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混沌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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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混沌的早晨 (第1/3页)

      1

      我在弥漫的苍白大雾中。

      我彷徨其中,时间长得让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我是谁?为何在这里……连这些基本认识都无法确认,彷徨其中。当我彷徨着的时候,大雾终于散去,那个西洋馆缓缓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红瓦的高墙,紧闭的青铜格子门,门对面那陈旧的两层西洋馆——咖啡色木制骨架附在暗淡的象牙色墙壁上,坡度很陡的藏青色房顶和带着些许神秘的天窗。那仿佛是隐藏着无限秘密的异国城堡。那早该湮灭的建筑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对这当然不是现实中的事情;我在睡梦中看见的,这是梦。

      尽管我在意识一角,是如此感觉,但梦中的自我并没有采取相应的行动。

      如此浓密,将世界完全覆盖的大雾竟完全消散了。我回头一看,一个幼小男孩就站在身后。那是小我三岁的弟弟。

      不知何时,红黑色的晚霞在天空中扩散开来。不知从哪儿响起了小虫的叫声。——啊,这是11年前的夏末时分,我八岁的时候。

      缠绕在格子门上的铁锁已经生锈,只要用力一推,就断裂开。我拉着弟弟的手,走进大门内侧。

      红砖小路穿过荒芜的前院,茶色的玄关大门紧闭,其旁边窗户上的几块玻璃已经破碎、掉落……

      ……我让弟弟留在原地,自己打开一扇窗户,溜进馆内,绕到玄关,从里面把门打开,把弟弟召进去。一瞬间,我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俨然就是这个西洋馆中的住户。

      弟弟有点胆怯,我硬拉着他,走在通向房间内里的昏暗走廊上。灰尘、霉味以及旧板材的气味交错在一起,刺激着我们的鼻腔。这是长期无人进出的建筑物所特有的……我和弟弟溜进许多空无一人、静得可怕的房间转转。

      家具上盖着白布;傍晚的夕阳透过污独的窗户玻璃,照射进来;到处都是或深或浅的阴影;仿佛有人正盯着溜进房间的弟弟和我,那人的气息声似乎依稀入耳……

      ……越往里面走,我就越觉得自己仿佛来到无人知晓的另一个世界。我心情复杂,既感到开心,也非常害怕。但接下来的一瞬间,场景猛地被切换掉……

      ——怎么搞的?浑身都是泥巴。

      夏末的一天,当我和弟弟完成“西洋馆探险”回去后,那个人冲我们说的。现在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人了——我的妈妈。

      ——你们玩什么呢?

      看见我们满身灰尘,她觉得诧异,皱着眉头。我有点害怕,说就在后面树林里玩的。

      后来,纯真的弟弟还是揭发了我的谎言,他把我们去那幢建筑里“探险”的事情,如实地告诉了妈妈。

      ——那可不行!

      妈妈严厉地批评了我。

      ——你还是哥哥,竟然……

      ——对不起,妈妈。

      超越时间的往日回忆。那个人声音、面容、动作、气味在梦中重现……

      ——不能随便进入别人家!

      ——但现在那个宅子里空无一人。

      ——不许回嘴!

      ——知道了,妈妈。

      一切都被固定在那里。温柔美丽,冷漠可怕,仿佛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这形态看似复杂,实际上很单纯。

      ——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对不起,妈妈。

      ——如果下次再干同样的事情,就让你爸爸狠狠地骂一顿。

      ——知道了,妈妈。

      ——对不起,妈妈。

      我无法具体想像出“万一”的事情,但是那天,当我踏足那个西洋馆的时候,在心里深处的一角的确感到了害怕。我觉得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妈妈不也说“万一有个闪失”吗?我茫然地说服自已。但是——

      我被训斥后,还是偷偷溜进那个西洋馆好几次。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我自己知道。

      ——对不起,妈妈。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

      梦中的场景突然又切换了。

      从某处传来熟悉的童声。瓦的海洋,云的海洋……5月5日,端午节。这天也是我的生日。不知为何,我无法忘却当时的场景。

      ——这孩子虽然是男孩,但……

      竖立在院子里的竹竿前方,有三个奇形怪状的影子在风中摇摆,昏暗的客厅最深处,放着一个古代武士装扮的人偶。那黑漆漆的铁盔甲摸上去凉凉的,让儿时的我觉得害怕:至今,孩子的面容还映在客厅的大镜子里,那个孩子就是我。

      当时我才三四岁,刚刚懂事。在我的印象中,爸爸或者妈妈开玩笑般将武士人偶身上的盔甲扒下,让我穿上。当我看见自己镜子里的形象后,竟然撇着嘴,放声大哭。或许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穿着那威严的盔甲太可怕了,也可能因为头盔上有两个镀金的凤翅形装饰,看上去像是鬼的角,让我害怕。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

      看见我离开镜子,还痛哭流涕,那个人这么说——这是妈妈说的。

      ——这孩子虽然是男孩,但……

      这话听上去很失望,也很冷漠。

      我拼命想不哭。大人们觉得好玩,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昏暗的客厅里形成小漩涡。我脱下盔甲,塞住耳朵,但那笑声还没消失。我把耳朵捂得越严实,那笑声的漩涡变得越大……

      ——妈妈。

      ——对不起,妈妈。

      我又走在空无一人的西洋馆的昏暗长走廊上,我独自走着。

      ——那不行。

      那个我再也看不到的人的声音又响起来。那个人叫晓子,是个适合穿和服的美女。

      ——那不行。

      从某处传来喊我名字的声音,但那声音变调了,听不清。

      ——你还是哥哥,竟然那样……

      ——啊,妈妈。

      ——阿清……在哪里?

      阿清……这是?这不对。

      ——要是我能代替他就好了。

      不对。这些话毫无关联,混杂进来,是那个……

      ——妈妈,你也要好好吃呀。

      这也不对。

      ——吃吧,妈妈。

      不对!这是浦登家族中那对连休双胞胎中,美鸟说的话。在那个宴会上,她冲着一语不发的妈妈说的。

      ——因为我爸爸深爱着已故的前妻康娜。

      这是玄儿的声音。为何现在,在这里,这样……

      ——我继续独自走在昏暗的长走廊上。

      应该是在建筑物中,但不知何时,周围又弥漫起苍白大雾。我一边朝里走,一边想——这里就是儿时潜入的那个西洋馆吗?

      ——那可不行!

      还是被浦登玄儿邀请而来的那个怪宅子?

      ——没事吗?没事的。阿清。

      我渐渐无法确信。

      ——你还是哥哥,竟然……

      ——怎么了?中也君。

      ——不能随便进入别人家。

      ——啊,妈妈。

      ——不许回嘴!

      ——请吃。中也君。

      ——要是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很快,无情的黑红大火燃烧起来,似乎要把这一切吞没。藤沼一成创作的那怪画中的“红色”以及今春,燃烧在白山玄儿住所附近的熊熊大火与这黑红大火重叠在一起,摇晃着。

      ——不能靠近!

      有个声音就在身边响起。

      ——危险!快,退后!

      ——妈妈。

      我哭喊着。

      ——啊,妈妈!

      “……中也君。”有个声音在身边响起,“中也君,起来,中也君。”

      我猛地睁开眼睛,玄儿出现在我那犹如罩上一层白纱的视线中。

      我仰卧在床上,被子和枕头都被踢落到地上。我两手抓着被单,汗津津的,额头、脖子、背上也被汗湿了。

      “啊……玄儿。”

      我擦擦模糊的眼睛,慢慢欠起身——我觉得非常不舒服。可能是梦魔的缘故,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昨晚的宴会上,喝了太多的葡萄酒。

      “有什么事吗?”

      “你先清醒一下,然后跟我来一趟。发生了一件麻烦事。”

      玄儿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挺可怕。究竟是什么“麻烦事”?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想着,从床上坐起来,脚放在地上。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问道。

      “蛭山死了。”

      听到玄儿的回答,我不由得叹门气:“受了重伤,还是……”

      不知能否活到明天早晨——看来昨天傍晚,野口医生的推测还是正确的。但是——

      “不是的,中也君。”玄儿说了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蛭山好像不是因为昨天的重伤而死的,他好像是被杀死的。”

      2

      我花了好几秒钟,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但还是无法理解那意味着什么。

      蛭山丈男死了——被杀死的?怎么会发生那种事?怎么会发生呢?半梦半醒的我甚至怀疑——这也许不是现实中的事情。

      我站起来,觉得更加不舒服。想呕吐,头和身子像灌了铅,很沉,懒懒的。

      说实话,当时我一步都不想迈,但当时情况不允许。我总不能拒绝玄儿的要求吧。

      ——“跟我来一趟”。

      “去哪里?”我挤出力气,问道,“一起?……去哪里?”

      “昨天的那个房间。就是南馆一楼,最靠前的那个房间。”

      “你先去,我马上就来。”虽这么说,但我摇摇晃晃,连站立都困难。脑子也非常迟钝。

      还是喝点冷水,洗洗脸,如果需要呕吐一下……如果不这样,我根本无法顺畅地行动和思考。

      快上午10点了。

      我不知道昨天夜里,自己几点回到房间。总之,我没脱衣服,没摘掉手表,就睡着了。

      我慢慢拾起散乱在脑海里关于昨天晚上的记忆碎片,离开房间,朝楼下走去。我走到东馆北端的洗手间,洗脸,漱口,喝水,但心中更想呕吐。

      我终于熬不住,跑到厕所里,弯腰冲着坐便器呕吐起来。但昨天吃下去的食物早就被消化了,呕吐出来的是刚喝下去的水以及黄色的消化液。

      我痛苦地呕吐了一会儿,又洗脸漱口,然后离开洗手间。虽然还没有完全舒服,但多少能动了。但是——

      蛭山丈男被害了。那个驼背的蛭山在南馆的那个房间里被害了。

      玄儿刚才讲的是真的吗?没有弄错吗?会不会是故意吓唬我的……这怎么可能呢?玄儿绝不是开这种无聊玩笑的人。

      蛭山丈男被害了。

      如果这是事实——

      既然是“被害”,就一定有“杀人犯”存在。杀人犯就在这个宅子里。

      我踉踉跄跄地走在铺着黑色地板的走廊上。屋外大雨倾盆,风声也声声入耳,台风还远远没有过去。

      我穿过玄关大厅,走在朝南延伸,铺着瓦的走廊上——

      我突然想看看客厅里的情况。

      昏暗的房间中央铺着褥子,没有任何变化,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也在。也许听见拉门的声响,他蠕动着,欠起上半身,看着我这边。当他看见我的时候,很纳闷,歪着脖子,嘴巴里没有说一句话——他还不能发声吗?

      我沉默着,摇摇头,告诉他“没什么事”,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东馆和南馆之间,铺着黑砖头的走廊被雨水完全淋湿。这条走廊虽然有顶棚,但没有墙壁。看来从昨晚到今早,大雨是斜着打过来的。

      我走进南馆,从小厅沿着延伸到房子内里的走廊前进,很快就看到那间敞着房门的屋子。那个身负重伤、气息奄奄的蛭山的血迹斑斑的面容瞬间从我脑海中闪过。

      我用两手捂着心口,深呼吸,慢慢朝房门走去。

      3

      小田切鹤子在最外面的起居室中。她坐在靠里面墙角的睡椅上,看见我走进房间,吃惊地叫了一声“啊”,站起来。

      “现在,这里很忙乱。”说着,她走到卧室的房门前,两手背到身后,抓住门把手。那意思很明显——“不让进去”。

      “玄儿让我来的。”我毫不畏惧,朝前走去,“他说蛭山被害了,让我也过来。”

      “玄儿少爷……”

      鹤子嘟哝着,视线在空中游离,显得茫然若失。昨天傍晚,当她带我去西馆的宴会厅时,眼神锐利,让人觉得又像是憎恶,又像是羡慕——我想着,继续朝前走,和她的距离越来越小。

      “……是吗?”

      鹤子很快静静地点点头,转身将卧室门打开一条细缝。

      “玄儿少爷!”她冲室内喊着,那声音听上去不带任何感情,“玄儿少爷,中也先生来了。”

      很快,从门缝中露出玄儿的脸。鹤子垂下眼睛,沉默着,退到旁边。

      “哎呀,你来得真晚。”玄儿从卧室里走出来,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上下打量着我,“没事吧?舒服了吗?”

      “还是不行。”说着,我用右手抓住心口,刚才呕吐时,胃液的味道还残留在嘴里。玄儿轻轻地哼了一下鼻了。

      “还有更加难受的事情等着你——怎么样?进去吗?”

      “这个……”

      我摁着心口,一时语塞,想像着卧室里的惨状。玄儿好像也是接到通知赶过来的。来之前,他顺便去了我的房间。

      “里面还有别人吗?”

      “野口先生在。除此之外,只有死人了。你也不要硬撑着。但我想——如果可能,作为相关一员,你还是直接看一下现场比较好。”

      “相关的一员?”

      “浦登家族的相关一员。”说着,玄儿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微笑——我感觉是这样——这微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样?中也君。”他又问了一遍,我不知如何是好。

      蛭山丈男那失去活力的躯体就在里面。那个驼背者的尸体——被害的尸体就在里面。

      我其实并不想看,但反过来,在心中一角,又的确想看看——人的尸体。

      “明白。那么——”我将手从心窝挪开,回答道,“作为相关的一员,我也看看。”

      玄儿点点头,率先走进卧室。我无言地瞥了一眼站在门边低着头的鹤子,跟在玄儿的后面进去了。

      这间卧室和外面的起居室差不多大小,可以铺八张左右的榻榻米,正面的墙边放着两张床,墙壁中央有一扇上下开关的毛玻璃窗户,除了天花板上的电灯外,窗边小茶几上的台灯也亮着,光线柔和、昨天身负重伤的蛭山就被放在我对面右侧的床上。但是——

      现在,蛭山死在同一张床上。

      “这人真是被杀死的吗?”我胆战心惊地挪到窗边,冲玄儿问道。

      野口医生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站在两张床之间。

      “那是一目了然。”野口医生代替玄儿,回答了我的问题,“你只要看看,也会明白。”

      躺在床上的蛭山身体上盖着灰色毛毯,将他从头到脚都遮住了。我走到野口医生对面的床头柜边,玄儿轻轻掀开毛毯,将蛭山的脸露出来。

      看到蛭山的脸,我不禁用手捂住嘴角,呻吟起来。

      他头上缠满绷带,原本血色很差,土灰色的脸肿得厉害,乌紫的。他翻着白眼,舌头从厚嘴唇一角耷拉出来。而且——他的喉陇附近——胖乎乎的脖子上缠着一个茶色东西,深陷在皮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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