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阿娥

    中篇小说 阿娥 (第3/3页)

帮助,她用脚狠狠地踢我,踢得我无法挨近她,只得沮丧地爬出来。

    "阿娥,我们离开吧。"我蹲在那里向她哀求道。

    "走开!!"她大叫,痛苦得要发狂了似的。

    因为害怕,我暂时退出卧房,我焦急万分,将耳朵紧紧贴到门上细听。阿娥的脚暴躁地踢得床板"咚咚"作响,很远都可以听到。舅舅和舅妈却安然在灶屋里抽烟。他们为什么要将她捆起来,她又为什么不准我解救她?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里面的关系。从前我一直以为最难理解的人是阿娥,现在看来恐怕应该是舅舅。昨天夜里我还给舅舅取了个绰号叫"熊老爹",熊的样子看上去又笨又温顺,其实随时可以吃人。他颇有心计地,缓慢地安排好每一个细节,很可能是为着那最后到来的、嗜血的快乐呢。想到此处我怒不可遏地向灶屋冲去。

    "小家伙干吗这么激动?"舅舅冷冷地说。

    "把阿娥放出来,不然这屋里就要出事。"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原来这样。好嘛,好嘛,我这就去放,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

    他和舅妈猥亵地相视一笑,两人同时放下烟斗,朝卧房走去。

    阿娥听见他们进去就移到了床外边。舅舅弯下腰一把将她提起来,舅妈拿了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就将缚着她双手的布条剪断了。阿娥扑到舅舅怀里大放悲声,那情形很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向父母撒娇。舅舅的大手抚摸着阿娥的头,任凭她将脸上的灰都擦在他身上,口里一迭声哄着她说:"好啦,好啦,没有阿娥过不去的河嘛。"

    舅妈也附和说:"阿娥就是心狠,什么都做得出来。"

    阿娥哭完后就去洗脸,洗完脸回来样子显得轻松了好多。再过了一会儿她简直就高兴起来了,一边帮舅妈腌萝卜一边口里还哼起了歌。我实在没法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

    舅舅坐在碗橱后面的阴影里。我走过去轻声问他为什么要捆阿娥。

    "我们担心她要自残。那样两个小流氓,什么事干不出来?他们肯定已经踢开门,把我的老朋友抛尸野外了。我从他们眼里就看出了他们的决心,这种事迟来不如早来。"

    "阿娥就不管她父亲了?"

    "我们不是将她捆起来了么?她在床底下滚了一天,痛不欲生呢。刚才你母亲来过了。"

    "来干什么?"我警惕地问。

    "来送你的衣服。她真是个一辈子泡在苦水里的女人。周围那些人都仇视她,她一直努力巴结他们,我想最后她总会达到目的吧。"

    舅舅陷在久远的回忆中,眼睛眯得细细的,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抱怨说真是困死了,就去睡觉去了。我突然也很想睡,到这里来之后我还没好好睡过呢。我晕头晕脑往舅舅卧房里走,阿娥在过道里将我拦住了。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她心跳得厉害,估计她父亲已经出事了,那两个"冒失鬼"(她就是这么说的)要了他的命。我睡眼矇眬地说:"你刚才不是很高兴嘛,还哼歌子。"她立刻脸一沉,说我太不懂事,八辈子也长不大,她本想在一些事上依靠我,现在才知道看错了人。又说我好比一只猪,吃了睡,睡了吃,对身边的大事一概没有感觉。她的一顿呵斥没有赶走我的瞌睡,我简直睁不开眼了,干脆就在过道的一个木箱上倒下便睡。这一来她更生气,跺着脚抓了一只鸡毛掸来抽我的腿,那东西抽起来并不十分痛,我就一边打鼾一边听她的数落,我将她的话全听进去了。梦中看见舅妈将她弄走了,舅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指望白痴会开窍"。

    一醒来我就觉得很后悔,我不该惹阿娥生气,我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很多狗在外面发疯般地叫,我刚才就是被它们叫醒的。我急忙去找阿娥,她不在家里。舅妈在我身后冷冷地说:"要利用别人了就来找,这种人最卑劣。"我看着外面暗下去的天色,心里难受得厉害。我刚才不该睡觉的,难道就一刻都忍不住了么?要是我拼命忍一忍,阿娥也不至于对我如此失望吧,我真是缺乏意志力啊。我想到外面去找阿娥,但是舅妈不准。一吃过晚饭她就扔给我两个筛子,叫我筛米。

    我在油灯下三心二意地筛着米,筛几下又停下来去听外面的动静。还是那些狗在叫,再就是山风发出的"呼——呼——"的声音。

    舅妈走过来抓起一把我筛过的米看了一下,大声嚷嚷:

    "怎么筛的,米里尽是糠!你在欺骗我们呀!你这个寄生虫!"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就将筛子往地下一扔,也冲着她大叫:

    "我不干了!我要走!这里简直是个牢房,你,还有舅舅,你们是魔鬼!"

    我一叫,舅妈愣了一愣,忽然一点气都没有了。她将我拉到油灯下打量起来。这时舅舅也来了,两人交换着目光,叹着气,坐下来抽烟。我重申我要走。舅舅慢慢摇着头,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去找阿娥。"然后呢?""同阿娥一起回家去。""想得倒好!!"他们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不想再理他们,就转身想往卧房里去拿我的衣服。

    "哪里跑?!"舅舅的大手将我一拦。

    我发现舅妈也显出了仇视的样子,她手里紧握着一根棍子,好像马上要冲过来抽我一顿的样子。我本能地抱住头,蹲在灶台下面。他们俩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厨房,然后又将厨房门"咔嚓"一声锁上了。接着房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只有远处渐渐息下去的狗叫声。在这个绝望而古怪的时刻,我突然想起了母亲,我记起舅舅告诉我说母亲今天来过了,如果她不是为担心我而来,那是来干什么呢?生平第一次,我怀疑起母亲来。她会不会同现在的事有关呢?既然我一点都不曾懂得舅舅,也许我同样不懂得她?他们兄妹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是在母亲愁苦的目光和唉声叹气中长大的,她于无言中告诉我,我的出生是一件很不好的事。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在反对她的这种结论。起先我小心翼翼,避免犯错误,我这样做的时候却看见母亲的眉头并没有展开,言谈中反倒流露出认为我是先天体质孱弱,因为怕死才这样谨小慎微,完全不像个小孩。那时候,我常常在半夜被她的啜泣声惊醒。她坐在我的床头,像幽灵一样盯着我,弄得我浑身发抖。终于有一天,我下定决心解放自己,我不再顾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连母亲的教导也不放在心上,时常还有意违反,做些出格的事,比如跳进泥塘把一身全弄脏,躺在外面装死人吓唬过路的人等等。我越放纵自己,母亲越悲哀。有一次她竟对来我们家的亲戚说:"这孩子对噩运来临有种天生的预感。"当时我刚好从外面玩耍回来,听到了这句话,我脸都白了,只觉得呼吸不畅。当天夜里我想了整整一夜。到了早上我终于忍不住去问她,我说我必须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一生下来就有种致命的疾病?如果有,应该告诉我,而不是隐瞒,这样我就会注意照顾自己,防止疾病发作,这也是她做母亲的义务嘛。母亲平静地从梳妆台前转过脸来,对我的猜测矢口否认,还责备我不该走火入魔,胡思乱想,她说要是都像我这样成天去设想一些没影的事,那还活得下去吗?虽然她说得很诚恳,但她为什么愁眉不展呢?我又怀疑是不是她自己有大难临头了,我密切观察了她好久,没有发现什么苗头。日子平静地过去,我确定下来母亲还是在为我苦恼,这种没来由的担忧真是惹恼了我,我后来就更加胡作非为了。和阿娥的事就是在这种冲动下做出来的。我以为母亲会追到舅舅家来指责我一通,或者是不许我同阿娥来往。结果呢,情况要严重得多,她伤透了心,为了这点事就不要我这个儿子了。是不是她本来就想摆脱我,现在正好有了借口呢?她在心里头抱怨了十三年,现在我终于自己走了,她松了一口气,这种情况不也是很有可能的吗?或者是她一直在默默地促使我出走——用她那种惹怒我的表情,而舅舅,也早就同她有过某种约定?总之因为孩子一次小小的出走就同他断绝关系,这种轻浮的举动不像她做出来的,会不会是舅舅他们骗我?这样一个日夜为我担忧的母亲,她的举动肯定有另外的理由,不会像舅舅说的那么冷酷。当然舅舅之所以要那样说也有他见不得人的理由吧。假设她匆匆跑到这里来,对舅舅他们说不要我了,然后又匆匆回去了,那么这种离奇的举动一定是一连串事的后果。现在细细一回忆,恐怕是我刚接触阿娥她就起了尽快摆脱我的念头。莫非我是她身上的一个毒瘤?莫非阿娥的出现是对她的致命打击?

    油灯已经灭了,有两只母鸡发出一高一低的两种鸣叫,彼此呼应着。我躺在灶角的柴堆上,可以听见舅舅房里传来隐约的鼾声。又等了一会儿,我就站起身去推窗户,没想到窗户上是固定的、打不开的木格子,我推了好几下它都纹丝不动。我又去踢门,踢了好久,脚都踢伤了,房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情急之下我叫起了"妈妈",我叫呀叫的,喉咙叫嘶了才停下来,这时发觉四周出奇的寂静,连那两只母鸡都不出声了。把身上的力气全发泄完了之后,我就倒在柴堆上入睡了。朦胧中听见开门的声音,一个黑影慢慢朝我移过来。我闻见了阿娥的气味,她轻轻地在柴堆上坐下来,然后就开始哭。

    "阿娥!阿娥!"我搂着她的肩膀唤道。

    "你知道我是谁?"

    "谁?!"我毛发竖立。

    "我是你姐姐!我的父亲,也是你的,他今天死了!"

    "阿娥!阿娥!"我猛摇着她,就像摇一棵小树。

    后来我听见她在呻吟,呻吟当中夹着绝望的喃喃低语:"他死了,他死了……我却还活着,这是怎么回事?当然,我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办。"

    一盏油灯突然在门口亮起,舅舅和舅妈衣装整齐地出现了。舅舅拍着手说:

    "好哇,好哇,兄妹终于团圆了!这样的大团圆什么时候发生过?这不是世界奇迹吗?我的天!!"

    "下一步该去妈妈那里了。"我不好意思地说。

    我刚说了这句话阿娥就气愤地从我臂弯里挣脱出来,一连朝地下"呸"了好几声,看她的神气恨不得给我几个耳光。

    "你得罪她了,"舅妈说,"阿林真是一点都不聪明。"

    "阿林的确有点蠢。"舅舅也说。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不顾一切地嚷起来,"为什么要折磨我?是想告诉我什么深奥的道理吗?那为什么不说出来,要设下这重重的圈套?这一切,让人既不能动,也不能逃,这是为了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就算那个人真是我父亲,我也决不把他看作父亲,他一直想要我的命,他……"

    我还没说完阿娥就跳起来,"啪啪!"给了我脸上重重的两巴掌。她的力气真是惊人,瘦瘦的手掌像钢鞭一样。我差点被打晕过去,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我的两边脸都麻木了。

    阿娥的抽打令我想起她父亲,那一次,他也是这么毫不留情,这么下死力揍我,这两个人打人的方式真是太相像了。疼痛中听见舅舅和舅妈在议论,他们称赞阿娥,说她有她父亲昔日的派头,将来恐怕会是"女中豪杰"。我还在地上呻吟,他们就一齐出去了。

    门又被他们锁上,四周黑洞洞的,连月光也没有了。我竭力要在柴堆上入睡,我想,我要是睡着了,也许这一切就是一场梦。可是我偏偏睡不着,一边脸肿了,一颗牙也松动了,口里还出血。我想到那个最大的疑点:一个长期有病,睡在玻璃柜子里的女孩,哪里来的这种过人的力气?难道她的病是假装的?或者是服从她的古怪意念的东西,要它来就来,要它走就走?我不是亲眼看到过她晕倒,她在自家门口发病吗?更不可理解的是,她之所以下死力打我是为了她父亲(或我父亲),这位父亲和她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和我母亲又是怎么回事呢?我通过这两天发生的事得出结论:这些人决不可能告诉我前因后果,他们就是要蒙住我的眼让我瞎闯,这是他们的一种冷酷爱好。那么明天天一亮,我还是回家去问妈妈吧。虽然母亲也好像同他们是一气的,我却还是认为十多年里头她对我的牵挂不会是出于假心假意,只要我缠着她,逼她讲,她总会讲出来的。我又想起阿娥同我住得不远,怎么会十多年里头我一次都没见过她,而那天跳绳时一见了她,她就把我的生活彻底改变了呢?当时确实有种不可思议的激情在支配我的行动,也许那就是血缘在起作用?这位父亲我倒是常看见,他是箍桶匠,所有的人都找他修过木桶,在我的印象中他并不凶,他修桶时我们小孩都喜欢围着看,他也不生气,垂着眼干他的活。我没见过他女儿,也没听人谈起过,直到那天她来跳绳,然后晕倒。别的孩子一定是知道她的,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所以我才有那种新奇感,迫不及待地要搞清她的情况。如果说这是一个阴谋的话,那么从我生下来阴谋就开始了。不然为什么我从未见过阿娥,一见她就被她吸引,接着那位父亲就把我往死里打,接着母亲就做出那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再接着阿娥又做出同我同病相怜的样子,引诱我做出了出走的事?本来男孩子是不怎么跳绳的,可是我那天却跳上了瘾,现在回想起来也十分奇怪。不过我之所以想离开阿娥,还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我发现阿娥根本不是那种弱小的女孩,有时候,她是十分凶残的,舅舅也说过她父亲是被她弄死的,这毕竟令人害怕。父亲是看出了阿娥凶残的本性,才把她带走,两人生活在一起的吧。而像母亲和我这样的人,在他眼里才是真正的残废。

    我越想这些事,脊梁骨越发冷。我又一次去推那窗口的木格子,推了几下,靠左边的部分居然松动了,再用力一拔,两根榫都拔出来了。我又捣鼓了一阵,在窗口弄出一个大窟窿,然后登上条凳,从那窟窿翻出窗外,拔腿就跑。跑到小山头,才放慢了脚步,这时天已经开始亮了。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了我们的镇子,一眼就看见那边街上的孩子们围着一个东西。走到面前,才看清了他们围着的,正是阿娥睡觉用的玻璃柜。一个小男孩睡在里头,柜门关得紧紧的,边上那根管子已经拔掉了。男孩闭着眼,看上去像死了一样。所有的人都在屏住气看这个男孩。没人注意到我。我正要走开,忽然发现母亲也在小孩们当中。她那种样子我从未见到过:她不修边幅,头发乱得像鸡窝草,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她正让她可以从别的孩子头上去观察那玻璃柜,另外一名男孩扯着她的衣裳哀求,求她让他也可以饱饱眼福。我从人群里挤过去,挤到母亲身边,轻轻地唤道:

    "妈妈!妈妈!"

    "你?"她掉转头,用空着的那只手竖在嘴上说,"嘘——不要出声。"

    我等得厌烦起来,就一个人先回家了。

    家里还是老样子。我倒在自己的床上就睡,刚睡了不久就被叫醒。是妈妈领了那群孩子进来了,这些小孩到处钻,乱翻,将茶杯一个一个扔到地上打碎,一个男孩还在我房里的地上撒尿,我将他推出门,他就大哭,一头扑到母亲怀里。乱哄哄地闹了一阵,他们才各自散去。

    "妈妈怎么会和这些小孩搅和在一起的呢?"我厌恶地皱紧眉头说。

    母亲显出兴奋的样子,四处张望了一下,转身关上房门,放低了声音说:

    "这是一条捷径啊,我想出来的,你懂不懂?和小孩们搞好了关系,那些大人就拿我没办法了。我干得很有成效。但是现在你回来了,我本来以为你不回来了的,这一来我的工作又有障碍了。我们要齐心协力,总会有办法。"

    那种哀伤的、我看了十几年的表情从母亲脸上彻底消失了,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变得有生气了,还隐隐透出强烈的目的性。听到母亲说这些话,我心里又觉得安慰,毕竟,她还没有抛弃我。我对她的策略不感兴趣,因为我并不想同那些凶神恶煞的大人们拉关系。现在我最为急迫的事是要弄清阿娥的底细,也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真相。我直截了当地问母亲阿娥是不是我的亲姐姐?

    母亲迷惑地眨了好久的眼,然后到厨房去涮碗。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我的问题了,不由得十分沮丧。可是一会儿她又出来了,对我说,这种事她很难给我一个确切的回答,因为她属于那种有健忘症的人,忘记了的事死都想不起。

    "比如说你吧,你是我的儿子,因为你天天在我面前生活。要是你出走的时间长一点,我很快就会把你忘记,就像我不曾有过儿子一样。过了三五年,人家问起我,我会一点都记不起我有个儿子的事了。我没有夸张,实际情形就是这样。所以你跑到你舅舅家里去两天,在我的感觉里你就不存在了,我还有点高兴呢。后来你舅舅又提起你,我就觉得你应该在他们家生活,舅舅是个博学的人,会给你好影响。你说的阿娥,关于这个女孩和她的父亲,我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那个箍桶匠,我们不也请他箍过桶吗?要说他从前和我们是一家人,这种事也完全有可能的。刚才我在厨房里想呀想的,好像这事有那么一点影子。她亲口对你说了她是你姐姐?"

    "妈妈!!"

    "她说她父亲已经死了?"

    "是她说的。"

    "这世上的事无奇不有。"

    "妈妈的话越说越离奇了。我要出去流浪。"

    "去吧,去吧,好孩子。"她伸出手抚摸着一团空气,好像那是我的头部似的。"走得远远的,远远的。说不定你还会和你姐姐相遇,那将会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第三天一清早我就出发了。我的目标是东边的一个大城市,听说城里的人比马蜂窝里的蜂还要多,那种地方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1999年,英才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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