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一百二十三 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史记卷一百二十三 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第3/3页)

,大军云集东境。故所谓“将二万骑迎于东界”当系事实。〔3〕东界在木鹿(今Merv)附近,王都是和椟城(Hekatompylos)。〔4〕“驩潜”,小国名,位于阿姆河下游,后世称为花刺子模(Kwarizm)。“大益”,小国名,位于阿姆河下游,可能就是西史所载Dae。〔5〕“苏薤”,小国名,位于锡尔河与阿姆河之间的索格底亚那(Sogdiana),传文说在“宛东”可能是传闻有误。“薤”,音xiè。

    而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窴,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1〕 【注释】〔1〕“昆仑”,传说中的山名,黄河由此发源。张骞西使后,认为“河源出于窴”,因此指于窴南山为昆仑。

    是时上方数巡狩海上,〔1〕乃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2〕以览示汉富厚焉。于是大觳抵,〔3〕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各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觳抵奇戏岁增变,甚盛益兴,自此始。

    【注释】〔1〕“巡狩”,帝王巡行视察。〔2〕“具”,设食,引申为酒餚。〔3〕“觳”,同角。

    西北外国使,更来更去。宛以西,皆自以远,尚骄恣晏然,未可诎以礼羁縻而使也。〔1〕自乌孙以西至安息,以近匈奴,匈奴困月氏也,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则国国传送食,不敢留苦;及至汉使,非出币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用。所以然者,远汉,而汉多财物,故必市乃得所欲,然以畏匈奴于汉使焉。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2〕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葡萄、苜蓿极望。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鬚髯,〔3〕善市贾,争分铢。俗贵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决正。其地皆无丝漆,不知铸钱器。及汉使亡卒降,教铸作他兵器。得汉黄白金,辄以为器,不用为币。

    【注释】〔1〕“羁縻”,笼络,牵制。“縻”,原意是牛纼子。〔2〕“苜蓿”,伊朗语buksuk的音译。〔3〕这说明“大宛以西至安息”都是欧罗巴人种。

    而汉使者往既多,其少从率多进熟于天子,〔1〕言曰:“宛有善马在贰师城,〔2〕匿不肯与汉使。”天子既好宛马,闻之甘心,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宛国饶汉物,相与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3〕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奈我何。且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遮攻杀汉使,〔4〕取其财物。于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即尽虏破宛矣。天子已尝使浞野侯攻楼兰,以七百骑先至,虏其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5〕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6〕故浩侯王恢使导军,〔7〕而李哆为校尉,〔8〕制军事。是岁太初元年也。〔9〕而关东蝗大起,〔10〕蜚西至敦煌。

    【注释】〔1〕“进熟”,因进见而熟悉。〔2〕“贰师城”,在前苏联乌勒图白(Ura—tube)。〔3〕“盐水”、即盐泽。〔4〕“郁成”,小国名,一说是乌什(Ush),一说即乌兹根特(Uzgent),均在前苏联境内。〔5〕“李氏”,李广利之妹,生昌邑哀王。〔6〕“军正”,将军幕府的属官。〔7〕“导军”,军队的向导。当时王恢因犯法失去侯爵,因此称“故浩侯”。〔8〕“哆”,音chǐ。〔9〕“太初”,汉武帝年号,其元年为公元前一○四年。〔10〕“关东”,指函谷关以东。

    贰师将军军既西过盐水,当道小国恐,各坚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1〕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哆、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2〕引兵而还。往来二岁。还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天子闻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注释】〔1〕“罢”,同疲。〔2〕“王都”,名贵山城,在前苏联境内俱战提(Khojend)附近。

    其夏,〔1〕汉亡浞野之兵二万余于匈奴。〔2〕公卿及议者皆愿罢击宛军,〔3〕专力攻胡。天子已业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仑头易苦汉使矣,〔4〕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赦囚徒材官,〔5〕益发恶少年及边骑,岁余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余匹,驴骡橐它以万数。〔6〕多赍粮,兵弩甚设,〔7〕天下骚动,传相奉伐宛,凡五十余校尉。宛王城中无井,皆汲城外流水,于是乃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8〕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9〕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10〕而发天下七科適,〔11〕及载糒给贰师。〔12〕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校尉,〔13〕备破宛择取善马云。

    【注释】〔1〕“夏”,一说应作“秋”。〔2〕太初二年(公元前一○三年)浞野侯赵破奴为浚稽将军,率二万骑击匈奴,全军覆没。〔3〕“公卿”,泛指朝中大官。〔4〕“仑头”,小国名,位于今新疆轮台县东南。〔5〕“赦囚徒材官”,赦免囚徒作材官。“材官”,步兵。〔6〕“橐它”,骆驼。〔7〕“设”,完备。〔8〕“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第一个“空”即穴字,指引水入城之渠道;第二个“空”字乃空乏、穷困之意。〔9〕“张掖”,郡名,治觻得,在今甘肃省张掖县西北。〔10〕“居延”,县名,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黑城东北。“休屠”,县名,在今甘肃武威县北。〔11〕“七科適”,武帝太初三年(公元前一○二年)发天下有罪的官吏、逃亡的犯人、赘婿、商人、曾经有市籍的(商人)、父母和祖父母有市籍的,凡七科(类)人,適出朔方当兵。“適”,同谪,贬谪,流放。〔12〕“糒”,音bèi,干粮。〔13〕“执、驱校尉”,执马校尉和驱马校尉。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而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仑头,仑头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汉兵到者三万人。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走入葆乘其城。〔1〕贰师兵欲行攻郁成,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源,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余日,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宛大恐,走入中城。宛贵人相与谋曰:“汉所为攻宛,以王毋寡匿善马而杀汉使。今杀王毋寡而出善马,汉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其王毋寡,持其头遣贵人使贰师,约曰:“汉毋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即不听,我尽杀善马,而康居之救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汉军熟计之,何从?”是时康居候视汉兵,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与赵始成、李哆等计:“闻宛城中新得秦人,〔2〕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所为来,诛首恶者毋寡。毋寡头已至,如此而不许解兵,则坚守,而康居候汉罢而来救宛,破汉军必矣。”军吏皆以为然,许宛之约。宛乃出其善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给汉军。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牡牝三千余匹,而立宛贵人之故待遇汉使善者名昧蔡以为宛王,〔3〕与盟而罢兵。终不得入中城。乃罢而引归。

    【注释】〔1〕“葆”,同保,见前注。“乘”,守。〔2〕“秦人”,当时北亚和中亚人对中国人的称呼。〔3〕“昧”,音mèi。

    初,贰师起敦煌西,以为人多,道上国不能食,乃分为数军,从南北道。〔1〕校尉王申生、故鸿胪壶充国等千余人,〔2〕别到郁成。郁成城守,不肯给食其军。王申生去大军二百里,偩而轻之,〔3〕责郁成。郁成食不肯出,窥知申生军日少,晨用三千人攻,戮杀申生等,军破,数人脱亡,走贰师。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4〕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闻汉已破宛,乃出郁成王予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大将军。〔5〕四人相谓曰:“郁成王汉国所毒,今生将去,卒失大事。”欲杀,莫敢先击。上邽骑士赵弟最少,〔6〕拔剑击之,斩郁成王,赍头。弟、桀等逐及大将军。

    【注释】〔1〕“南北道”,指汉代西域南北道。“南道”西出玉门关或阳关,沿昆仑山北麓西行,大抵经楼兰,且末、精绝、扜窴、于阗、皮山、莎车,至疏勒,自此越葱岭可通往大宛、大夏和安息。“北道”出玉门关或阳关后,沿天山南麓西行。大抵经楼兰、渠犁、乌垒、仑头、龟兹、姑墨、温宿、尉头,至疏勒,由此越葱岭可通往大宛、康居、奄蔡。〔2〕“鸿胪”,即大鸿胪。掌礼宾事务等,秦代名典客,汉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一四四年)改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改名大鸿胪。〔3〕“偩”,同负,靠,恃。〔4〕“搜粟都尉”,即治粟都尉,属大司农,掌农业和财政。〔5〕“大将军”,指贰师将军李广利。〔6〕“上邽”,地名,在今甘肃省天水市西南。“邽”,音guī。

    初,贰师后行,天子使使告乌孙,大发兵并力击宛,乌孙发二千骑往,持两端,不肯前。贰师将军之东,诸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军入献,见天子,因以为质焉。贰师之伐宛也,而军正赵始成力战,功最多,及上官桀敢深入,李哆为谋计,军入玉门者万余人,军马千余匹。贰师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能多,而将吏贪,多不爱士卒,侵牟之,以此物故众。天子为万里而伐宛,不录过,封广利为海西侯。〔1〕又封身斩郁成王者骑士赵弟为新畤侯。〔2〕军正赵始成为光禄大夫,〔3〕上官桀为少府,〔4〕李哆为上党太守。〔5〕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者百余人,〔6〕千石以下千余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以适过行者皆绌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金。〔7〕伐宛再反,凡四岁而得罢焉。〔8〕 【注释】〔1〕“海西”,县名,属东海郡(治今山东省郯城)。〔2〕“新畤”,当为地名,今地不详。新畤侯食邑在齐地。〔3〕“光禄大夫”,官号,属光禄勋,掌应对顾问。〔4〕“少府”,官号,掌山海池泽的税收,即帝室财政,亦管理宫廷手工业制造等。〔5〕“上党”,郡名,治长子,在今山西省长子县西。“太守”,即郡守。〔6〕“诸侯相”,诸侯王国中的最高行政长官,一般由天子代置。“二千石”,指年俸。〔7〕“四万金”,指四万钱,赏赐每个士卒的数目。〔8〕李广利初征大宛,在太初元年秋,败归在第二年秋季。再出敦煌在第三年秋,破宛得马在这一年冬季,太初四年春凯旋。

    汉已伐宛,立昧蔡为宛王而去。岁余,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曰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

    而汉发使十余辈至宛西诸外国,求奇物,因风览以伐宛之威德。而敦煌置酒泉都尉;〔1〕西至盐水,往往有亭。而仑头有田卒数百人,因置使者护田积粟,〔2〕以给使外国者。

    【注释】〔1〕“置”字当在“泉”字之下。〔2〕“使者”,指使者校尉,职责是保护往来的使臣和商旅。在仑头等地进行屯垦始于昭帝始元年间(公元前八六年至前八○年)。

    太史公曰:《禹本纪》言:〔1〕“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2〕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后也,穷河源,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故言九州山川,〔3〕《尚书》近之矣。〔4〕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5〕余不敢言之也。

    【注释】〔1〕“《禹本纪》”,书名,已佚。〔2〕“醴泉”、“瑶池”,传说中的地名。“醴”,甘美的酒。“瑶”,美玉。〔3〕“九州”,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见《尚书·禹贡》。“州”是我国历史传说时代的行政区划。〔4〕“《尚书》”,又称《书经》,我国古代经典之一。这里所指,可能是其中的一篇《禹贡》。《禹贡》是一篇综合性的地理志,一般认为是战国时代的作品。〔5〕“《山海经》”,我国最古的地理书,有浓厚的传说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