可是听人说,你给荷姑找了女婿,那附近知道你的人都说你好,因这事,我看你还不愧是萧仲远的徒弟,还有点侠义之风。你既是如此,我也不作小人之事,荷姑的事都不提了,咱们的事与他夫妇无关,现在叫他们自管走,我管包没人再寻找他们!”

    铁芳拱手说:“佩服!佩服!你说的话确实爽快,由此可见你钩侠之名不虚!”

    吕慕岩瞪眼说:“可是我们却不能放走了你!若是寻不著春雪瓶,你就休想活命!”更喝一声:“快些放下宝剑!”

    说话之间,他就以钩向铁芳的手上去钩,但铁芳将剑一抬,当时两件兵刃交碰在一处,锵然作声。铁芳不由将马向后边退了一退,因觉得这老头子腕力很大,钩也很重。当下那钩镰枪焦衮,飞夜叉张保,也都怒目横眉地要奔向前来。

    吕慕岩倒是将他们全都拦住了,说:“这个地方虽没有别的人,可是我若叫你们帮助,那就是坏了我在江湖上三十年的名气!”

    铁芳说道:“吕慕岩!我可无意与你打斗,因为你的年纪已很老了!”

    吕慕岩狠狠地说:“我虽然老,难道竟怕你这个少的吗?我知道你自恃走过天山,到过祁连,吴元猛都莫能够将你奈何,你就也看不起我,好!咱们就在这里斗一斗,除非你跪地求饶,乖乖地领著我去见春雪瓶,不然我就叫你尸横道旁!”说时双钩齐来。

    这种护手双钩,又名“虎头钩”,乃是兵刃之中最厉害的一种。两面有刃,可以当作剑用,头儿上又是钩形,可以钩压对方的兵刃,还能钩对方的腕臂,把子上是戟形的护手,刀剑都休想伤得著他,而把子的下端又很锋锐,如同枪头,更加短刀,可以反过来刺人。如今吕慕岩使的这对钩又特别重特别长,银光闪闪,与铁芳所见过的吕道海及飞虎鲍坤所用的不同,是分外的厉害。当下雨丝愈粗,天气愈冷,路上愈多泥泞,天已愈发暗,邢柱子的车已赶出百步之外去了,焦衮等人也都退后很远,这里的老钩侠就在马上展开了他的双钩,同著铁芳钩来。

    铁芳也在马上拧剑刺去,吕慕岩以钓就锁,然而没有锁住:铁芳的马向前撞来,剑如飞腾掠翅,侧面砍来,吕慕岩急用双钩去架,趁势擒拿,但铁芳的剑忽而撩挑,忽而抛冲,总不令吕慕岩的变钩占胜。他的马又极好,腾跃自如,吕慕岩就更怒了,又大喝一声:“下马来打!”他虽老而腰躯却非常伶俐,一跃就跳下马来,举著双钩,威风凛凛地说:“小辈!你也下来吧!”但是韩铁芳实在无心跟一个老头儿赌这口气,何况焦衮那三人又跑过来了,反正无论如何,今天自己一人也要敌他们八只手。

    此时邢柱子在那边就要下车,喊著称:“大相公不用跟他们斗气了!他们一定要拼就叫他们冲著我来!”

    铁芳冲那边摆手,却向这边发出一声冷笑,说:“谁同你们一般见识,我要走了!看你们能够奈何我?”

    说时他就拨马跟上了那边的车,急吩咐赶车的快走。当时车更快,马也更急,又冒雨向东面而去,可是那老钩侠吕慕岩又上了马,带著焦衮等人都追赶了来,雨更大,究竟车辆不能走得太快,铁芳的马又不敢离开车,行了不远,就被那四匹马追赶上了。

    四个人拧枪的刺,舞钩的钩,抡刀的砍,铁芳回身以剑迎挡,同时马往前走,车也向前奔驰。幸因雨落得太大了,那四个人势虽众多,可是马全没有铁芳的座骑好,所以不多时,就又将那四个人落在后边,而眼前烟雨之中隐隐有一个小村,那四个人也不再追了,只听见模糊的喊骂之声说:“韩铁芳小辈!叫你再多活半日!”

    铁芳身虽未伤,而气喘不胜,也无暇还言,马又急进,车又快走,又不多时,便进到了村里。那赶车的才哎哟出来,说:“好险哪!”又望了望铁芳,说:“大爷!你可真行!”

    这个村子真是不大,统算起来不过二十余户人家,而且是一个孤村,四面无靠。赶车的就把车停住了,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溅著的雨水,就说:“大爷!咱们还能够往下走吗?”

    铁芳说:“这里有店房吗?”

    赶车的说:“店房倒是没有,这是百福庄,远近的人都知道这是“白虎庄”,这村口有一块大石头,远看著就像爬著一只白虎,这村里的强大爷恨我最熟,他好交朋友,过路的人没盘费了,可以跟他借钱,遇著雨更不算甚么。我带著你几位到他家中去歇一会,就凭你大爷这身武艺,他一定就得跟你交朋友!”

    车里的邢柱子这时就说:“不行!我看这个地方也不妥,因为地名儿既叫白虎庄,又住著个姓强的人,咱们现在不是自己往白老虎的嘴里钻吗?姓强的那个人,多半是强盗。”

    赶车的当时就露出不大愿意的神气,说:“你怎么这么说呀?强大爷是文武全材,论武艺,太极拳,八封拳都打得很好,各处的保镖的都来跟他学;论文的人家去看病,脉气看得好极啦:在巩县城里开著百万堂老药店,每逢三六九进城去看病,人都挤著、等著、求著叫他老人家给看病,一看就得看一整天。”

    铁芳一听这话,心里本来也是跟邢柱子所想的一样,觉得想逃开仇人之手,却又跑入了贼子的巢穴,但又知那姓强的人是个看病的大夫,且在县城里开著药铺,就想这个人大概还不是其么横行不法的人,遂就略略地放下了心。并想那吕慕岩等人之所以没有追到村里来,未必不是因这村里有个他们所顾忌的人,那么如今正好去拜访这个人,倘能得此人之助,只要容自己在此歇宿半日,那就可以缓过力气来再与吕慕岩等人厮杀。即或这姓强的人真如白虎一般的凶恶,那也没有法子,反正吕慕岩的人多,而自己的势弱,以单剑门他们五个人跟斗四个人,也相差不了多少。

    于是就向邢柱子说:“你们不必多疑心了,这个姓强的我是早已闻名的,如今我倒真应当去拜访拜访他。”就向赶车的说:“强家在哪里?”

    赶车的说:“就在东边。”

    于是铁芳下了马,牵马相随,那赶车的就拉著骤子往东走了不远,就在一个巷口停住。

    这条小巷里边只有一户人家,是砖砌的门楼,黑门上油著红漆的对联,写著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颇为文雅。而且这个门儿虽然并不怎样显赫,可是在这小村里,恐怕是最整齐的一个门儿,也许就是本村的首富了。

    雨中,双门闭得很紧,里面隐约传出小哈巴狗的吠叫之声。

    铁芳就向赶车的说:“你既是认识这位强庄主,你就去打门吧!你可以把话去实说,我是洛阳望山庄的韩铁芳,路过此地,没有别的事,一来是为歇息半日,二来是慕他的名,拜访他。我因为出门时仓猝,身边没有带著名帖,但你一提起我韩铁芳的名字,料想他也能够知道。”

    赶车的这时候发著怔,直著两只眼,不住地看著韩铁芳就说:“哎呀!原来大爷你老人家就是韩大相公呀!”

    铁芳说:“不必多说了!你就快去打门吧!可务必把刚才的事对他言明,他若是肯留我们歇歇,我们便进去!不然也请他不必客气。因为我也看出来,这个村子太孤,又在两天,我们也不愿给人家多事。”

    赶车的这时确实也有些作难,就答应著上前拍门去了。车里的邢柱子就向铁芳说:“大相公不该告诉这赶车的实话。”

    铁芳却微微笑著,摇头说:“不要紧!至多我再同那些人拼拼,或是他们把我捉住送往官府,叫我给独角牛抵命,与你们夫妇绝不相干。我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要藏名隐姓也是不行,只可惜我还没有送你们追上前面的官眷!”

    他暗暗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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