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五 列傳第四十

    卷一百一十五 列傳第四十 (第3/3页)

帝恨敬宗所紀失實,更命宰相刊正,且曰:「朕昔從幸未央宮,辟仗旣過,有橫刀伏草中者,先帝斂轡卻,謂朕曰:『事發,當死者數十人,汝可命出之。』史臣惟敘此為實。」處俊曰:「先帝仁恩溥博,類非一。臣之弟處傑被擇供奉,時有三衛誤拂御衣者,懼甚。先帝曰:『左右無御史,我不汝罪。』」帝曰「此史臣應載。」處俊乃表左史李仁實欲刪整偽辭,會仁實死而止。

    上元初,帝觀酺翔鸞閣,時赤縣與太常音技分東西朋,帝詔雍王賢主東,周王顯主西,因以角勝,處俊曰:「禮所以示童子無誑者,恐其欺詐之心生也。二王春秋少,意操未定,乃分朋造黨使相誇,彼俳兒優子,言辭無度,爭負勝,相譏誚,非所以導仁義,示雍和也。」帝遽止,歎曰:「處俊遠識,非衆臣所逮。」遷中書令,兼太子賔客,檢校兵部尚書

    帝多疾,欲遜位武后,處俊諫曰:「天子治陽道,后治陰德,然則帝與后猶日之與月,陽之與陰,各有所主,不相奪也。若失其序,上謫見于天,下降災諸人。昔魏文帝著令,帝崩,不許皇后臨朝。今陛下奈何欲身傳位天后乎?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應謹守宗廟,傳之子孫,不宜持國與人,以喪厥家。」中書侍郎李義琰曰:「處俊言可從,惟陛下不疑。」事遂沮。又兼太子左庶子,拜侍中,罷為太子少保。

    開耀元年卒,年七十五。贈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大都督。帝哀歎其忠,舉哀光順門,祭以少牢,賻絹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石,詔百官赴哭,官庀葬事。子北叟固辭,未聽。裴炎為白帝曰:「處俊阽死,諉臣曰:『生無益于國,死無煩費,凡詔賜,願一罷之。』」帝聞惻然,荅其意,止賻物而已。

    處俊資約素,土木形骸,然臨事敢言,自秉政,在帝前議論諄諄,必傅經義,凡所規獻,得大臣體。武后雖忌之,以其操履無玷,不能害。與舅許圉師同里,俱宦達;鄉人田氏、彭氏以高貲顯。故江、淮間為語曰:「貴如郝、許,富如田、彭。」

    孫象賢,垂拱中,為太子通事舍人,后素銜處俊,故因事誅之。臨刑,極罵乃死,后怒,令離磔其尸,斲夷祖、父棺冢。自是訖后世,將刑人,必先以木丸窒口云。

    朱敬則字少連,亳州永城人。以孝義世被旌顯,一門六闕相望。敬則志尚恢博,好學,重節義然諾,善與人交,振其急難,不責報於人。與左史江融、左僕射魏元忠善。咸亨中,高宗聞其名,召見,異之,為中書令李敬玄所毀,故授洹水尉。久之,除右補闕。

    初,武后稱制,天下頗流言,遂開告密羅織之路,興大獄,誅將相大臣。至是,已革命,事益寧。敬則諫曰:

    臣聞李斯之相秦也,行申、商之法,重刑名之家;杜私門,張公室;棄無用之費,損不急之官;惜日愛功,亟戰疾耕。旣庶而富,遂屠諸侯。此救弊之術也。故曰:「刻薄可施於進趨,變詐可陳於攻戰。」天下已平,故可易之以寬簡,潤之以淳和。秦乃不然,淫虐滋甚,往而不反,卒至土崩。此不知變之禍也。

    陸賈、叔孫通事漢祖,當滎陽、成皐間,糧餉窮,智勇困,未嘗敢開一說,效一奇,唯進豪猾貪暴之人。及區宇適定,乃陳詩、書,說禮、樂,開王道。高帝忿然曰:「吾以馬上得之,安事詩、書?」對曰:「馬上得之,可馬上治之乎?」帝默然。於是賈著新語,通定禮儀。此知變之善也。向若高帝斥二子,置詩、書,重攻戰,尊首級,則複道爭功,拔劍擊柱,晷漏之不保,何十二帝二百年乎?故曰:仁義者,聖人之蘧廬;禮者,先王之陳跡。祠祝畢,芻狗捐;淳精流,糟粕棄。仁義尚爾,況其輕乎?

    國家自文明以來,天地草昧,內則流言,外則構難。故不設鉤距,無以順人;不切刑罰,無以息暴。於是置神器,開告端,故能不出房闈,而天下晏然易主矣。臣聞急趨者無善跡,促柱者無和聲;拯溺不規行,療饑不鼎食。即向時祕策,今之芻狗也。願鑒秦、漢之失,考時事之宜,毀蘧廬,遺糟粕;下寬大之令,流曠蕩之澤,去萋斐之角牙,頓姦險之芒刃,塞羅織之妄源,掃朋黨之險跡,曠然使天下更始,豈不樂哉!

    后善其言。

    遷正諫大夫,兼脩國史。乃請高史官選,以求名才。侍中韋安石嘗閱其稾史,歎曰:「董狐何以加!世人不知史官權重宰相,宰相但能制生人,史官兼制生死,古之聖君賢臣所以畏懼者也。」時賦斂繁重,民多蕩析,后數召入禁中訪失得。進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張易之構魏元忠、張說,欲誅之,無敢言者。敬則獨奏曰:「元忠、說秉心忠一,而所坐無名,殺之失天下望。」乃得不死。

    以老疾還政事,俄改成均祭酒、冬官侍郎。易之等集名儒撰三教珠英,又繪武三思、李嶠、蘇味道、李迥秀、王紹宗等十八人像以為圖,欲引敬則,固辭不與,世絜其為人。出為鄭州刺史,遂致仕。侍御史冉祖雍誣奏與王同皎善,貶涪州刺史。旣明其非罪,改廬州。代還,無淮南一物,所乘止一馬,子曹步從以歸。卒年七十五。

    敬則與三從昆弟居四十年,貲產無異。及執政,每以用人為先,細務不省也。嶺表蠻叛,以裴懷古有文武才,用為桂州都督,蠻服其威惠,相率降。薦魏知古為鳳閣舍人,張思敬為右史,皆稱職。初,二張權寵盛,敬則密謂敬暉曰:「公若假太子令,舉北軍誅易之兄弟,兩飛騎力耳。」暉卒用其策。始崔寔、仲長統、王朗、曹冏論封建,指秦為失,敬則以為秦、漢世禮義陵遲,不可復用周制封諸侯,著論明之,儒者以為知言。

    睿宗嗣位,嘗曰:「神龍以來,忠於本朝者,李多祚、王同皎、韋月將、燕欽融並褒復矣,尚有遺者耶?」劉幽求曰:「朱敬則忠正義烈,天下所推,往為宗楚客、冉祖雍等所誣,謫守刺史。長安中,嘗語臣曰:『相王必受命,當悉心事之。』及韋氏干紀,臣遂見危赴難。雖天誘其衷,亦敬則啟之。」於是追贈祕書監,謚曰元。

    敬則兄仁軌,字德容,隱居養親。常誨子弟曰:「終身讓路,不枉百步;終身讓畔,不失一段。」有赤烏、白鵲棲所居樹,按察使趙承恩表其異。及卒,郭山惲、員半千、魏知古共謚為孝友先生。

    贊曰:武后乘唐中衰,操殺生柄,劫制天下而攘神器。仁傑蒙恥奮忠,以權大謀,引張柬之等,卒復唐室,功蓋一時,人不及知。故唐呂溫頌之曰:「取日虞淵,洗光咸池。潛授五龍,夾之以飛。」世以為名言。方高宗舉天下將以禪后,處俊固爭,不使妻乘夫,陰反陽,至姦人銜怨,仇胔以逞。蓋所謂誼形於主耶。敬則一諫,而羅織之獄衰,時而後言者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