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喂蚊人与壁虎

    第五章 喂蚊人与壁虎 (第2/3页)

的酒瓶。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逢迎地说,“事实上对你这样的生物我是敬佩有加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像你这样的生物,”它嘲笑着说,“最阴险的偏见往往就在于你连自己都看不到。”

    “我真的不想再争论下去了。”我向它保证,“不过听起来,你好像有着很深的自卑感而无法自拔。”

    “当然没有。当你这个物种还像地鼠般大小,还是那么毫不起眼的动物时,我的叔叔阿姨就已经称霸整个地球。它们之中还有许多巍巍站立着,有如骄傲的轮船一般。”

    “好啦!好啦!”我说,“我知道那些恐龙的故事,而且我可以分辨单弓类和倍弓类之间的区别。但是我要警告你,我甚至还可以分辨鳞龙类和古龙类之间有何不同。所以,不要太吹嘘你和恐龙是什么近亲,内陆的鸽子与鹦鹉,它们和恐龙的关系都比你还亲。”

    我想我用分类学的标签封了它的嘴,它坐在那儿良久不发一语。或许它连个拉丁文或希腊文都不懂。许久之后,它说:“如果我们再回头一点点,我们就有关联了。所以我们都是脱离不了关系的。这点你可曾想过?”

    这点我可曾想过?这样的蠢问题我根本懒得回答。但它不愿放过我。

    “如果我们回到石炭纪,你和我都是同一个父母。你毕竟是我的兄弟。你知道吗?”

    这显然已经扯太远了,但我最主要的关切,还是不要失去那瓶琴酒。

    “我当然知道。”我说,“你会知道也是因为我知道的关系,或是在这座岛上有另一所壁虎大学?”

    我不应该这么说,因为这句话激怒了它。刚开始它狠狠瞪着我,表情极为冷酷;看起来它好像全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然后,我打从一开始便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突然间,它在琴酒瓶上猛烈摇动二点五次,我本人便目睹酒瓶晃动了一吋两吋;但是最糟的是,这一场天摇地动将瓶盖完全松开,掉到桌边茶几上,接着滚下地面。我感觉到眼泪溢满我的双眼,因为现在这只暴怒的小龙已经展现它对我的支配力,而且其实不用太多力气,就可以让我的世界裂成碎片,诅咒我彻夜不眠,喝着斐济啤酒。它和我杠上了,我想,自从我在飞机上,当罗拉将膝上的大地图摊开,当我给了它几个不屑的白眼,当我还在塔马尼维山上稀薄的空气里,情况糟得不能再糟的时候,这一切便开始了。

    我从地上拾起瓶盖,怒火中烧,但我一脸勇敢坚强,平静地说:“我承认,说你上壁虎大学是有点不礼貌。你能接受道歉吗?”

    它现在就在琴酒瓶前,背对着我,因此它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着我。

    “你说侏罗纪和白垩纪是爬虫类的全盛时期,这么说是对的。”我继续说道,“你们比那最初演化出来的原始哺乳类还要先进,而且一直到白垩纪末期,你们都比有袋动物或胎盘类哺乳动物高级。这点我的确是了解的。因此那些造成第三纪开始的要命陨石对你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

    “为什么?”

    “你们的前途是那么的光明。你们之中,有许多都已经开始用两只脚行走,有些甚至和我们一样是温血动物,我真的相信你们正要形成进步的文化,会开办大学和研究机构。有些物种距离这个前景也不过几百万年,这其实并不算久,想想恐龙在干燥的陆地上称霸将近两亿年。比较起来,只要想想我们人类所做出的巨大改变,也不过是过去两百万年的事,我指的是基因上的进步。文化上的成就都是用世纪衡量,十年一算,实在不值一提。”

    我听见自己在胡言乱语,再度害怕自己说错了话。我是否又在吹嘘自己的物种,而对爬虫类所受到的伤害幸灾乐祸?我等于是在落井下石。

    “就像你,我相信在侏罗纪和石炭纪时期,你的祖先是最先进的。然后因为地球和另一天体之间的无心撞击,而毁了一切。这不公平,实在是不公平。无论就进化历史或就整个宇宙的观点来说,或许截至目前为止,那是我们地球为了取得智慧,第一次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你的祖先却因为某个流星偏离轨道被这星球的引力无情地吸引过来而毁灭。这使得你们慢了几百万年。”

    高登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刺穿了我,而我却不敢让视线须臾转离。我用上最甜蜜的舌头,以为自己可以让它稍稍软化。

    “你说我们慢了几百万年是什么意思?”它说。

    现在它已经比较愿意妥协,就像个淘气的小孩想要爸爸继续说故事一样,即使它并没有了遂心愿得到巧克力。

    “你们没办法第一个登陆月球。是那只地鼠的后代赢了比赛。”

    我咬咬下唇。我又失言了。

    “谢谢你,你可以不用继续侮辱我了。”它说,而我明白,这是最后通牒,接下来,就在今天晚上,与前述流星一样的一次灾难会再度降临。

    “我怕你又误会了,”我说,“这完全是我的错,因为我在三更半夜里总是头脑混沌得很,尤其是当我在设法避免……嗯,呃,没事。不过就像您英明睿智的说法,我们都是血亲兄弟。事实上,在我们基因里那一大串相同的排列,我们都是五指四肢,同时我相信,如果我们能够学着看待这个我们所居住的星球为一个共同的舞台,或是共同的利益空间,我们就可以更清楚地了解对方。由于流星迷途而造成的混乱撞击,而失去几百万年的,是这个星球本身,而不是你或我,或更正确地说是我们两个。我们必须了解,即使是一枚行星,也没有无限的生命,总有一天,地球也会走到它生命的尽头。假如不是那颗任性善变的大石头,现在坐在这床边的是你,而我则得在房里到处狩猎昆虫。这也可能会再度发生。或许接下来要遭殃的人就是我。那是可能再度发生的!宇宙意识与类似的宇宙无意识之间,所有的权力平衡都靠不住,宇宙的恐怖主义会造成我们这小小的口角微不足道,或许我该再附带一句,像这样的平衡感,就像大卫带着他小小的弹弓,面对毫无理性的哥拉斯,后者的火力包括脾气暴躁的流星和陨石。智慧是很难适应环境的,外头有大量的冰、火和石头,实实在在的一大堆,因为有成千上万颗冲动的小行星在火星和木星之间游移,它们的轨道极不稳定,只要再来一次不幸的交会,就会有另一颗飞出自己的轨道,冲向地球。所以,等一等吧,下一回灵长类或许消失殆尽,或许就轮到蜥蜴亚目的壁虎科,为大自然努力取得更多关于宇宙的知识。不过到时候不知是否为时已晚,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谁知道太阳什么时候会变成一个红色巨人;不过我不应该妄下论断,只能祝你幸运。有一天,或许你们会带着蜥蜴的一小步,大自然的一大步,那么你必须记得,我们也曾经参与这趟旅程。”

    “你话太多了。”它说。

    “是太多了。”我承认,“这就是所谓的宇宙尘埃。”

    “你对我的家族目前的状况没有一句赞美的话吗?”

    我相当同情这项抗议。

    “哦,当然有,我有最高程度的敬意。例如,千百万年来,你们都可以远离酒精的影响,这就让我佩服到了极点。也许这也是你们如此长寿的原因。我相信爬虫类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可以告诉你,原始人类的生活有时候是一种负担。或许这就是我们必须忍受一点异常——那一两个多余脑回——的原因;我并不是在自艾自怜,因为谁又晓得是否有个奇怪的爬虫类,终其一生必须忍受着某种遗传疾病之苦。不过我的意思是说,酒精实在太容易取得,例如,各式各样的果实都可以产生酒精,而你们却没有一个会对酒精产生依赖,我指的是每一目,从喙头目、鳞片蜥蜴、鳄鱼到倍弓类。虽然我觉得很惭愧,我对乌龟的饮食习惯所知不多,但我假设所有龟类大概也都可以滴酒不沾,至少可以很长时间不用喝酒,因此它们可以活得很久,有些种甚至可以活上两百岁。例如,希腊陆龟。据说曾经有一位圣彼得堡的主教活到两百二十岁,虽然这或许有点夸张,文献就曾经指出,在一七六六年,有人在塞其力斯抓到一只成熟的巨龟,它在人类饲养的情况下活到一九一八年,因一项意外而死亡,当时它已经失明一百一十年之久。不过长寿并不是乌龟的专利,我当然知道,一般而言爬虫类都活得很长,但这并不是说你年纪一大就会染上酒瘾,这在我自己的物种里是很常见的悲剧,至少在那些崇拜多余脑回的文化里,这真是有点过度,或者应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这使得他们对宇宙充满恐惧感,害怕我们在地球上的生命太过短暂,而时空却是如此无限。”

    “像我说的,你的话太多了。”

    我最后来一串长篇大论的目的是要让它比较温顺一些,而如果适得其反,我无疑将迅速失去我的琴酒。为了安全起见,我决定投降。

    “高登先生。关于这酒瓶,我决定要投降。”

    “明智的抉择。”

    “所以我们不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吗?”

    “我一整个钟头以来都想这么做。”

    “不过,你自然不会反对我把它的盖子拧紧吧。大家都得学学这件事。”

    它没有回答。

    “这不会影响你捕捉猎物的,我肯定。相反地,我相信我听说蚊子很受不了琴酒的味道,他们说蚊子对它是避之唯恐不及。是不是因为这样,英国人才会在殖民地喝这么多这种酒,以免自己染上疟疾?”

    听到这里,它稍微更动自己的位置,或许是要让我进入它的双眼视界,壁虎的视觉角度大约不会超过二十五度。

    “你试试看。”它说。

    这个简洁的答案有两种解释方式,因此我问:“这表示好啰?”

    “不是。这表示你的用语应该要更小心。因为你是对的,当然,比起安全妥当的酒瓶来说,没有盖子的酒瓶需要更加倍小心处理。”

    “你一点都不累吗?”

    “我是一只昼伏夜出的壁虎。你知道的。”

    我已经不太担心我在马拉福接下来的几个晚上。也许我可以在旅馆或梭摩梭摩的商店里买瓶琴酒,虽然我知道斐济的法令与规范里并不放松牵涉到酒精的买卖。但我很确定,我需要喝好几大口高登酒瓶里的酒,才能安睡一整夜。我现在已经准备要赌上半公升的酒,让我保住当晚我需要的足够分量,因此我可以根据一个全新的前提,筹划来次突袭。这个前提会造成大量流失,但可以省下足够的瓶中物,让我安度今宵。但更糟的情况是整瓶都掉在地上,一想到高登要看着我趴在地上,在酒全部渗入地板之前,舐起我那已经脏掉的镇定神药,我就得再从长计议。

    在房间中央,离我大约一步半的地方,放着我的黑色旅行袋,我突然想起里面有一盒某一趟航程带下来的果汁,上面还有一根吸管。我的意思是,空服员交给我时,上头就附着一根吸管。这或许是我的最后一张牌了,而这一回我不打算告诉那个骄傲的恐怖分子,我在打什么主意,无论它有没有透视眼。

    我左手伸向床边茶几,两眼紧盯着酒瓶和高登,我设法抓到旅行袋,几秒钟之后,我又坐在床边了。

    “你在玩什么把戏?”它问。

    “我只是想上床睡觉。”我扯了个谎,“我真的是一个在白昼活动的生物,你知道的。”

    “你的那些地鼠老祖宗就不是,”它说,“它们在夜里天气凉爽的时候爬出来猎食,因为那个时间它们的冷血杀手必须静静待着。”

    我一边打开旅行袋一边说:“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说过,如果不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那颗陨石,现在要上床的或许是你,而我得在地板上爬来爬去找昆虫吃。你好像只能知道我所知道的,不能更多,也没有不同。”

    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测试它的脾气,同时要隐藏我正在抓取一个果汁盒。不久我便将吸管拿在手上。

    我不会笨到去要求高登施舍一些它栖身其上的可怜汁液给我,我只是靠近了酒瓶说:“我多少是个爬虫类的鉴赏家,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这点。你是个狂热分子。”

    “不过我或许还不够强调,我对壁虎更有特别的偏好。尤其是那三十五种‘半指’壁虎。”

    然后我把吸管放进嘴里,伸进酒瓶,奇妙的是,高登竟然纹丝不动。或许它不敢有任何动作,我想,也可能它还没弄懂怎么回事。

    我确定我吸了好几大口之后,才停下来换口气。但是我办到了,我顺利完成了少见的伎俩,从酒瓶里喝到酒而唇不沾瓶。现在哥伦布的蛋已经不再是要紧的问题。

    “啊,妙极了!”我说,一边大声地打嗝。

    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故意表现粗鲁,或是要展示一种出自于酒精的傲慢,它就是如此自然地流露出来。然而,我必须承认,我立刻感觉到心情变好,勇气回笼。高登将这点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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