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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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亏,这倒是大意不得。当下他道:“姑娘目前养伤第一,一切等身子复原以后再说,姑娘你休息吧。”说着他遂由椅子上站起来,抱拳告辞。

    彩绫道:“卓兄你上哪里去?”

    卓君明道:“姓鹰的既然来了,我们大意不得,我打算在这附近查访一下,看看有没有他们踪影,一切等姑娘身子复原以后再说。”

    彩绫感激的点了一下头,卓君明退身自去。

    须臾店小二送来了洗脸水,侍候彩绫漱洗。用过早餐,郭彩绫也情知大敌当前,不敢掉以轻心,遂安心在房中养病,不再外出。

    渭水与蔡家坡一水相隔的高店,一夕之间,来了几个特殊武林人物:凤翅铛关雪羽、雪豹子白胜、一掌金钱念无常,再加上那个位重权高,职掌宇内十二令总提调的鹰千里。这几个主儿可都是当今武林黑道上响叮当的角色。

    四个人如今虽是都在宇内十二令食俸当差,可是在投身宇内十二令以前,已都是各有盛名,凤翅铛关雪羽出身长白山,雪豹子白胜是关外巨寇,也是一名独行大盗,比较起来倒是那个一掌金钱念无常出身还算正常一点,他是昔年襄樊武林名门“念子帮”的嫡传弟子,只是后来亦不免**草野,落草为寇。

    如今他们可以当得上发迹了。谁叫他们跟对了主子,那位宇内十二令的总令主铁海棠。

    当今天下,黑白两道,无论你是什么角色,提起了这位铁总令主的威名来,无不谈虎色变,要你倒抽上一口冷气。水涨船高,连带着他手底下的这些人,无不神气活现,莫怪乎铁总令主自今秋以来,要重划势力范围,将宇内十二令扩大为宇内二十四令,较原先扩大了一倍。深入中原内陆,边及荒外沙漠,无不有他的组织存在。

    组织系列依序是“总令坛”,下辖“二十四分令坛”,每一分令坛设令主一人,下分为四舵,各设舵主一人,除去总令坛的天、地、乾、坤四坛分别总管各事,另有组织以外,只是这直系二十四令,九十六舵,蛛网也似的遍布各处,总人数在万人以上。

    这么庞大的黑道组织,端的是武林罕见,称得上旷古铄今,铁海棠称霸天下武林的用心,至此已是昭然若揭,人人得见了。莫怪乎凡是得能在宇内十二令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物,也都自比为朝廷命官一般的风采,耀武扬威,神气活现的不可一世。

    话再绕回来,刚才所提到的这三个人:关雪羽、白胜、念无常,就是标准典型的这类人物。由于总提调晴空一隼鹰千里在总令主面前的保荐,这三个人如今可都是令主的身分了,鹰千里带着他们三个巡视一周之后,特意的来到了高店这个地方歇脚。高店在他们组织里是属于长白令的辖区,长白令的分坛也就设置在这里。凤翅铛关雪羽也就是长白令的令主。

    鹰千里之所以能与李快刀这个人勾搭为奸,主要全靠凤翅铛关雪羽这个人居中拉的线。

    以鹰千里、关雪羽这类人如今的身分,李快刀想结识他们自然是高攀了。鹰千里当然不会白白结交他,好在李快刀有的是钱,只为了培植他成立一份武力,李快刀少说在鹰千里身上就花了十万两银子。

    钱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会嫌多的,姓鹰的尝到了甜头,食髓知味,第二度卷土重来,下榻在老地方,高店的铁记马场。

    铁记马场也就是长白令令坛所在地,明面上是经营贩马的生意,暗地里却是干着附近五百里内外黑道生涯,马场的场主也就是长白令的令主,场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也无不深通武功,是不折不扣的马贼。

    铁记马场里,由于总提调鹰千里,连同白胜、念无常这几位贵客的忽然光临顿时热闹了起来。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红水晶的那位大东家李快刀也赶到了这里,他可不是凑热闹来的,是逃命来的。

    听完了李快刀一番诉说之后,鹰千里漫不经心地往天上喷出了一口烟,他轻蔑地在听、大刺刺地倚坐在铺有锻垫的太师椅上,一双细长的眸子,微微眯缝着,隆起的背部,乍然看上去就像是背了个包袱似的累赘。一年多不见,他的头发都白了,只是脸色看上去却是那么的红润,十根手指上也都留着长长的指甲,一副雍容华贵形象,哪里像是身藏绝技的武林中人。

    另外几个人,俱都在座。那位红水晶的大东家李快刀,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副懊丧神情。

    听了李快刀这一番诉说之后,鹰千里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却把一根讲究的白铜旱烟袋,在火盆上轻磕着,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这才开口说话:“你是说,那个姓郭的丫头来了!?”

    “是她!”李快刀犹有余悸的道:“他们都管她叫玉观音,这个女人可是厉害得很!鹰爷你老可曾听说过么?”

    鹰千里兹兹有声地吸了两口,冷笑着由嘴里吐出白烟,道:“听说过。哼!多新鲜!”

    凤翅铛关雪羽在一边呵呵出声笑道:“李大掌柜的,这一趟,你算是没有白来,这个丫头,也正是我们要找的人,你倒好好说清楚了!”

    姓关的四十开外的年岁,豹头环眼,身材不高,却生有一丛绕口的落腮胡子,比起形容猥琐,小鼻子小眼睛的雪豹子白胜来,可就魁梧多了。

    李快刀似乎精神一振,道:“这个姑娘,身上带着病,可是还真厉害,我手下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说到这里,由不住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又道:“不瞒四位说,贵帮的常、许、刘等四位师父,也都不是她的对手,先后都遭了她的……毒手。”这几句话顿时使得各人一惊,鹰千里的那张脸,忽然就像是罩了一层冰般的冷。

    “什么?”他的烟也不抽了:“你是说我们派去的四个人,全部死了?”

    李快刀那张大胖脸,一时间涨成了紫水晶的颜色,期期难以出口的点了点头。

    鹰千里霍地怒立而起:“混蛋!”

    李快刀吓得也跟着站起来,肥胖的身子一个劲儿的打着哆嗦:“鹰爷!开恩!”嘴里说着,一双膝盖直打战,差一点就要跪下来。

    雪豹子白胜看出了瞄眼,噗哧一笑道:“大掌柜的,你用不着害怕,我们九爷也不是发你的脾气,他老人家是在生那个姓郭的丫头的气,你请坐!”

    李快刀心里才松了口气,哆哆嗦嗦地坐下来,白胖的大肥脸上沁出了一层冷汗。这些主儿,他可是领教过,一个不高兴,瞪眼杀人,可不是好玩的!

    “鹰爷,”他结结巴巴地道:“这里面,另外还有一个姓卓的……”

    鹰千里冷笑一声,又坐了下来,一声不吭的抽着烟。

    凤翅铛关雪羽接嘴道:“卓什么?”

    李快刀用力的挤着他那双猪眼,总算被他想起来了。“叫卓……君明!”他说,“这个人跟那个玉观音是一路的,厉害得很。”

    鹰千里徐徐地喷出一口烟,又恢复了他倨傲的神态,他冷笑着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不错,有这么个人!”一直没开口说的的一掌金钱念无常却在一旁搭了腔。这个入黑紫的脸膛,五十出头年岁,两道黑长的浓眉向上斜挑出去,目光炯炯有神,表情沉重而阴霆。“九爷应该听说过这个人!”他转过脸向着鹰千里道:“在关外,以养马起家的卓七爷,九爷会不知道?”

    鹰千里顿时表情一怔,道:“卓铁宣,会是他?”

    “当然不是他!”念无常阴森森的笑道:“是他的宝贝儿子。”然后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不错,这个人我知道,一身功夫,自称打遍关外无敌手,人称卓小太岁,仗着家里有钱,到处吃喝玩乐,结交了许多三教九流的朋友,一身本事也确实不错!”

    提起卓小太岁来,在座各人似乎都恍然记起。

    鹰千里缓缓地点着头:“卓小太岁,晤!我知道这个人,我知道。”

    风翅铛关雪羽点头道:“这个人听说每一年都参加在秦州举办的赛马会,还有一匹叫紫毛青的好马,你说卓君明我不知道,说卓小太岁,我可就知道了。”

    李快刀如丧考妣的在一旁叹息道:“我的买卖,如今可都砸在了这男女两个人身上了,全都完了……”

    鹰千里沉着声音,嘿嘿笑道:“现在我知道了,总共不就只是这两个人么?”

    李快刀点着头,苦着脸道:“两个人已经要我的命了!”

    鹰千里慢慢吞吞地道:“现在我们来了,你可放心,明天一早,我们就陪着你一块回去,姓郭的丫头,跟那个姓卓的不来则已,再要敢来,哼哼,管叫他们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李快刀神色一振,立刻站了起来,向着鹰千里,作了老大的一个揖:“一切全仰仗你老了!”

    鹰千里冷森森地笑着,目光如隼的注视着李快刀,徐徐说道:“李掌柜的,你的事,我们一直都全力支持,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

    一句话说得李快刀透心发凉,他哪里会不懂得,分明对方这个老狐狸要狮子大开口向自己开价了。姓李的岂是大方的人?只是这个节骨眼,对方要是不伸手帮忙,眼看着红水晶这块招牌就要完了,非但是红水晶这个买卖,甚至于自己这条命也保不住了。他虽是爱钱如命,可是眼看着身家性命不保,两样权衡之下,自然还是保命第一。当时只得硬下心来,长叹一声,道:“鹰爷,你老对我的好处,我岂能忘怀……我知道,我知道。”

    凤翅铛关雪羽在一旁笑道:“光知道不行,李掌柜的你得开个价码!”这个家伙比鹰千里更厉害,在要紧关头谈斤论两。

    李快刀用力挤了一下他那双猪眼,发了一阵子呆,像是斩了他的肉也似的难过,半天才伸出了两根手指头,“这么吧!”他狠心地说:“各位爷要是能杀这男女两个人,保住了我的这份买卖,我愿意拿出这个数目,绝不食言!”

    鹰千里喷出一口烟,冷冷的道:“这是多少?”

    李快刀咬着牙道:“黄金两千两!”这个数目,在他来说,简直已经是不可思议的“空前”了,说出了嘴,心里还在一个劲儿的后悔。可是,却未曾料到,并不能满足对方的野心。

    听了他的话,鹰千里忽然怔住了。“多少?”鹰千里牢看着他:“你再说一遍!两千两,黄金!”鹰千里冷森森一笑道:“李大掌柜的,你简直太大方了!”

    李快刀两眼发直道:“鹰爷,你老的意思是……”

    鹰千里斜过眼睛盯着他道:“就只四条人命,也不止这个数目呀!大掌柜的你大概是吓糊涂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李快刀脑门子一阵发炸,嘴里连声答应着:“是是,我是糊涂了,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一面说,李快刀把一双眼睛看向一旁的凤翅铛关雪羽,盖因为他之与这个鹰千里搭上关系,全赖关雪羽拉的皮条,以后的交易互利,也全赖关雪羽从中斡旋左右,在这个紧要关头,希望他能够从旁边帮着说几句话,敲敲边鼓。

    关雪羽是说话了:“二千两太少了!”关雪羽的脸简直比鹰千里更冷:“九爷说的不错,四条人命该值多少钱?大掌柜的你想想看,这四个人是不是为了你才死的?”

    话是一点都没错,把命和钱搭在了一块,这个价码儿可就大了。

    李快刀再转过脸来看另外两个人,雪豹子白胜和一掌金钱念无常。这两个人的脸色更不好看,看样子这个价钱要是谈不拢,不要说玉观音郭彩绫和卓小太岁来了,就眼前这四个人,也能马上要了他的命。

    李快刀心里一盘算,看着鹰千里,伸出了一个巴掌:“那就五千两。”

    鹰千里摇头。

    “六千两!”

    鹰千里还是摇头。

    “七千两!八千两……”答案还是摇头。

    “那么……”李快刀的身子像皮球也似的瘫了下来:“那就一万两吧!这个数目,已是我所有的财产了,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他的魂魄似乎在说了“一万两”这个数目的时候,已跟着这个数目字同时飞走了。

    鹰千里噗一声,把旱烟袋杆儿里的烟烬吹出来,当当有声的又在铜火盆上磕着。

    “大掌柜的你太客气了!”他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又说:“就这么办吧,一万两黄金,我们接下了,只是另外还有个附带的条件!”

    李快刀咽了一下唾沫,呐呐的道:“还……还有个附带的条……件?”

    “不错!”鹰千里干咳了几声,说道:“总令主的意思,宇内二十四令现在要积极的扩充,所以,我打算,在你们这个地方,增设一个分舵!”

    李快刀点头道:“这……当然好。”

    鹰千里接下去道:“只是却找不到合适的地点,所以想把你的地盘要下来……”

    “什……什么?”李快刀只觉得头轰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要……下我的……买卖?”

    “不错!不过你先不要急,并不是把你所有的买卖都要下来。”

    李快刀满脸淌着汗,看样子一口气接不上就要完了。

    鹰千里却是不急不缓,慢条斯理的接着道:“你仍然可以保有你的饭馆,不过,客栈、赌馆、妓院都得归我们了……”

    “不!”李快刀杀猪也似的叫着:“不行!这绝对办不到,绝对不行!”

    鹰千里那张灰白的脸,顿时罩起了一层寒霜,手拍着椅子叱道:“放肆!”

    李快刀吓得忽然愕住了,可是接下来,他又像喝醉了酒似的摇着头,身子瘫赖在椅子上面,“不……行……不行……”他嘶哑的叫道:“鹰爷,你不能这么狠心……吞了我整个的买卖,这万万力不到……办不到……”

    鹰千里狞声笑道:“我的条件开出来了,办不到也得办,掌柜的你放聪明一点!”说时,他那双鹰也似的眸子里,闪烁着凌人的目神,两只瘦手,更像是鹰瓜般的弯曲着,那副样子看上去简直像是随时都能探手取人性命。

    李快刀抱定了不妄动的态度,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嘴里像是梦吃般的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凤翅铛关雪羽再要不打圆场,眼前可保不住也要闹出了人命。到底李快刀活着,对他有利,所以他赶紧的起来代他打圆场:“李掌柜的!你是聪明人,还是想清楚一点的好!”关雪羽点醒他道:“不要忘了,你是靠干饭馆子起的家,还可以从头再来。”

    “关爷!”李快刀眼泪涟涟的说道:“你要替我在鹰爷跟前说话,要多少钱都可以,就是不能要我的买卖,我就指靠着这个吃饭的呀……”

    关雪羽眼睛向鹰千里瞄了一眼,后者脸上所显现出的那种神色,是丝毫也没有妥协的余地。这个忙他实在帮不上,也不想帮。当下冷冷一笑道:“大掌柜的,你可是要想清楚了,这件事是你来求我们的,可不是我们去找你!如果你认为我们条件开得太高,尽可以一走了之。不过,那么一来,一切的后果,你可要自己伸量伸量!”这最后的一句话,却是大堪玩味。换句话说,要是李快刀真的站起来走路,他所面临的敌人,已经不是郭彩绫和卓君明这一方面,要提防着宇内二十四令这一方面。

    李快刀有几个脑袋?胆敢向宇内二十四令挑战?聆听之下吓得他一阵子发晕,那张大胖脸上,早已经丧失了血色,起了一阵痉挛。

    鹰千里看到这里,微微笑道:“李掌柜的,你用不着这个样,我们对你已经够客气了,要是按照组织的规矩,在我们势力范围之内,根本就不容许你这种人存在,现在给你留一条生路,你要是再不知道好歹,嘿嘿!那可就真是跟你自己过不去了。”

    李快刀倒抽了一口气,总算忽然想通了这当中的利害关系。问题是现在他已经丧失了讨价还价的资格,鹰千里的话倒也不是危言耸听,如今是答应最好,不答应更糟,自己有什么力量拒绝,想到这里,两行眼泪,却又汩汩的由眸子里淌了出来,他连连地点着头,表示完全同意了。只是,要让他亲口答应,一时却是万难。

    鹰千里微笑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顿了一下。他偏过头来看着凤翅铛关雪羽道:“雪羽,你扶着李掌柜的到后面房里去歇着去吧,跑了大老远的路,我看,他是累了!”

    关雪羽答应了一声,离座走向李快刀,笑道:“大掌柜的,你请吧!”一面说,一面已伸手把他由位子上搀了起来。

    李快刀流着泪,看着鹰千里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向在座白念二人点了点头,才向屋外步出。

    外面正刮着寒风,一阵风吹过来,冻得李大掌柜的直打哆嗦。

    “关爷!”他扭过脸来看着关雪羽道:“我们是老朋友了,过去我对你不错,只要你开口,我从来就没有少过你一文,现在……你怎么不帮着我说说话呀!”

    关雪羽冷笑道:“我实在无能为力!”

    李快刀看着他无情的脸,长叹一声,道:“我只当是我的救星到了,谁又想到你们这帮子人更狠……更厉害!”

    凤翅铛关雪羽脸上,并不现出一些怒容,闻听之下反倒是笑了:“大掌柜的,你应该知足了!”到了这时候,他无须再隐瞒对方或是买对方的帐了。“老实告诉你吧!”关雪羽说:“你找错对象了,刚才鹰九爷说的已经够明白了,能够给你留下这条命,还给你保留一处买卖,已经不错,别不知足了。”

    李快刀大声的咳嗽着,脚下一步重一步轻,那副样子真像是喝醉了。

    夜像是墨漆的一般黑,马场里又没有点灯,只在远处栏栅,和马棚边沿的地方悬挂着几盏光度极暗的红纸灯宠,被风吹得滴滴溜溜的打着转儿。

    关雪羽摸着黑,陪着李快刀,践踏着稀烂的黄泥路,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了后院。那里有一连五间平顶的舍房,门柱上插着一盏油纸灯笼,一个长身黑衣汉子,正自背身站立在灯下面。关雪羽架着李快刀,来到了第一间舍房前,却向着灯下黑衣汉子招手道:“来来来,过来,过来。”那汉子其实不待他招呼,已经走了过来。

    关雪羽吩咐道:“把门开了,生一盆火,再烫一壶好酒给大掌柜的暖和暖和。”

    黑衣人脸上不着丝毫表情。

    凤翅铛关雪羽正要出声喝叱,忽然觉出了不对,原因是对方这张脸太生了。

    来人顶多二十七八的年岁,穿着一袭黑色长披,生得眉清目俊,鼻直口方,衬以猿臂蜂腰,端的是一个魁梧英俊少年!他确信自己马场里,绝对没有这么神俊的一个人物。

    关雪羽忽然瞪大了眼,后退一步道:“你是谁?是干什么的?”

    那人距离关雪羽不过咫尺,在对方虎视之下,丝毫也没有退缩之意。

    “足下可是姓关,”这人打量着关雪羽,冷峻的道:“关令主?”

    “不错,我就是。你是谁?”一个身上有功夫的人,绝不容许人家贴近自己身子,是以,关雪羽话声一落,本能的把身子向后挪开了三尺以外,右掌贴胸微沉,力贯丹田,只要些微不对,这一掌就可随时递出去。

    只是对方并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

    “先用不着管我是谁,”这人目光又转向李快刀,冷森森地道:“这位想必就是红水晶的那个李大掌柜的了,是不是?”

    李快刀仿佛一下又变得清醒了!打量着这个人,李快刀身子一个劲儿的向后面缩着:

    “你是谁?”

    那人冷笑道:“你不用问我,我就是说出来姓什么叫什么,你也不会知道。”

    “那么尊驾是……”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他是那么沉着复冷静,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目光一转,盯向关雪羽道:“还有你!”话声甫落,关雪羽顿时就感觉到透过那人身子,传过来一种劲道。这股劲道,同时就像是一道无行的绳箍,缠住了他的身子,使得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拘束。

    风翅铛关雪羽登时大吃一惊,他久走江湖,阅历精湛,是以立刻识出了来人的非常身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抱着这个宗旨,凤翅铛关雪羽二话不说,猛快的向前抢上一步,嘴里怒声叱道:“去你的!”右掌翻处,用进步降龙掌一掌直向对方的脐上击打过来。关雪羽因知道对方绝非易与之辈,是以这一掌贯足了内力,五指间所聚集的力道,便似一面钢钩,足可破石裂革。

    他对这个人的估计差得太远了。就在他这只递出的手,眼看着已将触及到黑衣人身上的一刹那,猛可里,他觉出一股奇热如焚的力道,由对方躯体里溢出来。那是一种他前所从来也没有过的感受,这种热力方一接触在他手掌上,紧接着给他的感受,有如触了电,遭到雷殛那么强烈的震撼了一下,足足把他身子弹出了七尺以外。

    关雪羽双掌上自信有十年以上的深湛造诣,然而对面这个黑衣人,甫才出招的第一式,即大大地觉出了不敌,一只手,齐根酸痛,几乎有折断的感觉。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快,谁能快到较敌人领先一瞬,谁也就有了制胜之机。关雪羽一掌落空,眼看着对方那个黑衣人,就像疾风里一朵黑云,飘忽之间已临面前。关雪羽一惊之下,身躯向下一蹲,右腿用旋风铁犁之势,陡地一腿扫出,叭一声,扫了个正着。

    黑衣人固若磐石,关雪羽却退势如潮。

    这一腿力道不小,以关雪羽自己判断,足可以扫断三根木桩,以之加于人身,其威力可想而知。

    受害是必然的!只是这个人却不是黑衣人,是关雪羽。随着关雪羽扫出的右腿,在一阵子连心痛楚之后,随即为之麻木,不需多看一眼,他也知道,这只腿已经废了。

    黑衣人目的要他死,那么快速的身法,以及丝毫不着痕迹的动作,在武林中,确是空前未见。

    像是鬼影子一般,在凤翅铛关雪羽惊惶兼顾的一刹那,对方已第二次贴近身前。

    双方距离,不过咫尺之间,关雪羽咆哮一声,霍地分开双腕,用抱树功向着这人双膝上抱去。一下子抱了个正着,因为黑衣人根本就没有闪躲。

    关雪羽能否败中取胜,就看他这一手了,所有的愤恨,怒火,尽在这一抱之中发泄无遗。

    他施展了全身的力道,双臂用力向着当中一勒,不禁吐气开声,发出一声嘶吼。

    黑衣人身躯纹丝不动,他那双站立在地上的腿,不像骨肉的化合,却像是一对精铁所打铸的钢桩。

    关雪羽运施的力道显然不小,事实上这也是他所仅能施出的最后杀手,自是惟恐不用其极。全力运施的劲道之下,他身子猝然间起了一阵颤抖,紧接着像是炒豆也似的起了一串儿脆响声。

    一串清新的骨折声,黑衣人挺立依旧,关雪羽嘶叫更烈。

    两个人身子依附得那么紧,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忽然分开来。

    然后,其中之一——关雪羽的身子终于向前扑了下去。他双腕寸断,两肩片碎,强烈的依附之力,使他整个两肋胸骨尽碎,连同着胸腔之内的心肝五脏,也为内里急旋的气招破坏殆尽,没有一样再能保全完整,整个身子,就像是一具破皮囊,一口口浓黑的血涌出来,不过三四口之后,随即一命归天。

    黑衣人表情沉着,其实在整个杀人的过程里,他根本不曾出过一招,坦白说一说,关雪羽无异就是死在他自己手上的。

    夜风呼呼,呼啸来往的风势,把那悬在屋檐下的油纸风灯吹得高高抛起来,就像是秋千也似的在空中荡着。

    站立在灯下的那位李大掌柜的,其实已经不再是“站”着了,看上去似乎矮了半截,整个身子蹲踞一角,缩成了一团,他显然不曾见那个黑衣人出手杀人,但是关雪羽的死,却是事实。世界上怪事固然很多,在他想来,却莫过于此。关雪羽一直在动手打人,黑衣人根本没有回手,但是被打的人没有事,打人的人却尸横就地,莫怪乎李快刀想不通了。

    上述的打杀过程,说来甚费周章,其实在当事现场来说,却不过只是几个照面而已。

    李快刀不是没有想到要跑,而是根本就没有时间,最大的因素还是他的两条腿根本就不听他的指挥,等到他忽然发觉到关雪羽死了,想到要跑时,才一挪步,就变成了眼前的这副模样。

    黑衣人一步步的走到了他面前。

    李快刀身子一用力,勉强的站了起来:“你是谁?”他的声音就像他脸上的肉一样颤抖着:“我……我不认识你呀!”

    “可是我却认识你。”黑衣人又向前逼进了一步。冷峻的声音,锋锐的目光,使得李快刀原先颤抖的身子,忽然不再抖了,换了一个姿态,像是忽然被冰住了一般。

    “姓李的,你的坏事干的太多了!”黑衣人冷锐的目光盯着他:“今天是你遭报应的时候了!”

    “不……我,没有!没有!”

    “你的事我听了很多,也曾亲自去调查过,我不会冤枉你的。”

    李快刀结巴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杀了你!”

    “啊!”李快刀真像是挨了一刀似的,大胖脸一阵子发抖:“这位壮士……我可以给你,给你钱,随便你要多少……”

    有钱人的法宝,好像只有这么一样,任何情况下都忘不了这个钱字,事实上也是有用,灵验的很,百试不爽。

    看来黑衣人好像也被这一记“银弹”攻势说动了,那冷漠的脸上,绽开了微微笑容。

    “谢谢你!”他打量着他缓缓道:“不过我想你一旦死了,这些钱也就不是你的了!”

    李快刀呐呐道:“你……我……”身子猝然向后一缩,却把身后的那扇门撞开来,一个筋斗翻了进去。

    黑衣人跟着逼进来,李快刀一个骨碌,由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地吼叫着道:“救命!救命呀!”

    那人冷笑一声,缓缓抬起一只手来,骈二指向他凌空指了一下,李快刀顿时就像是被一口锋利的匕首,忽然刺中了心脏,全身打了个急颤,登时定立在地。渐渐地他那张胖脸上,已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变成了灰白惨凄的一片。他死了!

    黑衣人显然是施展那种隔空点穴的手法,致他于死命的。

    武林中尽管奇人频出,可是能够擅施这门功力的,到目前还极为罕见,不过三数人而已。而眼前的这个黑衣人,却并不属于这三四个人范围之内。

    尽管室外寒风凛冽,可是李快刀临死前的那几声吼叫,却是太凄厉了,对于鹰千里这些有着敏锐观察力的武林异人来说,任何一点点风惊草动,都足以令他们有所警惕。