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移家南京

    四 移家南京 (第3/3页)

诗两首《寄怀章裕宗》,诗云:柳烟花雨记春初,梦断江南半载余;直到东篱黄菊放,故人才寄数行书。

    香散荃芜梦觉迟,灯花影缀玉虫移;分明携手秦淮岸,共唱方回断肠词。

    这两首诗表露了传主与章三"好友"极为深切真挚的友情。

    金榘,即吴檠《为敏轩三十初度作》一诗中所说的"金大",字其旋,号絜斋。生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 年),较传主吴敬梓年长十七岁,但却在吴敬梓死后八年即乾隆二十六年(1761 年)方才去世。上文已交代他是吴敬梓的表兄,二人后来又成为僚婿即俗所谓的连襟。传主的长子吴烺又曾受业于金榘;金榘的儿子金兆燕又与吴烺结成儿女姻亲,即金兆燕之子台骏娶了吴烺之女为妻。吴敬梓与金榘、金兆燕父子不仅有着这样、那样的亲谊,而且他们的性格相投,气质相近,早年在全椒就经常在一起痛饮论文、下棋消闲,乃至相互倾诉胸中的块垒,发泄心中的积愤。当吴敬梓三十初度时,吴檠作诗祝贺,长于敬梓十七岁的金榘和长于敬梓十三岁的金榘之弟金两铭都分别写诗相和。这几首诗作对传主三十年来的生活情况和思想感情都有极为真切的描绘,对吴敬梓的不幸遭遇和坎坷经历有着十分深挚的劝慰。有一年冬季,金榘曾邀 约张兰溪、吴檠和传主一同集会,但只有吴檠、吴敬梓两人如约前来,张兰溪临时有事未曾与会,第二天写来一诗,金榘即依韵和作一首,诗云:每谓人昆谁我闻?金兰相契惟三君。泥他小住晷方短,待子不来宵已分,颇诧岁时疾于电,曾愁踪迹飘如云。论文且莫厌频过,樽酒相期还乐群。

    --《冬日邀兰溪、半园、敏轩小集,而兰溪以事不至;次日诗来,依韵酬之》由此可见金榘、金两铭与吴檠、吴敬梓的友情非同寻常。在吴敬梓移家南京之初,金大可能远在异乡,忙于衣食,没有象章三那样前来秦淮相会,因而吴敬梓对他的怀念特别深切。当四月初一金大五十初度时,传主满怀激情地写了一首词作《千秋岁》寄去以表示祝贺,词云:熟梅时候,帘外薰风透。粱燕乳,庭花瘦。堆盘烹白小,洗盏呼红友。千古事,文章尽为先生寿。

    伯玉知非后,翁子穷经久。人渐老,愁依旧。弹琴看鬓影,泼墨盈怀袖。须念我,一春寂寞青溪口。

    对金榘场屋蹭蹬、老大无成的命运,表示了深挚的同情和慰藉,同时也流露了自己客居秦淮后的寂寞和思旧的心情。

    传主这几年的"论文乐友朋"(《春兴八首》之三)的生活,使得他在南京文人社会中逐渐崭露头角,从而也被南京文人、学者所接纳。正由于此,他的"失计辞乡土"(《春兴八首》之三)的情绪才得以渐渐平复下来,但并未全然消失。

    尽管吴敬梓在离开故乡前夕,充满着对全椒社会的极度厌恶,以尽早与这一社会决绝为快事。但是,及至一旦远离开家乡,告别了亲故旧友,寄寓在人地并不十分熟悉的南京,故乡之思也就油然而生,并曾一再烦扰过他。在这几年中不断陷入去乡、思乡的矛盾心情中,甚至使得他一度极为苦闷。虽然此时他已得到南京士流的接纳,但这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思乡之情仍然不时泛起。早在他刚刚渡江南来之际,这种情绪就有强烈的表露:几日秣陵住,扁舟东复东。浓云千树合,骤雨一江空。往事随流水,吾生类转蓬。相逢湖海客,乡语尽难通。

    --《风雨渡扬子江》移家秣陵(南京)方"几日",传主就追怀"往事",而感到与南京所遇到的"湖海客""难通""乡语"。可见一旦离开故土,强烈的思乡之情就突然爆发出来。直到"移居星岁易"即一 年之后,他这种"失计辞乡土"的感情仍不时有所流露。尽管六朝故都的名胜古迹,龙盘虎踞的青山绿水,使得他流连徘徊,眷恋不已,但"春光自明媚,客思转萧条",并不能中止他的"残灯高枕夜,梦里故山遥"(《春兴八首》)的怀乡之情,特别是在移家秦淮起初的一两年内,他还没有被南京的文入社会所全然接纳前,也还没有遇到可能识拔他的人时,这种以移居为失计的懊恨情绪就更其强烈,在《满江红》一词的下阕中就有直言不隐的表露:??岂合在他乡住?岂合被虚名误?盼故山棒莽,先人邱墓。

    已负耦耕邻父约,漫思弹铗侯门遇。再休言,得意荐相如、凌云赋。

    的确,在没有遇见杨得意一类的人物之前,他的思乡之情就在多方面表现出来;同时,对于功名,由长久失望而逐渐萌发的与之绝决的愿望也已初步有所流露。在这种心境下,传主不禁回忆起几年前在全椒山中故居的生活情景来,想象往昔夕阳之下霜枫雪红之际,看着群群归犊;在严寒的深夜之中,与邻人亲友从容闲话。钟山、秦淮的绮丽风光再也不如家乡紫翠丹青的山光水色对他有吸引力了。他怀着无限怅惘的情绪,填了一首《琐窗寒》词作:薛荔墙边,藤萝石上,自然潇C ,长松百尺,绝似虬龙高挂。

    叹三年,柴扉未开,蛛丝网遍茅檐罅。只晚驱黄犊,霜枫红映,夕阳西下。寒夜从容话,枉眷恋秦淮,水亭月榭。撇却家山,紫翠丹青如画。想泼醅春酒正浓,绿杨村店鸡豚社。儿多时,北叟南邻,定盼余归也。

    词中描写的景色、生活,当是他在全椒郊区梅花山下程家市的西墅故居。由此也可推知,尽管吴敬梓对南京的寄寓生活仍然感到生疏,尽管对故乡亲人不禁发生了思恋之情,然而他对全椒城内士绅社会的厌恶之情,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消失。他怀念故乡的只是古道淳朴的乡邻和山居平静的生活。

    除了思念故乡之外,在这一段时日内,传主对自己半生来一事无成、未能酬报先人,也时时泛起愧悔之情,在雍正十二年(1734 年)除夕,他又填了一首词《乳燕飞》:令节穷愁里。念先人、生儿不孝,他乡留滞。风雪打窗寒彻骨,冰结秦淮之水。自昨岁、移居住此。三十诸生成底用,赚虚名、浪说攻经史。捧巵酒,泪痕滓。 家声科第从来美。叹颠狂、齐竽难合,胡琴空碎。数亩田园生计好,又把膏腴轻弃。应愧煞、榖贻孙子。倘博将来椎牛祭,总难酬、罔极深恩矣。也略解、此时耻。

    尽管吴敬梓写作此词时移家南京已经一年有余,尽管传主在南京文人社会中已获得一些名声,然而由于过去愤激不羁、卖尽房产田园,如今又未能克绍箕裘、继承父祖事业,在"他乡留滞",又逢一年将尽的除夕之夜,自不免怀念起自己的家乡来,同时有愧先人养育之恩的情绪也就勃然而发。

    当然,这种思乡之情、愧疚之感,并未成为吴敬梓这一时期思想感情的主流。这是因为他在南京结交了一些新知,感受了新的社会思潮和学术风气的薰染,并且通过自己的诗文创作获得了一定的文名,从而也得到了相应的慰藉。此外,钟山淮水的名胜古迹,也曾丰富了他的闲暇生活的内容。在移家南京的当年春季,他曾填有《买陂塘》的词作二首,其一下阕即云:??江南好,未免闲情霑惹,风光又近春社。茶铛药碓残书卷,移趁半江潮下。无广厦,听快拂、花梢燕子营巢话。香销烛灺。看丁字帘边,团团寒玉,又向板桥挂。

    其二下阕也有"偶然买宅秦淮岸,殊觉胜于乡里"的词句,可见得他对南京平静的客寓生活基本上是感到满意的。在移家一年以后写的《春兴八首》之二中更明白他说:移居星岁易,为爱白门山。笛步连花港,兰舟系柳湾。窥檐宾雀去,绕树暮鸦还。长昼茶铛沸,耽吟亦解颜。

    正表明白门(南京)的山山水水,的确使得吴敬梓留连不已,金和在《儒林外史跋》中说他"尝客金陵,为山水所痼",不是毫无根据的。

    在南京,他曾涉足冶山、红土山、清凉山一带。从他留下的吟咏这些名胜的诗作来看,吴敬梓往来于诸山之间,并非仅仅限于领略"白门山"色,而且还抒发了悼念逝者、回忆往昔的感情。冶山园亭,为传主十年前的知交道士周某的居停之所,而今已屋在人亡,吴敬梓先后写有《早春过冶山园亭追悼周羽士》、《伤周羽士》诸诗。前诗中"十载知交存此地,只今寥落不胜哀"、后诗中"月明笙鹤缑山顶,归向蓬莱第几班"等诗句,流露了他对逝去的友人的极其深挚的思念之情。清凉山下虎踞关附近的丛霄道院,传主的生父曾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 年)在此道院中攻读。吴敬梓移家南京以后,常来南京城西一带走动,显然有着追踪先人行迹的意念,而不是单纯地游览山水,《过丛霄道院》中"疏窗碧暗哭遗文"、"极目满山飞乱云"的诗句,就是这种思想感情的表露。据《新唐书·狄仁杰传》:"(仁杰被)荐授并州法曹参军,亲在河阳。仁杰登太行山,反顾,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舍其下。'瞻怅久之。云移,乃得去。"吴敬梓诗中的"飞乱云",正是运用此典以表达对先人的思念。

    在南京,传主还游览了一些名胜古迹,如永庆寺。寺为梁朝天监年间(502年-519 年)所建,据《盋山志》卷二云,该寺"在蛾眉岭,永庆公主第也,后舍为寺","寺有浮图一(亦公主造),亚于长干之塔,然亦迥立云表,遥相拱揖云"。敏轩在游览之余,写有《永庆寺》诗作:桃花红映上方时,蜡履登临有所思。昔日主家罗绮盛,只今佛地绣繙垂。拓提夜雨寒茶灶,店舍春烟扬酒旗。尽日小楼贪习静,浮屠倒影壁间移。

    后来吴敬梓的长子吴娘来游南京,也写有《永庆寺》一首:曲径人稀半绿苔,寺门斜日对山开。绮罗散后余金地,钟磬声中上石台。茶饭不喧栖鸟静,塔灯留照老僧回。纸钱如雪棠梨道,飒飒灵风吹作灰。

    --见陈古渔《所知集》卷七永庆寺左数十步,有谢安与王羲之登临的谢公墩。寺西北稍远处则为虎踞关,丛霄道院就在附近清凉山脚下,无怪传主及其长子吴烺一再来此一带走动,并有诗词吟咏。此外,周处台也是传主常游之处。台在聚宝门(今中华门)内东侧娄湖头,又叫子隐台,一称周孝侯读书台。周处字子隐,阳羡人。自幼"不修细行,纵情肆欲,州曲患之"。他也"自知为人所恶,乃慨然有改励之志",先后除南山虎、长桥蛟,自己"乃人吴寻二陆。时机不在,见云,具以情告"。陆云劝他说:"古人贵朝闻夕改,君前涂尚可,且患志之不立,何忧名之不彰!"周处乃从此"励志好学"(《晋书·周处传》)。吴敬梓曾与友人同游周处台,并有诗《登周处台,同王溯山作》记其事:高台多春风,旭日用彼岨。揽袂试登临,怀古遥踟蹰。昔者周孝侯,奋身三恶除。家本罨画溪,折节此读书。古今同一辙,与君皆侨居。工愁吴季重,深情王伯舆。抗志慕贤达,悠悠千载余。

    在此诗中,吴敬梓借凭吊除三害的周子隐,对自己与孝侯类似的"不修细行"的往昔生活表示了一些追悔之情,并且想到自己如今也和周处一样"侨居"在秦淮河畔、青溪之侧,又流露了追慕前贤、学习贤达折节读书的意愿。的确,传主吴敬梓读书作文的念头自移家南京以来就逐步强烈起来。这与他年华逐渐老大,功名一再失望有关。二十九岁那年参加滁州科考,匍匐乞收遭到训斥;三十而立之年还是一名秀才,为此而感到"郎君乞相,新例人赀须少壮。西北长安,欲往从之行路难"(《减字木兰花·庚戌除夕客中》);三十三岁移家南京之后,更是感到功名无望,"浪说吴刚能斫桂,无由得见月中人"(《寄李啸村四首》).就流露了这种情绪;三十四岁前后写的《满江红》词中也有同样表示,"再休言,得意荐相如、凌云赋";同时在《秋病》四首中,一方面叹息"黄金市骏年来贵,换骨都无海上方",另一方面也以自己创作的诗赋自慰,"《美人》一赋堪千古,何用《子虚》与《上林》"。的确如此,在追逐功名失望之后,传主更沉潜于诗词歌赋的创作活动中。早年"便堕缔语障"(金榘《为敏轩三十初度作》)、从来"心情爱吟弄"(全两铭《为敏轩三十初度作》)的吴敬梓,到了全椒存身不得、远走他乡之际,更是以诗词来抒发他的功名不遇、仕途坎坷的牢骚,表达他对世风浇薄、人情势利的愤慨。四十岁前写作的"有韵之文"(方嶟《文木山房集序》),有不少篇章就作于三十三岁到三十四岁之间。方嶟说他的"诗赋,力追汉唐";黄河则称赞他的诗作"如出水芙蕖,媚秀欲滴",说他的词作"婉而多风";沈宗淳更赞赏他的骈体文,说他"夙擅文雄,尤工骈体"(均见《文木山房集》序)。现在可以见到的他的骈文有两篇,都是传主三十四岁这一年所写,一篇是为友人徐紫芝《玉巢诗草》写的序,另一篇则是为另一友人汤懋坤《石臞诗集》写的序。这两篇序言,都不见于《文木山房集》,特迻录如下:《玉巢诗草序》吾友玉巢大兄,技擅雕龙,梦能吞凤。才情绮丽。人称系出容居;门第通华,学则家传新咏。弱龄染翰,搜残玉轴牙签;壮岁操觚,谱就金荃兰畹。杜陵性癖,惟佳句之是耽;奉礼苦吟,纵呕心而奚恤。柳文畅雅音未就,继以击琴;王之涣赌酒方浓,因而画壁。

    南浮湘汉,探些只之余音;北走燕云,问悲歌之遗习。虫鱼花鸟,收来斑管居多;风月江山,贮入锦囊不少。羁思旅鬓,何妨重补四愁;孤影穷途,直欲高吟五噫。二百年竟无此作,直其然乎?六一公叹能穷人,此之谓也。兹者秋风襆被,匿影僧楼;夜雨芳樽,迟君水阁。启盈箱之芍药,才是徐陵;浣满手之蔷蔽,友非吴质。新篇如许,何从重以推敲;近体尤工,宜先付之剞劂。因已唅宫嚼征,清于雏凤之音;更见棘句钩章,大有灵蛇之握。参军开府,他年与尔细论;白俗元轻,今日姑应压倒。且同剪烛,仍命开樽。雍正甲寅重阳前三日,全椒同学教弟吴敬梓书于秦淮水亭。

    《石臞诗集序》纤河皎洁,应无不死之丹;缑岭迢遥,讵有返魂之草。由来慧业,定属天生,遂使斯人,永焉辞世。盖镂心呕血,既经抉摘以无余,而吁眼拗肠,自弃喧嚣而欲去,如草衣朱山人所传汤子石臞其人也。家本通华,才称绮丽,七龄揖客,辨座上之杨梅,五岁摊书,易赋中之《枯树》。兄为灵运,感新句于西堂;弟是少游,寄闲情于下泽。正好邺侯珊架,探来玳瑁千函;常使奉礼锦囊,贮就葡萄一箧。熏炉茗椀,微吟于花明日丽之时;棐几湘帘,晏坐于月白风清之候。赤文绿字,应虎气之难埋;玉轴牙签,有龙宾之常守。胡为邓禹封侯之岁,已弃人间;乃以祢衡被荐之年,遽归泉路。霓旌绛节,遨游于十洲三岛之间;赤鲤青螭,出没于八石九丹之侧。正使修文座上,得遇颜回;亦令奎宿宫中,相逢苏轼。金茎瑶草,共毛颖以敷荣;玉液琼浆,染隃麋而沾酒。应叹此间之乐,转嗟浩劫之劳。独有故人,难忘往事。倘叩镮于华屋,定尔**;如听笛于邻家,居然流涕。理残编而太息,可泣鬼神;开散帙而校雠,长留天地。竟以寿之剞劂,直可被之管弦。绣列锦铺,护持应多神物;膏残馥剩,沾丐犹及后人。悬以国门,自合不胫而走;胠之箧衍,仍疑破壁以飞。雍正甲寅季秋重九前三日,全椒吴敬梓书于秦淮寓斋。

    这两篇序言,都是绝佳的骈体文,对仗工稳,用典巧实,句调齐整,音节铿锵,如"羁愁旅鬓,何妨重补四愁;孤影穷途,直欲高吟五嗜";又如"启盈箱之芍药,才是徐陵;浣满手之蔷薇,友非吴质";再如"兄为灵运,感新句于西堂;弟是少游,寄闲情于下泽"等等,真可谓属对精切,运古如新。大约也是在三十四岁时,传主吴敬梓移家南京已经一年,在他领略了白下的"花明"、"日丽"、"风清"、"雪霁"的春夏秋冬四景之后,创作了一篇长达三千余言的极为卓特的《移家赋》,历叙家世生平、移家原由、寄寓南京之后的思想感情,表达了传主对此后生活的意愿。这是了解吴敬梓家世、生平、思想感情的一篇极为重要的第一手材料;特别是这一篇赋文是在传主生活发生激变、思想有所转进的关键时期所作,更值得我们充分重视。《移家赋》既有汉代大赋铺采摛文的特点,又吸收了六朝骈赋对仗工稳的长处,的确是篇可臻上品的佳制。首有五百七十二字的序言,叙述了在"承平之世"何以要变卖"先君所置"的祖宅移家南京的缘故;接着又诉说了移家金陵之后"故交零落"、"叹老嗟卑"、"聊自适于琴书"的寂寞心情;最后又描写了自己"笙簧六艺,渔猎百家"的攻读生涯;并表明自己虽无任何技艺但却能为文,因而"追为此赋"以抒发自己的"悲切怨愤"。

    赋的正文二千五百二十九字,共分五个部分,从"我之宗周贵裔"到"擅海内之文章"为第一部分,历叙远祖、高祖,曾祖、父辈的事迹,记叙了从"隶淮南为编氓,勤西畴以耕耨"到"五十年中,家门鼎盛"的发家史。第二部分从"吾父于是仰而思"到"仙翁则惟遗笙鹤"止,表彰父亲的孝道德行,克尽教职,以及叙述丢官归里、辞世的经过。第三部分以"于是君子之泽"到"遇斯人而怏怏",说明父死之后,家道中落,族中出现败坏世德祖风、攀结暴发新贵之人,谴责他们贻羞先人的行为。从"梓少有六甲之诵"到"困穷途而瑟缩"为第四部分,这一部分着重叙述自己早年的遭遇,在家族中备受歧视,在社会上遭到冷遇,因而不得不怀着"逝将去汝"的愤慨离乡背井。最后一部分从"金陵佳丽"到"听则悲生不已"是描写移家金陵后的生活情景,传主对"金陵佳丽,黄旗紫气,虎踞龙盘,川流山峙,桂桨兰舟,药栏花砌,歌吹沸天,绮罗扑地"的六朝故都极为赞赏,并进而表示了"爱买数椽而居,遂有终焉之志"的决心。从赋中我们知道传主在南京出而与文人学士相互往返,吟诗作文,讨论学问,所谓"青钱学土,白衣尚书,私拟七子,相推六儒";退而与叶氏享受偕隐之乐,所谓"况复回文织锦,故人织素,鬓影春风,缟衣茹藘,垂露华于石井,弹绿绮而佳趣。"同时,早年纵游秦淮时结识的歌儿舞女,如今传主也继续与他们交往,所谓"别有何戡白首,车子青春,红红小妓,黑黑故人。寄闲情于丝竹,消壮怀于风尘"。这表明吴敬梓移家南京之初,除了与南京的知识分子有所交往,还与乐工伶人保持了一定友谊。这样,他早年与"左史妠"厮混在一起而培养起来的"香词唱满吴儿口,旗亭法曲传江潭"(吴檠《为敏轩三十初度作》)的戏曲艺术才能,于移家南京之后又有了进一步施展的机会。因而,在最后一部分,他对自己的创作才能自许为"妙曲唱于旗亭,绝调歌于郢市"。

    的确,《移家赋》不但从内容来看,是我们了解到吴敬梓的家世生平、思想感情的一篇极为重要的资料;即使从艺术表现来看,也让我们了解到吴敬梓高度的文学素养。如前所述,青少年时代的吴敬梓,除了尊奉父师之训攻读四书、五经、八股制艺之外,还偷偷地阅读了大量的戏曲、小说作品,在《移家赋》中也曾引用了许多笔记小说,如《神异经》、《说苑》、《唐摭言》、《朝野佥载》、《列异传》等等。到了而立之年,已经在友朋中享有"文章大好"(金两铭《为敏轩三十初度作》)的声誉,特别是"迩年诗律倍绮密,僻书奇字来稽参"(吴檠《为敏轩三十初度作》),形成了自己的文章风格。这在他为徐紫芝《玉巢诗草》和汤懋坤《石臞诗集》写的序中可以窥知;而《移家赋》中更有许多为一般作者很少使用的"僻书奇字"。这种文风大约与这一时期吴敬梓愤世嫉俗、放达不羁的性格有关。他这种不苟同世俗的性格,不仅在他擅长的辞赋中以运用"僻书奇字"的形式表现出来,而且还于喜爱和创作一般正统文人不屑写作的文艺形式--小说、戏曲表现出来。程晋芳在《哭吴敏轩》诗的夹注中就说"君好为稗说"。吴敬梓虽然没有戏曲作品传世,但却为友人的传奇写过序,而他的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大约在移家南京之后不久,就开始执笔写作了。这从《春兴八首》之五中可以觇知,诗云:兴来凭水槛,岂是好楼居。嗜酒嵇中散,窥园董舒。闲情时有作,消渴病难除。一事差堪喜,侯门未曳裾。

    这就表明,尽管传主身罹消渴病,但仍象嵇康那样嗜酒;尽管经常"窥园",与友人纵游白门山水,但并不妨碍自己象董仲舒那样勤于著作,时有作品脱稿。这些作品,绝不限于《文木山房集》中的《闲情四首》,也不限于类似陶渊明《闲情赋》那样的《移家赋》,还在于更重要的作品,也就是他的传世之作《儒林外史》已于这一时期酝酿成熟,并已开始执笔写作了。

    传主吴敬梓愤世嫉俗、放达不羁的性格,不仅通过他的创作表现出来,而且在他的行事处世中也有表现。"一事差堪喜,侯门未曳据",正是这种性格的极为可贵的表露。在故乡全椒,吴氏家族本身就是"侯门",谈不上有什么寄食王门的事发生,可是到了移家南京之初,虽然还不至于囊空如洗,但他所继承的祖产已所剩无几,应该说经济状况还是比较拮据的。而在这样的境遇中,却能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不向豪门贵族低眉折腰,这正是他之所以能成为一位现实主义大师的缘故。传主吴敬梓这种可贵性格的形成,当然主要是由于生活磨炼所致。在他经历了从"家世盛华缨"到"落魄中南迁"(《春帆集·怀人诗》,见程晋芳《勉行堂诗集》卷二)的由盛而衰的过程以后,他并没有被这种庸俗势利的风气所浸染,相反,却被这种风气所激怒,专门与被豪门贵族所瞧不起的伶人乐工相交往,从而使得他熟悉了社会下层的生活实况,也丰富了他的创作内容。这种羞于曳裾侯门的性格,还和他继承先人的道德修养有关。如前所述,他的高祖吴沛,曾经拒绝宛陵太守关骥的延致,认为大丈夫应该"自树勋业",不能依傍他人曳裾侯门。这一行为自然给予极为祟仰先人的传主以十分深刻的影响,从而在自己的处世行事中仿效。

    总之,传主吴敬梓在怀着对全椒社会和吴氏族人的无比愤慨心情移家南京之初,结识了不少进步的思想家、科学家、文人、画家乃至乐工伶人,开扩了眼界;游赏了白门的钟山淮水,领略了六代豪华的遗迹,逐渐平复了一度发生的思乡之情。在南京最初几年的生活,传主仍然未能在仕途上寻到出路,因而决心充分发挥自己的文学才能,除了创作传统形式的诗、词、歌、赋作品之外,还要以正统文人所瞧不起的"稗说"形式来创作反映自己周围人物活动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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