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骆马湖黄昏刀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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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骆马湖黄昏刀光起 (第1/3页)

    这一次,离开清江浦的船,统共是五只。

    三只江南织造的大官船在最前:第一只是开路船,一边走着一边还“当!当!”地敲着大锣,彭织造大人和眷属就在那船上。第二只船大概满载着绸缎等贵重之物。第三只船上面是厨舱,还有保镖们的舱。衔着这只大船的尾巴的就是他们这小船。他们后边不远,还另有一只船呢。裘文焕看得很是清楚,他们那船上就是刚才由骑着马而登船的那四个形迹可疑的人。只有那黑炭脸的人昂然站在船头,其余的三个,大概都在舱里。他们的船夫不少,可是船行得甚是迟缓,好象是虽然紧紧地盯着前船,却又不往近处靠。裘文焕不禁笑了笑,这船上的头儿也不禁地笑了,指着说:“你们看,并不单是咱们胆子小,非跟在人家船的屁股后头就不敢走路。

    还有跟在咱们屁股后头的呢,胆子比咱们还小!哈哈!”裘文焕说:“这条路上的船常来常往,大概也没有出过什么事吧?”船夫头儿摆手说:“别说没什么事,你知道吗?你敢担保吗?你大概是新上跳板的人,在河边吃饭,决不到一年,我看得出来,你还是一个生手。我却是喝这河里的水长大的,早先这河道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情形,你哪儿知道?”裘文焕说:“莫不是运河上的买卖一年不如一年了吗?”船夫头儿说:“比十年前可差得远了!现在因为水越来越浅,船越大越走得慢。客人也是,差不多到了清江浦就全上岸换车走啦,谁敢往北来呀?这半年来,谁不知道骆马湖里的飞叉老鼋!”

    裘文焕问道:“飞叉老鼋是个什么,是个王八吧?”船夫头儿说:“要是王八还好呢,咱们还可以把它钓出来吃它呢……”说到这里却咧咧嘴,表示说错了话,很后悔,害怕的样子,说:“咱们别多说话了!草上说话路人听,万一吹到那飞叉老鼋大王的耳朵里,咱们跟着大船走,也是没法,少说话!”

    本来是顺风,这只船用不着四个人一齐费力气,裘文焕就把篙提起来,横放在船板上,歇息了一会。又拿起来他那长长的被卷,想要放在一个地方,可是前舱是两位姑娘住,后舱一个席搭的棚子,是船夫跟那老仆住,同时也是厨房,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他也不愿把被卷往那里放,找了半天地方,觉得棺材后边还安稳,就将他的破被卷——这要是卖了,连两个钱也不值,可是里边好象有一件宝贵的硬硬的东西——放在棺材后边了。他再走向船头来,就见窗帘已经掀开了一幅,里面的两位穿着孝的姑娘,正在凭窗观览着沿河的风景。

    这时船已经远离了闹市,河的两岸是稀稀拉拉的杨柳,柳丝之外是碧绿无边的麦田,婉蜒的小径上,走着农夫,村妇,有的还赶着牛。再远处是小小的村庄,更远之处是深青的山色:山外有天,天空飘浮着片片白云,一切都如同是画笔描出来的,实是优美可爱,令人忘掉了疲劳,忘掉了心中的苦痛。纳兰小姑娘很天真的向外指着,说:“姊姊你看,这景致有多么好呀!”她喜欢得笑了,大姑娘虽然没露出这样的喜欢,却也眉头展了展,小姑娘又说:“我觉得,当一个乡下的人可真好!”。大姑娘却说:“也没有什么意思。”小姑娘说:“哼!我看可是比在城里住好,我宁愿在乡下住小屋子,也不愿在城里住象王府那样的大房子!”大姑娘听到妹妹提到了王府,她的心中不禁颇有同感。她不象她妹妹那样的胸襟澹泊,她觉得无论是女子男子,都应当尽量享受荣华,尽力夺取权利,要出人头地,要有愿必遂。

    ——这就是这位大姑娘的抱负,也就是她对于将来的希望。她因为遭遇多难,所以深深地厌恶贫穷。然而家世本来是贵族,近日又有入宫选作“秀女”的讯息,她便对本身的前途,有了美丽的憧憬。她在京的朋友之间,有不少是王公的姻眷,对她们她是羡慕极了。她住在北京,自幼便见过壮丽的的紫禁城,听家中人和亲友每天谈说的都是宫里的事,她知道宫里的人都是尊荣的,但那种生活也是寂寞而痛苦的,且有的要被贬入冷宫,有的要被活活打死,即使不受暴虐,也不能够和家中的人见面,因此,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叫女儿去当“秀女”。可是这种人人害怕的命运,在她父死之后,就有讯息要临在她的头上了,眼前是一片深海,踏进去之后,就永不能和父母兄妹聚首。这在别人不定得多么忧愁了,她却反而欣喜盼望,她认为那茫茫的深海,不是昏黑可怖,而是光明可喜的,那里边有无数的奇珍异宝,都等着掀波鼓浪,前去寻求。妹妹的话,是小孩子的话,真要叫她在乡间住几天,睡土炕,喝小米粥,她也就哭了。一个人是不应当那样自甘微贱的,我——这位纳兰氏的大姑娘自己想着——我要想尽办法,抵销我自幼以来受的这些贫穷困苦,令往日轻视我的人,对我惊惶地仰视。我只要进宫,就不怕进那“冷宫”,宫里的暴虐决不让它加在我身上,我要把它加之于那些轻视我的人。

    这位骄傲自信的姑娘,不愿多看沿河的风景,她觉得脸上被风吹了点沙土,就回身走在镜匣的旁边。对镜擦了擦脸,虽然因为居丧之故胭脂是决不可以擦的,可是她也扑了轻微一点香粉,这是她的习好,她天天要擦几次粉的。她的美丽就使她自信前途光明,她受的十几年的生活锻炼,就使她不怕一切困难。她这镜匣里,装粉的小瓷罐儿下就压着吴棠的那张名帖,展开又看了看,依然放在原处。这一个人的名字,她是一生也忘不掉的。她向妹妹说:“吴棠这个人真好,我们将来有一天要是得了地,可真得报答报答人家!”——“得地”也就是得志之意,妹妹听见了,却没有言语,因为年轻的姑娘,谁能想到将来得志的事情呢?姑娘得了志,顶多是嫁一位好夫婿,可就未必能对于一个县官实行怎样的报答,除非是作了女皇上才能够把他由县官提升知府,再升到总督。

    在舱外,裘文焕拨着船,流了一身汗水。

    渐渐河岸狭隘,河流缓慢,这里的水浅,风的力量仿佛也低了,前面的大官船,派了许多人到岸上去拉纤。这里的船夫头儿也向裘文焕叫着说:“伙计!该到岸上去拉一拉了!”可怜,裘文焕的头上连个破草笠也没有,只盘挽着辫子,被晒得都出了油。船夫头儿是个好心人,赶紧找了一顶破草笠给他戴着,并要把船靠岸,好叫他上岸去拉。没想到用不着,裘文焕拿着纤板,一弓身,——离着还有一丈多远,——他就跳到岸上去了。这时他倒有点后悔,觉得不该显露出来,幸喜,大概还未被人注意,他就以两只臂挽着纤板,板子上一条粗绳,紧联在船上,他就用力往前拉,船在水面上滑动着前进,他喊出来:“哼喝唉……唉嗨!哼唉嗨!……”

    前面的三只船有十多个挽纤的,也同样的喊歌,并且,那边有个纤夫头儿唱起来一种当时流行的小曲,大概还是述说着一句,他唱一句,大家“唉嗨”几声,如此有节奏的进行着,连裘文焕也忘了疲倦。风习习的吹着,水淙淙的流着,篙声与歌声相应,如此,直走出了十余里,也渡过了这段窄河,渐渐河面又宽,水流也急,纤夫们又都各自回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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