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第七日 (第2/3页)

控不能录下声音,所以这一切都是沉默的画面,再加上近乎于黑白的模糊画面,感觉就像在看一部20年代的无声电影,却连字幕都看不到。但我的耳朵似乎能清楚地听到,从林幽嘴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她在那一瞬的恐惧和痛苦,已经穿越了时间和电脑屏幕,牢牢地扎在了我的脑子里。

    是的,我和春雨都已经惊呆了,春雨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肩,仿佛那个地板上的女孩就是她自己。她又举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难道她也听到了那七天前的尖叫声?

    电脑屏幕上那可怕的画面还在继续,探头里的一切都是变形的:压在林幽身上的“苏天平”、林幽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还有整个卧室连同这个世界,似乎都被压扁了。

    最后,从林幽的衣领里掉出了什么东西,“苏天平”看到那样东西后立刻恐惧地“弹”了起来,又渐渐恢复了人的形状。

    林幽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项链坠子般的东西,在白色的灯光下发出幽暗的反光。

    “玉指环!”

    春雨率先叫了出来。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是的,这枚小东西如今正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在七天前的夜晚,林幽晃着手里的玉指环,就像催眠师手中的钟摆,而重新恢复了“人样”的苏天平,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不,她是阿环!”

    我从监控画面里看出来了,那是复活的女王“环”的目光,冷峻残酷,洞察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阿环的灵魂又回来了,她的手里晃着玉指环,向苏天平缓缓地靠近。

    这回轮到肮脏的野兽尖叫了。

    当苏天平在探头下张大了嘴巴,露出比狼更凶残的森白獠牙时,监控画面忽然变成了一片漆黑。

    就像恐怖片放到最要紧的时刻突然断电了,我心急火燎地检查着监控系统,发现后面确实没有了。可能当时根本就没录下来,也可能后来被人删掉了。

    我退出了这个监控窗口,又看了看其他监控文件,但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这仅有的一段画面。

    这时我才发现还有个自动播放程序,可以定时播放一段监控画面。难道是阿环在离开这里时设定的,让它在这个时间突然跳出来,再放给我看一遍?

    不管是谁设定的,但我至少知道了七天前的夜晚,在这间房子里苏天平发生的事了——他把阿环(林幽)带到了这里,当他看到林幽是个美丽可怜的女孩,便趁着她哭泣时图谋不轨,把林幽摁在地上要欺负她。结果林幽变成了阿环,她从怀里拿出荒村的玉指环,自然把苏天平给吓坏了。

    可是,为什么监控画面里的苏天平,竟然变成了一头野兽呢?春雨确凿无疑地告诉我,她看到的是一头凶狠的公狼,有着长长的尾巴,发绿的眼睛,还有尖利骇人的牙齿。

    我只能摇了摇头说:“也许苏天平真是一头隐藏得很深的狼一一我是指他的灵魂。过去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灵魂,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在刚才的镜头里,我却看到了一个好色的野兽。”

    “这就是他的灵魂,一个色狼的灵魂。”

    “对。而这个探头或许具有某种特别的力量,能够在镜头的变形中照出人的灵魂来,从而使苏天平在欺负女孩时原形毕露,显出了他野兽的灵魂。”

    春雨颤抖了许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在一年多前,苏天平他们系有个女生吃安眠药自杀了,当时有传言说是苏天平欺负了她,但谁都拿不出证据来,那件事就这样草草过去了。去年我们一块儿去荒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件事,我是在三个月前才听说的,要是当时就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和他一起去荒村了!”

    “唉,原来这家伙劣迹斑斑啊,实在看不出来他竟是这种人,我居然还要寻找他出事的真相,弄得我自己也深深陷了进来。为这种野兽实在是不值,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的灵魂快点归天吧。”

    或许世界上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人吧,怪不得他们的灵魂要被阿环带走。我回头看看这间苏天平的卧室,心底油然生出许多厌恶来。

    可是苏天平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呢?监控里并没有拍下来,只见到阿环拿出了玉指环,天知道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的头脑里依然一片混沌,而剩下的时间只有十几个钟头了——到今晚子夜12点,阿环的复活就会结束,她一定会再度夺走某个人的灵魂,那个人会是谁?但不管他有罪还是无罪,我都必须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于是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8点30分。我正在和失魂的时间赛跑,但最最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向哪个方向跑。

    一抬头又见到了窗户上那红色的◎,我喃喃自语道:“第七天,你已经活到第七天了。”

    正当我像无头苍蝇般抓狂时,却听到了春雨平静的声音:“去荒村吧。”

    去荒村?

    一切从哪里开始,一切还要从哪里结束。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指环说:“就像我半年前那样吗?虽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我曾说过我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也不要让其他任何人去那里。”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玉指环又回到了你的手指上,荒村的噩梦重新降临,你只有再回去如法炮制一次,或许还能发现阿环的秘密。”

    “阿环的秘密?”我刚被调动起情绪,但又摇摇头说,“可现在只剩下十几个小时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还不算晚,只要我们现在出发,黄昏前就可以到达荒村。在那里就算有潜伏的危险,也总比留在这里干瞪眼强。”

    她这一番话让我羞愧难当,我怔怔地问:“你怎么变得那么勇敢?’’

    春雨淡淡地回答:“因为我经历过彻骨的恐惧。”

    我沉默着看了看她的眼睛,然后把头转向细雨霏霏的窗外,斩钉截铁地说:“去荒村,现在就出发!”

    两个小时后。

    雨停了。

    车窗外的天空依然阴沉,但雨后的景色显得妩媚了许多。长途大巴已经驶出了市区,冬季的郊外田野是灰色的,笼罩在一片水墨画般的雾气中。

    这辆大巴是从上海开往浙江省K市西冷镇的,大约要下午3点多钟才能到达。我坐在靠后的座位上,而春雨正坐在我身边靠窗的座位上。

    我目光静止着看着窗外,高速公路边的栏杆向后飞速撤退,但这一切很快就模糊了,只剩下窗边春雨的脸庞。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我,又把脸对准了窗外。

    “你在想什么?”

    我终于问她了。左手无名指上,玉指环更加冰凉,也许是离它的故乡更近了一些。

    春雨把头侧了侧说:“在想半年多前,我和霍强、韩小枫还有苏天平,我们四个人一起去荒村时的情景。”

    “物是人非了。路边还是这片田野,而那三个人不是死了,就是丢了灵魂,现在你才是真正惟一的幸存者。”

    她还是把目光对准了窗外,语气无奈地说:“一切都还像昨天那样,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这之间我又经历了《地狱的第19层》,为什么我在小说家笔下总是那么悲惨?”

    “因为你是神创造的尤物——任何小说都需要一个供读者们同情和可怜的对象,而你春雨就是这么一个人物。”

    “于是你让我在《荒村归来》里又随你去了荒村?”

    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以小说作者,还是以书中人物的身份说话:“咦,不是你坚持要来荒村的?当我们离开苏天平房子时,我让你赶紧回学校去,由我一个人去荒村就行了。”

    “不行!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不仅仅是因为你。”

    “还因为你想再见荒村一眼?”

    春雨尴尬地点了点头:“对。虽然我曾经对那里充满了恐惧,但是那个地方给了我最初的勇气,支持着我熬过了最痛苦的那十九个日日夜夜,我想我必须还要去那里看一看。”

    她的眼睛始终对着窗外,我也不好意思再说话了,便从包里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翻到了全书的第六章,这一章的名字更加吓人,叫做“噩梦的精神分析”。

    许子心为什么要在书中反复探讨这些问题?难道他自己也是噩梦的受害者?或许他正在某个暗处观察着我吧,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玻璃上隐隐现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我赶紧低下头驱走了自己的妄想,在《梦境的毁灭》的第六章里,许子心并未像前面那样叙述古代文明,而是直截了当地阐述了他对梦境的理解:

    梦是无意识的挣扎。

    许子心又一次提出他的见解,反复强调了无意识——强烈的欲望和冲动,如果它们要到达意识阶段,则必然要经过无意识与前意识间、前意识与意识间的两道审查。这种审查是由自我和超我完成的。

    无意识内的欲望和冲动代表着本能的力量,所以它拥有巨大的能量,虽然一直遭到我们的压抑,但总是隐藏在暗处蠢动着。睡眠时超我的功能会大大减弱,无意识的欲望会通过做梦释放出来,所以我们的梦境里常有许多黑暗与可怕的成分。

    “梦是愿望的达成”——这是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对梦的本质作的经典概括,而“梦是无意识的挣扎”则是许子心在《梦境的毁灭》中对梦的特性作的经典归纳。

    接下来许子心对梦的阐述,则使我更加胆战心惊,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似乎也紧了起来——

    梦能否被控制?

    外在的力量能否控制梦?我认为是可以的。这种力量在某些条件下会变得极其强大,甚至可以制造噩梦摧毁人的生命一这就是传说中的“噩梦杀人事件”!

    事实上在古代文献中,确实有噩梦杀人的记载,只是这些记载常被人们当做是传说或者巫术。但当代“神秘心理学”的研究证明:通过某种特殊的媒介,比如语言、文字、音乐、图像等等,凡一切具有心理暗示作用的事和物,均可以起到控制个体梦境的作用。

    这种被控制的梦境一旦出现,就会产生毁灭性的效果,因为——梦境的毁灭,就是人类的毁灭。

    “梦境的毁灭,就是人类的毁灭?”

    我忍不住念出了书中的这句话,让春雨紧张地回过头来:“你在说什么?”

    长途大巴已进入浙江境内,车窗外的风景又有了些变化,只是天空仍然异常阴冷,我盯着窗外说:“你说噩梦能不能杀人?”

    这句话显然也触及到了春雨的噩梦,她低下头想了许久回答:“是的,霍强和韩小枫就是例子。”

    “你还记得回上海以后做的那个噩梦吗?”

    “不,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但我摇了摇头,冷冷地说:“你是强迫自己忘记那个梦,其实那个梦一直都在你心里,只是被你藏在某个小小的柜子里,而你忘记了那个柜子在房间的哪个角落。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找到那个柜子的,当你打开柜子的一刹那,便是噩梦重临的时刻。”

    春雨的脸色已经苍白了,她别过了头去:“不要再逼我了,我承认我一直都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我又何苦要逼她呢?世界上还有许多缺乏安全感的人,他们一辈子都记不起自己曾经做的噩梦,但那个噩梦确实存在过。

    车子继续在沪杭高速公路上飞驰,窗玻璃上的那张脸似乎越来越陌生了。

    低头看了看表,现在是中午12点,离最后那时刻还剩下十二个小时……

    下午4点,车窗外现出郁郁葱葱的山岭,山脚下点缀着水田和农舍,一座繁华的小城镇近在眼前。春雨咬了咬嘴唇说:“我们到了!”

    这里就是本次长途大巴的终点——K市的西冷镇。

    此刻我的双腿都麻了,感觉下半身已不属于自己了,只能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山间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在阴冷郁闷的上海住了一辈子,很少能呼吸到这样好的空气,我一下车就大口深呼吸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还是那样似曾相识。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西冷镇,虽然每次来都见到同样的景象,但每次的心情都是截然不同的。第一次是带着探险般的好奇与兴奋,向往传说中的神秘荒村;第二次则是带着浓浓的忧伤,期望能再度见到小枝;而这一次的心情却是五味俱全,恐惧、忐忑、惆怅、怀念、愤怒都混杂在了一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我举起自己的左手,青绿色的玉指环泛着幽光,在西冷镇的天空下显得异常妖艳。我帮春雨提着包向前走去。浙江沿海有中国最富裕的农村,这里自然也不例外,遍地都是小工厂和楼房,似乎看不出荒村的影响。

    幸好我没在书里写出K市到底在哪里,否则那些看了《荒村公寓》以后到处寻找荒村的人们,肯定会不顾一切蜂拥而至,说不定还会给西冷镇带来额外的商机呢,到时候他们该恨我还是谢我呢?

    春雨催促我快点走,因为阿环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八个小时了,这是一个用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时刻表。

    我们在路边随便吃了些点心当做晚饭,接着横穿过整个镇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辆去荒村的车。这是辆破旧不堪的农用车,要去荒村拉一批锡箔纸,虽然大家都很忌讳这种东西,但我和春雨还是硬着头皮上车了。

    车子开出了西冷镇,在乡间小路上剧烈颠簸着,春雨皱着眉头像是要晕车的样子。半个钟头后,车子开上一条荒凉的山路,四周的景色便与刚才截然不同了,再也不见那些青山和田野,只剩下一些低矮的灌木。

    司机说此处正好是风口,海上吹来的风带来盐分,使这里变成了荒凉的盐碱地。

    当车子爬上一个高坡时,大海突然涌进了我的视野——黑色的大海。

    是的,大海就在几千米外的山坡下,黄昏的暗云衬托着海平线,宛如一幅模糊而阴郁的油画。

    荒村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

    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又紧了一圈,手指上的剧痛让我不敢再看车窗外的景象了。

    十几分钟后,在春雨不停的轻嗔之下,破车异常惊险地驶下山路,终于在天黑前停在了荒村村口。

    一切忧伤和恐惧的源头——荒村。

    我和春雨匆忙地跳下车,第一眼便是那高高的石头牌坊,牌坊正中四个楷体大字依然耀眼夺目,我轻声将这四个字念了出来:“贞烈阴阳”。

    在黑夜降临前的余晖下,牌坊的阴影投在我们身上,仿佛注定某些不可逃脱的命运。这是明朝嘉靖皇帝御赐的贞节牌坊,当时荒村出了一位进士,在朝廷做了大官,皇帝为表彰他母亲的贞节,亲自手书“贞烈阴阳”四个大字,并御赐了这块牌坊。当年的那位进士,正是欧阳小枝的祖先。

    当我穿过牌坊底下时,春雨却呆呆地停住不动了,她转头看着东面的大海。在一大片岩石和悬崖外,汹涌的黑色巨浪不断冲击海岸,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走吧。”

    春雨颤抖着点点头,跟着我走进了这个叫做荒村的村子。

    这是条永远都不会被遗忘的路。进村便是许多古老的宅子,中间有条弯弯曲曲的小巷,两边家家户户都紧闭着窗门,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似乎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春雨突然轻声地说:“知道吗?我现在想起了宫崎峻的《千与千寻》。”

    其实我也想到了《千与千寻》,千寻随着父母穿越一条黑暗隧道,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主题公园,里面样样齐全却空无一人,到天黑之后便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就这么一路冥想着,我们转过巷道最后一个弯,前面应该就是进士第古宅了,荒村欧阳家世代居住的地方,也是小枝出生并长大之所在。

    自从小枝和她的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后,进士第古宅便一直空关着,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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