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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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彩绫实在支持不住,合衣倒在炕上。

    卓君明服侍她喝了一碗茶,发觉到彩绫脸上烧得通红,不由大惊,道:“姑娘你病的不轻,得找个大夫来瞧瞧才好!我这就去。”

    说罢正要站起,郭彩绫却唤住他道:“卓兄,你先别急着找大夫,还是先到红水晶客栈里去把那几个可怜的女人安置一下才好……”

    卓君明叹息一声道:“姑娘你真是菩萨心肠。这些事,我记住就是了!”

    彩绫点头道:“红水晶客栈里还有我的一些东西,有我爹留下半瓶灵丹……还有……”

    “还有什么?姑娘你只管关照就是了!”

    彩绫轻叹一声道:“还有那匹宝马黑水仙,你找着给骑回来吧。”

    提起了这匹黑水仙,卓君明不禁连想到了寇英杰,心里未免有所感触,彩绫更似触及了满腹辛酸,眼睛一红,差一点流下泪来。她怪不好意思地强作微笑道:“这匹马是寇师哥留下来的,总不好在我手里丢了……”

    卓君明点头道:“姑娘你安心养病吧,寇兄弟既然已现了侠踪。早晚总会遇见他!”

    彩绫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一时未曾说出。尽管在病伤之中,看上去她仍是那么的美,一蓬青丝乌云似的披在肩上,弯而细的两道蛾眉微微的弯着,挺着鼻梁,直直的拉下去,却将玉白粉搓的面颊分成了阴阳两面,在壁灯的映衬下,尤其有一种朦胧的美。她那么半支着脸,睫毛下搭着,方才挥戈惩凶,跃马狂奔的那种豪劲儿,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那种闺房处子的静态美。依人小鸟的那般温顺。

    卓君明几乎不能再注视下去了,他内心郁积着过多的感伤,想到了眼前自身的遭遇,顿时有置身冰炭之感。退后一步,他抱拳道:“姑娘自重,我这就去一趟,大概在天黑以前,也就可以赶回来了!”

    彩绫感激地点头道:“谢谢你。”她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唤住他,道:“卓兄……”

    卓君明道:“姑娘请吩咐!?”

    彩绫微笑了一下道:“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翠莲,你何不把她一起接来?”

    话才出口,即见卓君明脸色倏地一变,一种既惊恐又悲恸的表情,猝然使得卓君明身子如同木刻石塑般地怔在了当场。

    彩绫吃了一惊,撑起身子来:“卓兄……你怎么了?”

    卓君明像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脸上强作出一副微笑,那种笑未免太牵强了。

    彩绫惊讶地道:“卓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卓君明紧紧的咬了一下牙齿:“姑娘,翠莲她……她已经死了。”他似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凄怆,说了这几个字,忍不住垂下头,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彩绫忽然呆住了:“死……了?”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那个叫翠莲的姑娘她死了?”

    卓君明缓缓抬起头来,他双目赤红,目神里充满了极度的伤痛与仇恨,汩汩的泪水点滴溅落下来。

    彩绫支撑身子,再追问道:“就是那个要与你成亲的姑娘她……死了?”

    卓君明点点头,抬起手,把挂在脸上的泪水抹干净。

    郭彩绫噢了一声,缓缓垂下头来。

    “是李快刀下的手!”卓君明恨恶的紧紧咬着牙齿:“他竟然对一个可怜的软弱女子下此毒手。”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要对付我。”卓君明冷冷地道:“李快刀打听到翠莲与我要好,知道我要把她救出火坑,所以就叫人下这个毒手!”

    彩绫没有说话,她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凌厉,由她目神里所表露出的那种愤慨判断,她恨恶李快刀的程度,绝不在卓君明之下,甚至于犹有过之。良久,她才抬头呐呐地道:“你看见她了?”

    卓君明点点头:“尸体就在她房子里……可怜她身中七刀!”卓君明痛苦地道:“这都是我害了她……她要是不遇见我,又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彩绫苦笑了一下,同情地看着他:“事情既然已发生了……卓兄你要想开一点!”

    卓君明表情异常冷酷,他虽然不再流泪了,可是那张脸看上去却是沉痛,紧紧地咬着下唇,几至于咬出血来。

    彩绫想安慰他,可是一时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

    两张充满了悲愤、伤感的脸,木讷的相看着。

    像是忽然触及了什么,卓君明点头道:“姑娘休息吧,我走了!”

    风门拉开又关上,留下了满室的沉痛与肃杀。

    勉强地吃了半碗面,彩绫只觉得身子异常的乏力。

    冬日天短,不知不觉里,天已经黑了。

    卓君明还没有回来,还没有带回来她要的药,她感觉到病势的益形加剧,头晕得几乎支持不住,全身骨节,酸疼得都像是要散了开来,禁不住发出了呻吟。

    窗外风萧萧,桑皮纸的窗户,被吹得呼噜噜响着,不时窜进来几股冷风,袭在人身上,真有如冷箭一般的锐利。

    她蹒跚地下了火炕,把窗户关紧了,才发觉到贴在窗框子上的桑皮纸,有许多已经破了,关上和开了没有多大的差别。

    不过才走了几步路,她已经难以支持,全身发软,发烫,嘴里更是干渴得很。恍馏里,看见了八仙桌子上的那个盛有茶水的瓦壶,想着要过去倒碗水喝,勉强地走过去,才拿起壶来,只觉得一阵子天旋地转,一跤栽倒地上,顿时人事不省。

    午夜时分,天更黑,风势更紧。

    窗框子被西北风刮的咯吱咯吱的响,风里渗含着小石头子儿,吹打在瓦面上,刷啦啦的那种声音,让人感觉到今夜所刮的那种风,非比寻常!

    蔡家老店陷于一片黑暗里。

    两排竹舍,在骤风里微微摇晃着,发出一片轰隆声,像是随时都会倒塌下来。毕竟,它还屹立着,并没有真的要倒下来。

    彩绫恍惚的惊醒过来,只觉得身上异常舒泰,那种舒泰的感觉,并不是全身一致的,而是局部的,随着一种奇怪的力量导引着,所到之处,酸疼顿止,那种感觉,像是一双有力而又拿捏得当的手,正在身上按拿着。她随即不自觉的,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浓重的睡意,仍在侵袭着她,只是她实在不得不睁开眼观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那双手实在拿捏得太舒服了!随着那双手十指的灵活运用,更似有一种极其温和的劲道,奇妙的灌流到她身体里面,从而洋溢起她体内所潜伏的真元内力,顷刻间上下贯通,仿佛全身的穴道全都为之通畅了。

    毫无疑问的,那必然是一双男人的手!这个念头一经掠过彩绫模糊的意识,顿时使得她为之大吃一惊,倏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悬在墙上的那盏昏暗的油灯,即使火焰并不强烈,在猝然接触之下,也使得她目光为之一眩,紧接着,她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身着玄色外氅,面系黑巾的长身汉子伟昂的站立在她面前。

    这汉子正自稳重专心的运施他的一双手,隔着一层外衣,在她身上各处拿捏着。双方目光乍然交接之下,彼此都似乎吃了一惊。

    黑衣人正在运转的一双手,忽然停住了,他那双露出在面巾之外的眸子,这一刻交织着极为错综复杂光采,似喜又惊,又怜又怯……紊乱的目神里,更似包含着无比的情意,伤感与迷惘。

    郭彩绫怔了一下,继而睁大了眼,等到她确定了眼前所看见的,绝非幻觉,而是实在的,她的惊讶才突地表露出来:“你是……谁?”随这声问之后,她倏地欠身坐起,只是不知内力不继抑或是黑衣人加以制止,总之,她的身子才仅仅有探起来的意识,却立刻化为无形。

    黑衣人的一双手,正抚按在她前躯的俞海穴上,从那双手掌里流灌进大股的热力却将她欲聚的真力整个的包在了一团。

    “绫姑娘!你还不能动。”说话的声音,压得那么低,像是在掩饰些什么似的。

    彩绫果真就不动了。事实上她全身的各处穴道,气脉,全在这人的一双手掌控制下,这人如果真要不怀好意,探手之间,即可取其性命。

    对于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真是一种莫大的悲哀,也是最无可奈何的一种忌讳,此时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使你有托天盘地的威力,又能奈何!所可告慰的是,黑衣人似乎并没有存什么歹意。这一点,似乎可以认定。

    然而,对于郭彩绫来说,惊吓固所难免。岂止是惊吓,这里面还包藏有无限的羞窘与忿怒,一个自视极高,守身如玉的少女,绝不容许异性轻易地接触自己身子,况乎这人显然已在她全身上下任意地摸按一通。羞忿,一时间使得她面飞红潮:“你……你到底是谁?”目瞪着他,她整个的躯体几乎在颤抖:“你要干……什么?”

    黑衣人一双精锐的眸子注视着她,深邃的目光里,显示出无比的关怀,他没有说什么,两只手继续运行着。运用他的一双掌心,飞快的转动着,掌心所接触之处,全系她身上的各处穴道,随着这人运动的双掌,立刻她通体大为舒畅。黑衣人以行动代替了他的答复,彩绫顿时息止了内心的疑惑。

    只是,即使对方是心怀善意的为自己医治病痛,他这样莽撞的作风,也不可原谅。郭彩绫疑惑虽去,心里还生着老大闷气,她睁着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希望对方能够由自己的眼神里,判别出不友善,从而知趣罢手。但是,她的这种愿望落空了,因为对方根本就不再看她一眼,他只是聚精会神的在运转着他的双手。

    渐渐地彩绫就体会出来,这人的手法迥异,而且,使她感觉更惊异的是,对方显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异内功,那种内功妙在即使见多识广的郭彩绫,也分辨不出它的行径与路数。须知彩绫出身武术世家名门,一身武功,得其父郭白云亲授手传,一身内外功造诣,足可独步当今,睥睨武林,以她造诣来说,纵使当世仍有许多她未必能擅精的武功,却断断不会幼稚到即使连这种武功名字也叫不出来的地步。眼前,她显然就遇见了这个使她想不通的问题。这个人所施的究竟是一种什么功力?透过黑衣人的手掌,所传递出来的内功,显然有冷、热两种不同的极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道,何以能同时汇融于同一双手掌心里,这却是彩绫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显然,黑衣人左掌心所运施出的是极热之流,右掌心所吐出的,却是极冰之流,妙在这一热一冷两道功力配合得恰到好处,热气在先,冰气在后,二气分功,各具其妙。就在冷热两种功力气流运施之下,郭彩绫身上的关节俱都一一为之启开。郭彩绫很快就体会出来,对方所以要这般的施展,主要在于激荡起她身上潜伏的内在元力,从而使得她元气聚结充沛。

    这种治愈伤病的手法,实在极其高明,绝对不同于一般,一般医者也万万不能模仿。渐渐地,彩绫身上已见了汗,同时她对于这人的忍耐力,也达到了极点。

    她绝不能容许对方这个陌生人这般放肆,即使他是好人,也要自己允许在先。所幸,就在她将要发作之前,黑衣人陡然的停住了双手,并且向后退开来。也就黑衣人散开双手的同时,郭彩绫才感觉到身体内的内力猝然集结一气,她倏地欠身坐了起来。

    “行了!”黑衣人口气里微微现出一些疲累:“我已用极功力,为姑娘打通了全身穴道,再服用令尊灵药之后,休息几天,即可痊愈。”

    彩绫在对方提到灵药二字时,目光一转,已清楚的看见自己遗忘在红水晶客栈的那瓶丹药,正置在桌面上,她不禁更为吃惊。莫非眼前这个蒙面的黑衣人,是卓君明所乔装的?

    不!绝对不是!卓君明无须要这么做,也不必要!

    “你到底是谁?”彩绫那双惊异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再要不说出实话,你可别怪我要对你失礼了!”

    那人不作表情,事实上即使他有所表情,碍于悬在他脸上的那层面巾,也难以窥知。像是久别了多年的亲人故友,那双目神里,所表露出来的只是无比的关怀,亲切,以及更深的情意。只是这些表情对彩绫来说,却是一时难以体会出来罢了。

    “你……”彩绫看着他大为惊奇的道:“你到底是谁?快说!”

    黑衣人在彩绫咄咄逼问下,更似难以出口。他表情必然十分窘迫与尴尬,在彩绫的逼问下,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

    “不许你走!”郭彩绫大声地嚷着,双掌向后一按,身子已平窜起来,像是一片云般的飘落门前。

    黑衣人眸子里惊得一惊,道:“姑娘,你还不便施展功力!”

    彩绫大声道:“不要你管!”她长发披散,苍白的脸上显出了无比的惊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蒙着脸……?”

    黑衣人身子抖颤了一下,他的情绪必然十分的激动,在彩绫一再的逼问之下,更显得张惶失措:“姑娘……你又何必多问?我确实是没有恶意……姑娘珍重,我告辞了!”说罢身形一闪,待向窗外扑去。

    郭彩绫显然防到了有此一着,不待他身子扑到,先已闪身眼前,冷笑一声,纤手猝出,快如电闪的直向黑衣人脸上抓去。她显然是想抓下对方脸上的黑巾,一探对方庐山真面。纤手猝出,五指尖上传递出凌人的尖锐力道,以此功力,简直无须手指真的抓实在,只凭传出五指尖上的无形力道,也能够揭下对方那方面巾。

    然而这个黑衣人,却端的不是易与之辈。

    这个人非但不是易与之辈,简直具有罕世的身手,就在郭彩绫透着凌人力道的五根纤指眼看着已将触及黑衣人面门的一刻,后者身势霍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并没有闪躲的意思。

    彩绫心方一喜,五指抓动之下,眼看着即将把对方脸上黑巾抓下来。蓦地,感觉出透过黑衣人全身上下,传出了一股无名力道,郭彩绫立刻感觉出一层莫大的阻力,像是一幢无形罩子,一下子将对方全身上下罩定。

    这种无形的内集功力,是内功达到顶点之后,才可有所表现,对于彩绫来说,原不是稀奇,只是黑衣人的这种防身潜力,显然别具一格。就像方才他用以引渡彩绫身上的那种气机一般,除了应有的强大阻力之外,更有一种奇热炙肤的感觉。

    郭彩绫五指一触之下,几乎有置手于炉火的感觉,一惊之下,忙的缩回手来,黑衣人把握住此一刻空隙,倏地侧身,向门外扑出。

    立刻郭彩绫就感觉出那种强大的力量,含有奇热如焚的那种奇异力量,像是一堵墙,一座山那般的巨大不可撼摇。郭彩绫就算是身上没有伤,也未曾生病,面对着如此轩然凌人的巨大力道,也是万万阻挡不住。她身子不由自主的被这种力量向一边荡了开来,那扇门更不例外,随着黑衣人前进的扑势,尚还离有数尺,随即自动的敞开来。

    黑衣人就像一阵风似地掠了出去,“呼!”一般骤风狂飚而出,房门在一度敞开之后,迅速地又关上,发出了匡当一声巨响,整个房舍都连带的为之一震。似乎威力尚不止如此,随着黑衣人去势之后,房子里旋荡起一股疾风,那盏悬挂在壁间的豆油灯,在长焰一吐之后,顿时为之熄灭,房舍里顿时漆黑一片。

    郭彩绫显然为之一惊,这一惊纯系惊于黑衣人那不可思议的罕世绝功。她蓦地扑过去,开门纵出。院子里一片漆黑,狂风下飞沙走石,哪里还能看见对方人影?郭彩绫身形再闪,纵上了瓦面屋脊,环目四顾,依然看不出对方黑衣人丝毫踪迹。

    夜风呼呼,吹得她阵阵发冷,她确知,以黑衣人的那身功夫,即使是自己不曾负伤生病,想要追上他,也是万难。说句实在话,她自幼活到现在,像方才黑衣人那么杰出功力之人,确信还是第一次见过,若论来去身法之快,即使父亲郭白云在世也未见就能胜得过他。

    一时,她几乎呆住了。站在屋脊上,发了好半天的愣,一阵冷风袭过来,使得她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才蓦地又回到了现实。懒洋洋地飘身落地,一脚轻~脚重的摸黑回到了房间里,找到了火摺子点燃了灯,这个人真使她无比的困惑!

    他到底是谁?

    谁又会这么好心来为我治病呢?

    想到了病,猝然才使得她觉出自己身上舒服多了,而且负伤的胯股部位,也似不如以前那么疼痛,用手一摸,不禁暗吃一惊。原来先时负伤之处,显然已经过一番重新包扎,而且由伤处一片清洁的特殊感觉里可以断定必然已经过一种新的药物敷治。这一切,当然毫无疑问的是黑衣蒙面人所为。想到这里,郭彩绫的脸,可就情不自禁的红了。羞急之下,使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姑娘家,竟被别人剥光了衣裳,上药包扎……简直是羞人的事情。

    黑衣人纵然是义行不顾细节,但是在身受者,守身如玉的郭彩绫事后想起来,却是羞愤难当。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睡得这么死,以至于在黑衣人动手做这些动作时,自己居然毫无知觉。然而,立刻她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对方黑衣人在动手为自己上药治疗时,必然先以点穴手法,使自己沉睡于无知境界,然后才与以治疗。

    羞、惊、怒、忿、懊恼、惭愧……说不出的各样感觉,一股脑地岔集在她心里,她真想倒头痛哭一场。如果眼前那个黑衣人重现眼前的话,她必然会毫不考虑的扑过去向他猝使杀手。然而眼前,她却只能独个儿的在这里生着闷气。想着想着,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滑下了两腮。

    忽然,她的眼睛接触到室内的两张座椅上,意外的发觉到自己遗忘在红水晶客栈的行李革囊,连同自己的一口心爱长剑,俱都陈列面前。这些东西,她曾面托卓君明代自己去取回来,莫非卓君明已经回来了?不会,如果卓君明真的回来了,他断断乎不会冒失的就这么进到自己的房子里,而且,他就睡在隔壁的房间里,岂能对于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这么一想,思虑的焦点立刻又集中在方才那个黑衣人的身上。从方才黑衣人嘱咐彩绫服食她父亲留下的灵药一节推想,对方黑衣人对她的动态,分明知悉甚清,简直了若指掌。

    郭彩绫思虑渐渐冷静下来,对于这个人,她继续地推想下去,眼前恍惚的记起了那人的一切,那人的身材、仪态……最后忆记到那人精光四射的一双眸子。她反复的回忆着那双眼睛,思虑的触角越发的敏锐,渐渐地,她脸上泛起了一种激动,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红晕。敏锐的思索力,帮助她在一团乱丝般的千头万绪里忽然找到了那个丝头。

    一时间,她显得那么激动,无比的羞、窘、愤、怒,一股脑地都化为乌有,代之的却是一阵狂喜。她几乎跳了起来:“寇英杰!”

    她心里大声的呼唤着:“一定是他,寇英杰!”所有的疑惑迷团,就在她想到了寇英杰三个字时,立刻为之烟消云散。她的心跳动得那么厉害,如非是她反复回忆证实了那双露在黑巾外的眼睛,毫无疑问必是寇英杰,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如非是她先已听卓君明说过,外界对于寇英杰种种的离奇传说,她也万万不敢相信,那身负罕世奇技的黑衣人就是寇英杰。有了两重关键,再经过她进一步反复推敲的结果,她已经可以断言,那个黑衣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寇英杰。

    她几乎喜悦的哭了起来!然而,在一度极剧的喜悦之后,心情又重回复到了凄凉。原因是他又走了!

    又怎么能知道,他这一走还再回来?说不定又像以前一样,他这一走,很可能又是长年累月的渺无音讯,这么一想,她顿时如同置身寒冰,心里遗憾、紊乱,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就这样她忧一阵,喜一阵,一回伤心,一回断肠,几像是着了魔似的。

    不知不觉里,天竟然微微的亮了。

    郭彩绫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儿似的,这一夜,她还渴望着寇英杰的重现,不只一次的,她推开了窗扇,向着漆黑的夜色里凝望着。

    她失望了!

    小店里已经有人起来的声音。

    郭彩绫独守了一夜之后,重新兴起了浓重的睡意,不觉倒向热炕。这时候,却听见室外有敲门的声音,卓君明的声音。

    “姑娘睡着了么?”卓君明急促的声音道:“是我,卓君明。”

    彩绫顿时精神一振,坐了起来,道:“卓兄请进来。”一面说着,她随即下了炕头。

    卓君明推门步入,形容至为疲惫,但是当他目睹着彩绫的神情焕然,不禁怔了一下:

    “姑娘你的病……”

    “好多了!”郭彩绫微微苦笑道:“卓兄请坐下说话!?”

    卓君明目光一转,看见彩绫的行囊及宝剑俱都置在桌上,脸色更为惊异,随即坐下。

    郭彩绫道:“卓兄你才回来?”

    卓君明点头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我去为姑娘索取衣物马匹时,店中人发觉到连同那匹黑水仙宝马,俱都无故失踪,我只当是他们有意侵吞,原要给他们好看,后来见他们哭死哭活,情形又似不像,是以我又到李快刀住处搜索他的踪影,也不见他回来。”

    彩绫关心问道:“那些可怜的妇人呢?”

    卓君明点头道:“姑娘放心,我已遵从姑娘的吩咐,将李快刀现有有财物,悉数分给她们,可以变卖的东西,也叫她门任意取拿,打发她们去了。”

    彩绫这才稍微安心的点点头。

    卓君明冷笑道:“我找李快刀不着,一怒之下,把他的妓院赌馆都拆了,等了他半夜不见回来,因为惦记着姑娘的病,这才匆匆转回来。”他奇怪的打量着彩绫的行囊各物,道:

    “看来姑娘的东西都已取了回来,那匹黑水仙宝马,也好好的拴在糟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彩绫倒不曾知道那匹爱马黑水仙也已牵回,聆听之下微微一惊。她不禁又想到了蒙面的寇英杰,内心更有说不出的惆怅凄凉,眸子一红,差一点落下泪来。

    卓君明一时为之坠入五里雾中,怔了怔道:“姑娘……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彩绫忍着泪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在昨天夜里,已有人来过了……”

    “谁来了?”

    “是……”寇英杰三个字几乎已经出口,临时却又吞在了肚子里,摇了一下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

    卓君明更迷糊了,只是看着她发愣。

    “我猜想他是……寇英杰。”

    “寇英杰!”卓君明大吃一惊,脸上现出了一片喜色:“他来了!在哪里!”

    彩绫苦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他又走了!”

    卓君明呆了呆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彩绫缓缓抬起头,冷冷地道:“我也说不清楚,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也只是猜想而已,当时他是蒙着脸,仅仅露出一双眼睛。”

    卓君明失望的道:“那姑娘又凭什么猜想他是寇英杰?”

    “我是凭他的声音,和神态……”一时间,她眼睛里似乎又看见了那个蒙面人的影子,脑子里不禁又追忆起那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顿时,她脸上的神色,充满了自信。“是他……”她呐呐道:“一定是他。我听出了他的声音,也认识他那双眼睛。”

    卓君明怔了一下兴奋的道:“既然是这样,他又为什么不留下来?他上哪去了?”

    彩绫苦笑。低下头冷冷地道:“也许他不想再见我,也许还有些什么别的原因。”

    卓君明顿时不再吭声。他虽然不知道彩绫与寇英杰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可是很显明他们之间必有芥蒂。至于详情如何,自己却不便过问。

    彩绫随即把昨夜所发生的一段经过摘要诉说了一遍。

    卓君明听完之后,默默地点头道:“姑娘这么一说,我看也是寇兄弟不会错了。”

    彩绫苦笑道:“一年多不见,想不到他的功力竟然精进如此,以我目前功力来说,简直难以望其项背,实在令人出乎意料!”

    卓君明不胜向往的道:“这就是所谓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只可惜昨天夜里我不在,要不然我一定不会让他轻易地离开。”

    “不过,”他接着说:“姑娘不必懊丧,我想他一定还会再来的。”

    彩绫道:“为什么?”

    卓君明道:“他对姑娘一定放心不下,我想在你病势未曾痊愈以前,他不会离开的。”

    郭彩绫摇摇头,苦笑着不再多说。

    卓君明忽然一笑道:“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个好消息。姑娘用不着担忧,暂时好好在这里养病,要是寇英杰现身与我们一见,那是最好,要不然这里的事情一完,我们就找他去,他总不能真的狠心不与姑娘你见面。”

    彩绫轻叹一声,站起来,缓缓踱向窗前,向外面凝望着。在昔日,她根本就无从体会伤感二字,可是如今,却饱经折磨,忧伤的情绪一再的折磨着她。把她个性里的那些有尖有棱的部分都磨平了。对于寇英杰,她真有千种愧疚,万般忏悔,另外更多的却是感情上的依恋。这么多的情绪困扰着她,使得她每一念及,即会迅速地陷入痛苦的深渊而难以自拔。

    她只是愣愣地向外面看着,心里像是压着一块铅那么沉重。

    卓君明冷眼旁观,岂有看不出这番微妙的道理?他心里深深的滋生出同情,对于寇英杰与郭彩绫之间的恋情,他不再有任何非分的感触,只是衷心的祈求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高尚感情的升华,是在翠莲死后才使他有所彻悟。看着彩绫这副样子,他心里更有说不出的难受,一时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

    “姑娘的伤病还没有完全好,多休息吧!”卓君明道:“我就在隔壁房子里,有事随时叫我就是。”

    彩绫回过身来,点头道:“谢谢卓兄。可有那个鹰千里的消息?”

    卓君明忽然一怔道:“有,姑娘不提起来,我还几乎忘了!”他又坐下来道:“我正要告姑娘,红水晶客栈里的人,都盛传那个宇内十二令的鹰总管鹰千里已经来了!”

    “啊!”郭彩绫显然吃了一惊:“这是真的?”

    卓君明道:“详细情形,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据客栈里一个姓刘的管事告诉我说,鹰千里确实已经到了,并且说李快刀就是赶下来跟他见面的!”

    郭彩绫冷笑道:“很可能。好呀,这个姓鹰的我更恨,他来的正好,倒省了我再去找他了。”

    卓君明自然知道宁内十二令的总令主铁海棠与郭家的仇恨,郭彩绫之恨恶鹰千里,是必然的,只是他久闻鹰千里其人,料必一身武功定是了得,彩绫目前又在伤病之中,一个失策,保不住就会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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