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夜雨萧萧孤剑自倚 银灯暗暗美人忽来

    第十八回 夜雨萧萧孤剑自倚 银灯暗暗美人忽来 (第2/3页)

著,就向巷口里看去,只见那赶车的在那里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把门开开,是一个男仆样子的人,跟赶车的真是认识,赶车的又回首指了指铁芳这方面,那男仆也不住直著眼睛往他看来。邢柱子却又疑了心,向铁芳悄声地说:“我看这个人家不大妙!那赶车的说话也多半靠不住。”

    荷姑也害怕地,悄声儿说:“不好!咱们就把车停在这儿待一夜吧!大相公你也到车上来,省得在雨里淋著,不用上他们家里去啦!”

    铁芳笑著说:“那还不是一样吗?”又把才收入于行李卷中的宝剑拍了一拍说:“有这口剑我就不怕,你们也都不必怕!”

    那赶车的在那里跟仆人说了几句话,这里也没有听清楚,他们就进院里去了,并且把两扇门阖上。

    雨声更大,天色黑压压地,简直跟夜里是一样了。邢柱子又说:“这赶车的一定靠不住。”

    铁芳却说:“不要多疑!”

    邢柱子又说:“可恨我没带著斧头,不然到时我也跟他们拼命!”

    铁芳连说:“用不著!用不著!你们夫妇虽与我同行,但刚才吕慕岩说的话,已将咱们分开了,他们不与你们为难,专同我作对!”

    邢柱子说:“他们说的那话,咱们还能真信吗?”

    铁芳也没再言语,又待了一会,那两扇门就又开了,只见赶车的跟那男仆又出来了,男仆的手中环高高举著一只雨伞,伞下就有一个人。这人年约五旬上下,身材不高,但是满脸的连须黑胡,简直连模样都遮住了,令人看不清,穿的是长衣服,用手提著袍襟,脚下是两只涂著油的黑布雨靴,靴底不知有多少钉子,走起路来直响。他放下了衣襟,拱著双手,哈哈大笑,说:“韩大相公!久仰大名,只恨无缘拜会,如今这大的两,你大驾来到敝村,光降寒舍,真是光荣之至!请!快请到里面歇一歇吧!”

    铁芳也拱手说:“强庄主!我们今天也非特意前来造访,一是因雨,二是因被钩侠吕慕岩等人给追来的。话得先说明,不然我若到你府上给你惹出事情,那可实在对不起!”

    这个强庄主就连说:“哪里的话?兄弟在敝处还略有小小的名声,再说又没有得罪过人,我想无论何人也不能不给我留点面子。请进来吧!只是不要笑话,寒舍太狭窄了!”

    这些和蔼的话,使得铁芳更不疑惑,于是先看著邢柱子夫妻下车进内,他自己也就进了门。车是否终夜就停在巷口他不管,他的黑马却绝不撒手,就自己牵进了院中,院中有一棵枯树,他就将马系在树下。

    这强家是“三合房”,东屋的门开了,出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强庄主就说:“这是我的女儿!”

    随让著荷姑进到那屋里,他却将铁芳跟邢柱子让进北屋。这屋中陈设得很是古雅整洁,当中悬挂著一大幅画,画的是一只吊睛白领的大老虎,邢柱子一看,立时就更露出了惊疑的神色,可是铁芳知道,画的这只老虎必定是“药王爷”孙思邈真人的那只老虎,由此更可知这位强庄主确实开著药铺,确实是一位医生,室中也有笔砚等陈设,还有接脉用的腕枕。强庄主先命人取来了干衣里,请铁芳二人更衣、净面,连袜子和鞋也都换了,茶也送上来了,灯也点上了,这强庄主就陪著铁芳跟邢柱子谈闲话。铁芳只说邢柱子是他的盟弟,并把吕慕岩等人追迫之事,只略略说了,并未细述原由。

    这位强庄主名叫强永济,号是子丹,他素闻洛阳韩老善人文佩,韩大相公铁芳之名,可是铁芳在洛阳所作的事,尤其是剪除了独角牛之事,他并不知道。这强永济会些拳术,也收过几个徒弟,徒弟也有在外作镖头、作护院的,他自己可是没有走过江湖,不认识甚么江湖上的人物。

    铁芳提起了钩侠吕慕岩,他摇头说:“不大知晓。”又提起了灵宝县老刘昆之名,他却说:“刘老拳师跟我倒颇有几面之识,因为我曾被人请到灵宝去看过几次病,这可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据我看,那人虽是个练武艺的人,可是还不粗暴,颇知理。”

    铁芳就笑著说:“他如今老了,脾气就变得暴躁了,也或许因为我有一点不对,才惹得他这样处处与我为难,但也没有其么。我这人很懂得分寸,他们不逼我太甚,我也不会对他们怎样,他们若是步步相逼,那我就不能再对刘昆、吕慕岩以老前辈对待了,我也就对他们不再客气。不过我担保绝对不会打搅贵府,今天如若无事,明天一早,不管雨住不住,我们就走,如果有事……”

    正在说著,忽见那赶车的慌慌张张地进来说:“可不好啦!那四个人都进村里来了,那个年老的拿双钩的叫我进来告诉你,说是他们在村外等候你,请你出去再较量较量!”

    铁芳听了,不禁神色一变,冷笑一声,点头说:“好!你就出去告诉他们一声,说我这就去再会他们,叫他们在村子的东口外边等候著我!”

    邢柱子忿怒他立起身来说:“我出去见他们吧!”

    铁芳用手把他拦住,强永济也站了起来,说:“这样地逼人,简直是强盗了!让我去对他们理论理论!”

    铁芳也赶紧给拦住,说:“强老前辈,你出去若有一点好歹,那找更是对不起你了。如今我身遭此事,我就自身出去对付,还免得旁人受我的连累!”

    强永济发愁说:“你一个人怎能够打得过他们四个人呀?”

    铁芳摇头说:“不要紧!我不愿伤人,或许也不至为他们四人所伤!并且,我能够应付便应付,若是不能应付,我就脱身一走,到不远之处去请了我的朋友来,只是……”

    说到这里铁芳更是言辞慷慨,态度昂然,就拱手说:“强老前辈,我们素昧平生,如今竟蒙你这样款待,可见你热心侠肠,至可钦佩。我这盟弟邢柱子与他的夫人,原是新婚,并且是一对患难的夫妻,我现在叫他们在贵府上,尚请多加照应,等到天晴之后,再叫他们往东走……”

    强永济就说:“这个你放心好了,我家也有儿媳和闺女,除非他们强盗结伙而来,连我家里的人也都欺辱了,我才护不住你盟弟夫妇。不然,我也会几拳,在外边我也有弟子,这村子虽小,我若呼唤一声,也能有三二十个壮丁,我绝不会叫他们夫妇受半点屈辱。”这强永济说话的时候,连鬓的胡子全都倒竖起来,简直比画儿上的那只老虎还要厉害。

    铁芳就深深打了一躺,说:“既这样,我就拜托了!”他就进去更换衣服,他们刚才脱下来的衣服搁在里屋的火炉旁边,这时烤得已快干了。

    他正在烤著,邢柱子就追进来,含著眼泪急急地向著他问说:“难道你真要出村子跟他们再斗吗?”

    铁芳说:“我若不去,他们也能够到这里来,还显得咱们不是大丈夫!”

    邢柱子说:“你一个怎斗得过他们四个,你这一出门,性命就难保呀!”

    铁芳却严肃地说:“兄弟你千万不必挂心,你只护住你的妻子要紧!”又悄声嘱咐著他说:“这里,我虽看出是十分可靠了,但你还须时时谨慎防备。”

    铁芳更小声地说:“你可千万不可冒昧地就出去帮助我,那无用!我也不与他们多斗,我只要脱身走开,去追上雪瓶。”叹了口气又说:“我本想不必找她,因为她正在病著,但如今我一看,非藉她的力量不行了!”

    邢柱子也无话可说了,但还不住愁烦、忿恨,铁芳倒是神色自若,急急地换了衣服,又到外面去装束好了马匹,他就又拱手向强永济作别。强永济已取出两口刀来,给了邢柱子一口,他自己拿著一口,衣服也挽了起来,袖头更都挽起。依著他还要跟出村子去,但被铁芳极力地拦住,铁芳就牵著马出门。

    那赶车的身披著油布的衣里,在雨中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惊慌得又像是一只受伤的兔子,他说:“那四个人都在东村口外了!”

    铁芳点点头,若不在意,并且从容的由身边取出来一块银子交给赶车的,赶车的用双手接著。

    铁芳就上了马,出了巷口,转往东边,一出村口他就又抽出了宝剑,只觉得雨更大,天更黑,在烟雨茫茫之中,对面都难以看得见人。

    他的马荡著泥水,徐徐地往前走,走了不远,就被那四匹马拦住了,他的宝剑当时向前就扎,却被吕慕岩以双钩压住。

    吕慕岩大声地说了许多话,在雨声中,虽相离极近,却也很不易听得清楚,飞夜叉张保又帮助他重说了一遍,铁芳才明白。

    原来那老刘昆和小哪叱,那些人是跟他们分成了两路,他们是在孝义县,那些人现在却是在巩县住著。如今吕慕岩说出三项办法来,第一是当场决斗,分出来个生死,第二就是叫铁芳随他们到巩县,去见老刘昆,第三就是他得带著去找春雪瓶。

    铁芳却大声地说:“三件事我全依你们!若要斗,当时斗;若要见刘昆,当时就去见;若要找春雪瓶,那也很容易,我一定能够把她找了来,你们可是不能随著我去,我也不能先告诉你们她现在何处!”

    吕慕岩暴躁地说:“好!你就先随著我们见刘昆去吧!”

    铁芳说:“且不要忙!你们先发下誓才行,不能在我随你们走后之时,你们又分出人去谋害荷姑跟她的丈夫。”

    吕慕岩说:“你把我吕慕岩看成无信的小人!我说了不准人去找荷姑,就绝不会再去,纵使刘昆不听我的话,我也能够跟他们翻脸!况且强永济也是有名的拳师,我们若打算搅他的家宅,也不必又叫你出来了!”

    铁芳点头说:“好!我不怕你们,我自觉得是好汉,现在我就随你们走吧!走!走!我在前!”

    当下他催马紧走,那四匹马在后紧随。

    雨声簌簌,风声凄凄,马蹄踏著泥水,发出杂乱的声音,铁芳的马快,他们那四匹简直追不上,可是铁芳绝不逃跑,还时时停了马等候著他们。如此向前紧行,行了又有二十多里地,便望见了巩县的西关在雨中几点模糊的灯光了。更往前急走,少时就进了西关。

    吕慕岩却喝著说:“停住!停住!”

    这时虽已有初更时分了,大街上倒还有打著伞的人往来,酒楼茶肆也都还没有灭火。

    铁芳将马勒住,就高声地喝叫著说:“老刘昆现住在哪家店里?你们现在就领著我去见他吧!”

    吕慕岩过来,连胡子都往下垂水,气喘吁吁地说:“铁芳老弟!”他这时忽又特别客气了,接著说:“你敢同我们到此地来,可见你的胆子壮,够朋友,是一条好汉!但是实不相瞒,我们跟刘老师傅他们分了手,虽言明是他们到巩县来等我们,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他住的是哪家店房,好在一找便能够找得著他,先叫这位焦兄弟跟张兄弟陪你去喝两盅酒,我们去找他,然后再商量。”

    说到这里,又暴厉地大声说:“你既来到这里,就都好办了,我们的人多,绝不能欺负你单独一个。你放心,绝不至于太难为你!”

    铁芳却不住地哈哈大笑,钩镰枪焦衮指著街上说:“迎春楼酒饭馆里边很宽敞,咱们进去吧?”

    铁芳点头说:“好!我们也应当用晚饭了。”

    于是向吕慕岩拱拱手,他们三个人就下了马,一齐携带兵刃及随身的东西。这里的掌柜本来也预备叫厨房封火了,可是见三人浑身都湿,各亮出来刀剑,样子十分地凶,钩镰枪焦衮又说了一个人的名字,甚么“黑吕布梁大爷”,那多半是本地的一个有名有势的人,掌柜的一听这三个人是他的朋友,就不敢怠慢。楼上并无别人,只有他们三个人占住了一张桌了,于是就要酒、要菜饭,一会儿,酒就先上来了。

    外面的雨声仍然簌簌地响著,铁芳就笑道:“好天气!”斟了一杯往下饮去,各自谁也不让谁。

    焦衮是时时预备著他的那杆钩镰枪,时时观察铁芳的神色,并不说一句话。

    那飞夜叉张保倒是说:“韩兄!他们最恨的还是春雪瓶!你带著他们把春雪瓶找到,也就没有你的事啦。若细说起来,咱们都是好朋友,都生在潼关里外,跟同乡是一样,何必如此仇视呢?”

    铁芳笑得几乎喷出酒来,说:“张兄,你这个人倒是很老实,我知道你是好意劝我,我也就不必再说甚么了。”把脸向下一沉,指著焦衮说:“假如这话是他姓焦的说出来,我当时就提著他的腿把他扔下楼去。”

    焦衮立刻惊慌,抄起了他的钩镰枪。铁芳依然从容镇定地说:“我也是堂堂一条好汉,何况又一点也不怕你们,并且也没太把你们看在眼里,我用得著叫春雪瓶那样的高人也出来吗?”说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张保说:“既是这样,我就不能够跟你再说话了。”

    焦衮忽然用拳头一擂桌子,说:“你跟他废甚么话?他还能够活到明后天吗?”

    此时铁芳突然端了一脚,连凳子带焦衮,还有酒杯,全都摔倒在楼板上,吓得瑞著盘子的茶倌直喊叫。

    钩镰枪焦衮恼羞成怒,拧枪向铁芳就扎,被铁芳将枪揪住,用力一套便夺了过去,焦衮不容铁芳抽剑就抡双拳直扑上去,二人相扭起来,把楼板震得乱响。

    张保土来劝,也劝解不开,二人相扭了半天,结果是铁芳将焦衮的身子揪了起来,就猛力向窗外推去,焦衮也是极力地挣扎,又挣扎了半天,连窗棂都给挤断了,结果铁芳便把焦衮给扔出了楼窗。

    但窗外还有一层屋担,焦衮并未摔落下去,他大声地诟骂,抡著已划破流出血来的拳头向里还打。铁芳也隔著窗“砰!砰!”打了几拳,一拳很重的何在焦衮的胸膛,焦衮就跌下了楼去,大概至少也得半死的躺在雨中的街心了。

    闹了这半天,饭馆的人个个面如土色,张保也要走,却被铁芳把他揪住,按他坐下,说:“你不要走,没有你甚么事。”他照旧以酒频斟,谈笑自若,并劝张保说:“你不要跟他们在一起胡混,我倒不要紧,我向来是得不伤人便不伤人,能不得罪朋友。也就不得罪朋友。不过早晚春雪瓶是要来的,那时,她的剑下可实在没有轻重。”

    这个飞夜叉张保听了此话,越发地浑身颤栗了,他简直又要走,他坐不住了。

    铁芳就劝他说:“我并不是怕我多一个对手,但我劝你走,还是赶快就离开此地,离开他们那些个人吧!”

    张保点了点头,立起,向他拱了拱手,挟著刀就下楼去了,这里铁芳照常地一个人吃菜用饭。掌柜的毛著腰,带著惊恐,露著笑容,刚过来,好像是要劝铁芳别再生气,又像是要劝铁芳也下楼。然而铁芳不容他说话就掏出一锭银子来给他,说:“这还不够赔偿你这扇窗门的吗?”

    掌柜的连连拱手说:“这银子我们可不要,只请,只请……大爷顾念我们小买卖人!”

    铁芳也不禁叹了口气,说:“如今的事,大概你也看出来了,我实在是被他们逼迫到这里来的。

    我等著他们,他们再来人时,我一定拉著他们到外面去理论,绝不再在你这楼上闹了。刚才的事,实在对不起,这银子无论如何你也要收下,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我姓韩,名叫铁芳,今天咱们先交个朋友,将来我若再路过此地之时,再向你重谢!”

    说得这酒楼掌柜倒有些受宠若惊了,可是他才道了谢,将银子收了起来,忽听见楼梯又“咚咚咚”地直响,掌柜的忙回身,他并不敢跑到楼梯口儿去看,却躲进那间放置家伙、盘碗的屋子。由楼梯上来了五个人,铁芳这时本不想再喝酒了。可是见他们来了,反倒又斟了一杯。来的这几个人之中倒没有老刘昆,仍然是吕慕岩为首,这吕老头子连干衣里都没有换,就提著双钩又来了,他先问说:“飞夜叉张保往哪里去了?”

    铁芳说:“他自己走了,我哪里晓得?”

    吕慕岩面虽充满了怒容,却并不发作,可见他是将气忍了忍,他说:“韩铁芳!在我走了这一会的时间,你可又打伤了焦衮,我们不想是跟你客气客气,如今却又客气不得了:刚才我们已见了刘昆老师傅,他说他要再会会你!”

    铁芳答应著说:“好!”说著提起剑来,霍地就站起身来,要跟著他们走。

    吕慕岩又摆著手说:“不要太忙!今天天太晚了,雨又没有住,再说巩县这个地方又没有合式的扬子,武艺怕施展不开。”

    铁芳说:“我倒是不在意,在屋里我也敢跟他较量较量。”

    吕慕岩说:“可是刘老师傅向来跟人比武都得挑地方。尤其这次跟你,总得光明正大,不能在小扬子上动手,不能以老欺少,也不能够以多胜寡。”

    铁芳说:“这些废话你不用说,既然刘昆不愿在雨天夜间交手,那就因为他年老,我可以等待他一二日都不要紧。”

    吕慕岩点头说:“好!这又算是你懂得交情,那么,刚才焦衮的那件事也就不必提了,现在我们已经替他找了安身处,就是斜对开的宏兴店。”

    铁芳听了这话,却又不禁有些生疑。

    吕慕岩又说:“所有的店饭钱全都由我们给。”

    铁芳摇头说:“那倒不必操心。”他拍了拍自己的行李卷,说:“我这次出来,携带的金银倒很多。”

    吕慕岩身后边站著的四个人全都瞪著眼向他这包袱来看。另慕岩又说:“那么就请吧!明天雨若是住了,后天我们就一同往东,走几十里地就是虎牢关。”

    铁芳似乎很感兴趣地说:“哦!虎牢关。”

    吕慕岩说:“那是三国时刘备、关公、张飞三战吕布的地方。现在那个地方空旷无人,正好决一高低,况你韩铁芳是少年英雄,不亚于当年的吕布。”

    铁芳笑著说:“你太过奖了!我哪里敢比古人,不过当年刘关张三个人打一个,到后日在虎牢关你们不要说只有三个人,就是一齐上手,我也奉陪。现在,我还要吃饭,你们诸位就请便吧,待会儿我会自己去找那家店房去住,即使是一家贼店,我也要去住!”

    吕慕岩说:“这是甚么话?你太看我们不是朋友啦!”说时见铁芳又坐下了饮酒吃菜,他便提钩拱了拱手,遂与那四个人一同下楼梯去了。

    这次并没有人再来搅闹,那掌柜的就放心出来了,铁芳就问他:“那宏兴店是怎样的一家店房?”

    掌柜的说:“还好,是一家大店,是本地的有名人物黑吕布开的。他那个店房倒不欺负人,只是不能欠他的店钱,若是欠了钱,剥下皮来也得还给他。”

    铁芳笑笑说:“我倒不至于欠他的店钱,因为已有人答应给钱了,不叫我化费一文。”

    这掌柜四下看了看,才悄声说:“我劝大爷你还是快些走吧!”

    铁芳却摇头说:“不要紧。”

    此时他已吃跑了,酒他本来是不大喝的。如今因为忿怒,才喝了两杯,但已觉得有点晕了,就不敢再饮,同时也不愿再在这里多耗功夫,使得这里的掌柜的不得安宁,伙计也把自己看成了不起的人似的。他就要算算酒饭钱,可是这里的掌柜的拉著他,扯著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肯再收钱。

    铁芳只得拱了拱手,说:“那么,就明天再说吧!”他提著行李包袱跟宝剑,就走下了楼梯。

    楼下面只有一两盏灯,十分的昏暗,迎著门凉风儿吹到他的头上,他更有些醉意了,脚都发软。

    可是楼下已经有三个人,其中的两个大概就是刚才跟著吕慕岩的,都握著刀,一句话也不发。一个却提著个不怕雨淋的玻璃灯,里边点著烛,玻璃上用红油漆著「宏兴老店”四个字,原来正是来接他的。

    这个店小二,递著笑颜,说:“韩大爷的马我们已经叫人给牵过去啦,那边的屋子也都收拾好啦,就请韩大爷过去歇著吧!”

    铁芳点了点头,店小二打著灯就在前面走,出了这家酒楼,就见满天阴云,一街泥水,雨淋在店小二带著的草帽上还作出“哗哗”的响声。铁芳还时时的提防著身后提著刀的那两个人,又不知那钩镰枪焦衮是摔死了没有,是在哪个时候被抬走了的。

    到了斜对面的店中,他不放心他那匹马,叫店小二领著他先到棚里看了看,看见了那匹铁骑,他才没有说甚么。店小二又领著他到房里,确实是很干净的房子,有桌有椅,还挂著对联,大概官眷才应当在这里住,床上的半新被褥已经铺好,一壶热茶也放在这里了。

    店小二就说:“大爷把湿衣裳鞋袜都脱下来,我们拿去给烤一烤吧!明天你好穿。”

    铁芳说:“好。”遂就都脱下来,顺便即躺在被里,店小二就出屋去了。依著铁芳,身体既疲乏,且又有些醉意了,他真想大睡特睡,可是却不敢,忽听屋门又“呀”地一声响,自己就开了,又把铁芳吓了一跳。他赶紧打开了行李拿出来一身半湿的衣裤鞋袜都穿上,到门前去看,见院中也是昏黑地,除了柜房,简直没有灯光,别的屋中也不知有客人住没有,雨还是不住的下著。

    铁芳就掩上了门,并搬了那张桌子顶上,在桌子上并放了一把椅子,然后才熄灯去睡。剑就放在枕边,一时他却又睡不著,实在,他对目前的事是非常发愁,虎牢关那个地方一定空旷,刘昆若是占上风便罢,他若是敌不过自己,那时吕慕岩等一干人必要齐都上来,除了春雪瓶她有暗器可用,像我这只凭一刀一枪杀砍的人,实在难以敌挡他们这些人。真若是死在老刘昆的手里,死在虎牢关,那实在是太冤枉了,但事已至此,自己若像那飞夜叉张保似的,一害怕就逃跑了,岂不惹人耻笑?

    他不禁暗叹了口气,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就昏沉沉地睡去了。在睡梦中他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他就蓦然惊醒,挣开了眼睛一看,见已有人进到屋里来了,却是一个穿著鹿皮背心,背后插著宝剑的女子,正以纤手点那床旁边放著的蜡台。云髻上蒙著青纱帕,沾著雨水,侧脸儿是那么庄严而秀丽,正是春雪瓶。

    铁芳就赶紧坐起身来了。春雪瓶扭头一看他,就不让他说话。他却看比雪瓶的脸上仍有一副病容,他就忍不住问说:“病还没有好么?”

    春雪瓶却没有回答。铁芳又看见顶门的桌子跟椅子都跑到一边去了,原来没有用,门顶得虽那么严,但春雪瓶进来了,自己竟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真是羞惭!

    雪瓶把灯点上,这才站在床前正色地说:“我因为有病,这两天又觉得重了,我才不能够跟著我爹爹的表姐她那辆车走。我是在西边一个村子里歇下的,歇了有两天啦,那村子靠近大道,白天下雨的时候,就听村里的人说看见有几个骑著马带著刀的人跑过去了,我怕的是有贼人又追上前面的官军去打劫。”

    铁芳说:“村里人看见的一定是我跟吕慕岩他们,我是跟随著他们来的,预备后天与老刘昆到东边的虎牢关去决一雌雄。”

    雪瓶却不管他这话,只是仍然说:“我十分不放心,到晚间,刚才,我又听见了村中的狗叫,大道上有马蹄声,我想半夜里在雨中骑著马行走,绝没有好人,我出去了就把他射下马来。过去问了问他,他自己说名叫飞夜叉张保。”

    铁芳说:“唉!那人是在这对过的酒楼,因为我劝他不要帮助刘昆,我又提出你来,把他吓跑了的,不想他又碰到你的手里!”

    雪瓶说:“我射得他并不重,我又放他走了,由他口中我才知道些韩大哥的事。我知道韩大哥被他们困在这里的酒楼上,我才赶紧来救韩大哥。”

    雪瓶口中一连说出好几个“韩大哥”,铁芳倒觉得脸上直发热,他此时很是件难,第一是人家病著,又是深夜冒著雨前来,应当让人家到床上来歇歇,自己得赶忙爬起来才是。同时雪瓶既然来了,还能再叫人回去吗?只好明天叫店家诧异一下吧,屋子里忽然多添了一位女客。再说,雪瓶此时的态度颇有些脉脉含情,自己又为甚么不依著父命母言,而与她说明白了很想跟她成亲呢。

    想到这儿,心弦不禁发紧,不单是不好意思,而又有些害怕,怕碰个壁。怔了半天,方才问说:“现在姑娘是骑著马来的吗?”

    雪瓶点点头说:“对啦!我来的时候,那酒楼已经关上门,我把门叫开,向他们问明了你住在这里,我就赶紧来了。马还存放在酒楼的门外,我还要赶忙去取,不然……”

    铁芳却下了床,摆手说:“不要忙!老刘昆并没有多大的能为,那酒楼中的伙计又都很老实,马寄放在那里绝不会丢。先请姑娘坐在床上歇息歇息,待会我还有话要对姑娘说。”

    他用手拍著床布,拉展开被褥,就请雪瓶登床去歇息。雪瓶身上的皮背心跟衣服本来也多半湿了,但她有点不愿去捱著那被褥,摇了摇头,笑著,她这一笑更显得美,但也更显出病佣佣的样子来。

    铁芳倒不由得叹了口气,就正色说:“雪瓶!以后你不要跟我再客气了,你也不要再叫我韩大哥,我的身世,惟你晓得,我不姓韩,在韩家的那陈芸华,她现在是佛门弟子了,她已经不是我妻子,我如今只能说是你爹爹的儿子,是你的义兄!”一说到这里,忽然感慨流泪,接著又说:“以后,我们若作义兄妹也行,若一一遵依我父母之意,我们……”

    他把这话顿了半天,结果是把心一横爽直地说:“若作夫妻也对!”

    这话说出来,他料到雪瓶是要翻脸的,所以他简直不敢向雪瓶的脸上看。只见雪瓶忽然扭转了身去,把个婷婷的背影对著他,那背后的宝剑沾著雨水珠,映著灯光闪闪地发亮,绣花的腰带上还挂著个小皮口袋,那就是百发百中的最厉害的箭囊。

    铁芳又说:“姑娘你不要恼,这是我心里的话,我不能不对你说,你愿意或不愿意,都没有甚么。现在还是你的病体最为要紧,你应当先养病……好!你就先躺在床上歇息一会去吧!我去把你那匹马取来,牵到这店里。”

    雪瓶忽然回身,一把握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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